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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啊,星,满天都是。我是哪一颗呢?妈妈不是说过,生我的时候,梦见一颗 星星扑到怀里了吗?
哦,太累了。我感到头发沉、胸闷极了。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身上冷得直哆 嗦,好像谁给涂了一层冰。我把头无力地搭在小舅的肩膀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累极了,累极了。
我的眼前是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它们晃啊、摇啊,红了,全是红的了,像新媳 妇的盖头,像大公鸡的鸡冠;不,又是紫的了,干万颗的小豆豆。粉的、绿的、白 的……最后是满眼的金色,像火星飞迸。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白的墙,映着明晃晃的阳光,更白了。
荷包蛋和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姥姥的眼里含着泪,用搓板一样粗糙的手一遍 遍地抚弄着我的额头。
“灯子,灯子,起来吃吧。”是姥爷的声音。我把着姥姥坐起来,接过碗,很 快,两个鸡蛋进肚了。细细的面丝也吞进去了。
我觉得舒服、轻松了许多。放下碗,我就要出去。我知道,这是中午,自己睡 了一宿零半天了。
“哪去?”姥姥拽住我的胳膊。
“去玩。”
“不中。刚要好,夜里发烧才吓人呢!”
“发烧?我都说啥了?”
“你说你变成了星,还说要变成江,又说有个奶奶给了个什么东西……多着呢。”
“我提没提柱儿的事?”
“见天儿的叫柱儿,该是想你大舅了吧?”她说完,咳了一声,扯起前襟擦眼 睛。姥爷急忙弓着背走开了。
没提柱儿就好。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只听小舅讲过。姥爷挨斗时,大舅 抱不平,惹怒了公社书记,把他调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去了。那年他才十七岁。他死 在那个地方了吗?
姥爷多可怜,他死了儿子不敢大声哭,姥姥更可怜,她的儿子死了她都不知道, 还当他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看傻子去吧,它一大早就刨土,挣铁链子,疯了似的。”姥姥一边跪在炕 上用小抹布来来回回地擦着炕,一边对我说。
我忘记回答,飞快地冲出屋。
果然,傻子在拼命地挣铁链子。它蹬着腿,冲刺般地一蹿,脖子上便勒出了一 道深深的沟。没有挣脱,它嗷嗷地叫着,疯了似的又向前扑,铁链子被拉得绷直。
“傻子!”听到声音,它猛地一抖。它的腿由前倾变直了,铁链子也变松了。 它迅速仰过头,望着我,烂泥似的瘫在新翻的泥土上。我跳过去,搂住它。它用舌 头不停地舔我的手心。
“是不是我来晚了,你发脾气?你挣铁链子,是要找我去吧?”
我问它,它木然不动,毫无反应。等我站起来,要离开时,它又疯了似的又跳 又叫。
“不走,我不走。”我揪住它的耳朵,按它到障子边。它明白似地点点头。
太阳由中天向西滑了,猪吃完食卷着尾巴回圈了。现在,我得去看老奶奶了。
“黄蜂好,换换换换换蜂不蜇我的小宝宝。给你花粉吃,给你好花粉。只要你 不来,吓我的小宝宝。”
老奶奶蹲在灶门前捅着火,努着嘴唱着。她的脸被火映得红光光的,深凹的蓝 眼睛显得那样好看。
锅里咝咝地冒气了。白浆浆的米汤顺着锅沿淌下来,滴到她握火钩子的手上。 她一惊,慌乱站起来,去掀那锅盖。我倚着门框,把小拇指含在嘴角。她放上碱, 画圈似的用勺搅着粥。
“奶奶!”
她掉过身,把勺子扔到一边,扎煞着手,想要搂我。见我住后缩,她又垂下手, 温和地说:“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荷包蛋。”我不由咂了咂嘴。
“粥熟了,拌拌糖,再喝碗米汤。”
不等我回答,她径自从橱里拿出一只碗,用毛巾使劲擦蹭着。她把碗放到锅台 上,从橱里的瓷罐里舀出满满一勺糖,磕到碗里,撇着米汤。
浮溜浮溜的一碗,粘稠稠的,啜一口,甘甜甘甜,像软软的胶皮糖。她捏着勺 喂我。舀起一下,放到唇边,撮着嘴轻轻地一吹,再送到我面前。
喝完米汤,我就进屋了。
桌子上,堆着一摞小纸片。纸片上有画,也有字。奶奶吃完了,收拾停当了, 搬来一把木椅,放到桌旁,与我对面坐下。
“认识吗?”她抽出四张卡片问我。
“鸡、虎、棍子、虫子。”
她笑了。捏着我的鼻子,说:“不是棍子,是‘棒’;不是虫子,是‘虫’。” 她点着字教我,她把字样的画片推到我面前,又从抽屉里抽出同样的四张,对我说: “现在做游戏。虎吃鸡,鸡掐虫,虫嗑棒,棒打虎。我出一张,你出一张。背着出, 再一起翻过来,看谁赢,记住了?”
“虎吃鸡,鸡掐虫,虫嗑棒,棒打虎。”我流利地重复一遍,故意把声音拉得 长长的。我抽出一张老虎,用手心牢牢地按在桌子上,生怕她看见。
在我的印象中,老虎最厉害。谁能抵得过它?棒能打虎,老奶奶可千万不要出 “棒”。万一她出“棒”怎么办,我的老虎不就没命了吗?
这样想着,我真想把它抽回来,再换上“虫”。让虫去嗑老奶奶的“棒”。可 她出的若是鸡呢?我的“虫”不也就完了么?
越想越着急。我的头都出汗了。
“奶奶查五个数,查到五时,一起翻。”
“一、二、三、四、五!”
我们一齐翻过来了。她押的是虫,我押的是虎。这怎么算呢?
“虎吃虫!”
“虫搔虎!虫蹦到老虎的屁股上,摸得它直叫唤。”
“才不是呢!虫子那么小,老虎一脚就能把它踩死!”
“瞎说!虫子灵巧,老虎可踩不着它。”她眨着眼睛,好像在气我。
“灵巧个屁吧。我见鸡要掐它时,它吓得跟小耗子见猫似的。”不知不觉,我 的泪流出来了。
她也淌了泪,是因为笑。
“下雨了,雨哗哗,哗哗的雨呀流不停。填满了鼻沟沟,浇湿了小脸蛋。”奶 奶用手指弹着桌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我止住了哭,也编排她:“眍搂眼,尖鼻子,长长的下巴肥肥的耳。白了毛还 要穿裙子,开朵喇叭花呀,还是个臭黑的!”
她啧啧着嘴,搂着我笑了。我就把嘴贴到她耳朵旁,讲述我心中的秘密。
从这天起,我开始跟奶奶认字了。她每天教我五个,第二天去就考。着答不对, 是绝对不准许吃蚕豆、嗑瓜子的。
太阳贴着山下去了,天色渐晚。猴姥的大脚片子又在院中响了。鬼和神的故事 对我已经失去了魔力。她们在厨房里讲,我就躺在被垛上,望着房梁,默念着白天 学过的字,用手指比划着:“马、牛、羊、猪、狗。”……
猪,猪字太难写了!怪不得猪那么讨人嫌,原来它的字也烦人哪。
“小舅!”
“干啥?”
“‘猪’字怎么写?”
“犬右加个‘者’。”他一边说,一边用圆珠笔写在我的手心上,然后把笔往 炕里一撇,晃晃荡档地钻进厨房了。
神气什么?臭美!都那么大了,写个“猪”字也值得这么着?我想着,气得在 “猪”字上打了一下。这一下,倒使我记住了它。
我四仰八叉躺着,望着房梁,听着猴姥的说话声,不由想起了那天我跟姥姥说 的话:“姥姥,猴姥真埋汰。耳窝全是泥,大黄门牙也恶心人。”
“什么都说,可不叫她听见伤心。她早先可不是这个样儿。”
“早先她干净?”
“是了。光光溜溜的,别说虮子花,就连个灰星儿都不沾。”
“那她现在咋这样?”
“就打小日本鬼子军官逼她睡了一宿,死了几次没能成,她人呀,就成了这个 样子。”
“睡觉怕啥?”
“那可是丢人的事呀。你现在不懂,大了就知道了。”
小日本在漠河采金,霸占侮辱了许多人,花骨朵没开,就被风劫落了。它埋在 烂泥里,没有人再辨出它的颜色了。
秋风起了。嫩嫩的苞米粒变硬了,豆角叶变黄了,柿子晒红了脸,沉甸档的倭 瓜拽折了枝蔓。房盖上,红一块、绿一块的,晒满了胡萝卜和豆角丝。
我帮姥姥把豆角子和豌豆子摘下来,穿上线,挂在房檐下。
小燕子练习飞了。它们飞累了,就歇在电线上。燕妈妈来来去去地给它们啄食。 练硬了翅膀,它们就要跟妈妈回南方去了。燕子要回家去了。北方太寒冷,留不住 它。可是,冬天过去,雪一化,春天就来了。春天一到,燕子又飞回来了。
我可不愿意走。我要走了,就难再回来了。我要在这,陪着奶奶度过这个寒冷 漫长的冬天。我将能学会好多字,学会乘除法,学会剪窗花、做面人。有了希望, 心中就舒坦多了。我变勤快了,帮着姥姥洗碗、剁鸡食、采猪菜。在做所有这些活 的时候,我都在想:干完活就去奶奶那,快干、快干!
秋天过得太快了。土豆起完了,苞米叶子黄了,干巴了。蚂蚱越来越少,就连 鸡也不爱下蛋了。早晨起来,还能望见白花花的霜。
姥姥到供销社买了每人两块的月饼,八月十五到了。家里提前圈鸡、喂猪、做 饭。晚饭时,我只喝了小半碗粥。我要攒着肚子,吃月饼。整整一年没有见过它了。
我坐在大门口,盼啊####夜幕低垂了,月亮在山坳里不停地拱啊#终于拱 出了一点,金黄色的、细长的、像是棵豆芽的月亮边。
我乐得一蹦老高,飞快地跑去告诉他们。
姥姥麻利地搬出桌子,把它支在院子里,端上一盘月饼,一盘柿子。姥姥说这 叫供月。秋天了,忙活了一年的人们都该歇歇了。收成了一年的东西,拿出来供供 月,求得美满吉祥。我听完姥姥的话,不由得想起了在家过八月十五时,与小朋友 一起看月亮,边嚼月饼边哼歌谣:“蛤蟆蛤蟆气鼓,气到八月十五。杀猪、宰羊, 气得蛤摸直哭。”
我唱给姥姥听,她笑得直揉肚子。我想,别的地方过八月十五一定很热闹吧! 杀猪、宰羊,搞得多隆重。我马上想到了老奶奶,谁陪她供月呢?
趁姥姥不注意,我摸块月饼,偷偷跑出去。
月亮全升起来了。它圆圆的大盘上,像是涂满了鸡蛋黄。我踩着零乱凋落的叶 子,穿过苞米地,撞进院子,打开屋门。
老奶奶正用胳膊拄着脑门,坐在桌子旁。她见了我,又像疯了一样把我抱起来, 抢了一个圈,亲得我透不过气来。
她从厨房里给我端来了月饼。那月饼是她自己做的。小小的,圆圆的,馅是青 萝卜丝和白糖。月饼印着鱼和花的花纹。
我知道,奶奶只能自己做月饼。至于为什么,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我 把自己的月饼给她,因为买的月饼馅里有花生和芝麻。她捏了一小块,尝了好久。
我们吃完月饼,就手拉手,唱起奶奶编的歌来:“月亮升上来哟,宝宝他睡着 了。奶奶拿起绣花针,缝啊、缝啊,缝出个小鹿活鲜鲜蹦。太阳出来哟嗨,宝宝他 醒来了。奶奶打着阿欠哪,给宝宝穿上带小鹿的新衣裳哟!”
我唱着,晃着脑袋,觉得自己就是那歌中的宝宝。“出去看月亮吧。”唱累了, 也跳累了,我想出去玩。她答应着,戴上三角巾,扯着我的手,来到院里。
月亮升高了。它的左右飘着几朵灰蓝色的云。月亮里面绰绰约约的,好像有雾, 有烟。
她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说是嫦娥偷吃了长生不老药,带着玉兔上月宫了。
我恨嫦娥。我想,她要是不偷吃那药,地上的人将会有许多长生不老的,包括 奶奶。她的头发全白了,牙齿也脱落了。她老了。有一天她会死的。
我伤心得直想哭。
“听着大江的水声了么?”
“听到了。”
“跟奶奶去江边玩玩吧。”
“晚间去,不害怕?”
“怕啥,大月亮呢。”
我顺从地把她的胳膊拽在肩膀上,向大江走去。
哗哗的水声,又轻又急。晚秋的江面,冷清清的一片。月光泻在江面上,像播 撒了许多金子,一跳一跳的。
她给我讲白夜。说是夏至时,在漠河,可以看到北极光。拿一片小玻璃碴,把 它浸入水中,可以看到好多色彩。
她告诉我,她的家在江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绿草地,有很好看很好看的木 刻楞房子。她说,她年轻时糊涂,跟着她爹糊里糊涂就走了,说着一个劲儿叹气。 她还告诉我,她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