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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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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佐第二位妻子家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可他还是被当作舅舅看待的;菲利茜…贝尔迪埃见躲不过邦斯,索性在病人面前停下脚步。

    “舅舅,我并不相信您是恶人;可要是我听到的有关您的传闻中,有四分之一是真的话,您这人就太虚伪了……噢!您别为自己分辩!”看见邦斯做了个手势,她急忙补充说道,“这用不着,原因有二个。一是我没有任何权利去谴责、评判或控诉什么人,因为我知道,在别人看来最有罪过的人往往都可以为自己申辩;二是您的申辩无济于事。为德…玛维尔小姐和博比诺子爵办理婚约的贝尔迪埃先生对您非常生气,要是他知道我跟您说过什么,知道我还跟您说话,他一定会指责我的,现在大家都跟您过不去。”

    “我看得一清二楚,太太!”老音乐家声音激动地说,向公证人的妻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接着,他又步履艰难地继续往诺曼底街走去,身体的整个重量落在施穆克的胳膊上,让德国老人觉得邦斯是硬撑着已经衰弱的身体。邦斯的这第三次遭遇,不啻是躺在上帝脚下的羊羔发出的判决;羊羔是可怜人的天使,平民的象征,它的愤怒,传达了上天的最后判决。两个朋友回到家中,一路上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在人的一生中,有的时候只能感觉到有个朋友在自己身边。安慰的话要说出来,只会刺痛伤口,让人看到那伤口是多么深。老钢琴家如您们看到的一样,天生重友情,又有着吃过苦头的人特有的敏感,知道什么是痛苦。

    这次出门散步恐怕是老人邦斯最后一次了。老人一病未愈,又得了一场病。由于他是多血质兼胆质的人,胆汁进了他的血中,因此患了严重的肝炎。除了这连续两场病,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得过其他的病,所以他不认识医生。忠诚而富于同情心的茜博太太出于好心,甚至带着慈母的爱,喊来了本区医生。在巴黎,每个居民区都有一个医生,他的姓名和地址只有本区最下等的阶级,如布尔乔亚和看门人才知道,他们都称他为本区医生。这种医生既管接生,也管放血,在医学界属于《小广告》中那种无事不包的打杂佣人之类。可这样的医生由于长期实践,医术较高,而且也不得不对穷人好一点,所以一般来说,都受到人们的爱戴。布朗大夫被茜博太太领到病人家,施穆克很快认出了医生。医生不太经意地听着老音乐家诉苦,说他整个夜里,一直搔着皮肤,那皮肤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老人的双眼黄黄的一圈,跟他说的症候恰正相符。

    “您这两天来肯定有过十分伤心的事。”大夫对病人说。

    “唉!是的!”邦斯回答说。

    “您害的病,这位先生上次也差点害上。”大夫指着施穆克说,“是黄疸病。可这不要紧。”布朗大夫一边开着处方,又补充了一句。

    尽管这最后一句话给人很大安慰,但大夫给病人投出的是希波克拉底①式的目光,虽然以通常的同情心为掩饰,但其中深藏的死刑判决,是所有想了解真情的人都能看出来的。茜博太太用她那双间谍式的眼睛直逼大夫,对布朗大夫那种要医学辞令的口气和假装的表情已经悉心领会,便跟着大夫走了出去——

    ①古希腊名医,被誉为医学之父,首次提出医生要尽其所能为病人服务,并保守在给病人诊疗中得悉的秘密等。

    “你觉得这不要紧吗?”茜博太太在楼台上问大夫。

    “我亲爱的茜博太太,您先生已经死定了,不是因为胆汁进了他的血中,而是因为他津神已经垮了。不过,要是津心照顾,您的病人还有可能救过来;但得让他离开这儿,带他去旅行……”

    “用啥旅行?……”女门房说道,“他只有靠戏院的那个位置挣点钱花,他的这位朋友也只是靠几位贵夫人施舍给他的一点年金过日子,据说,他以前为那几位好心的太太效劳过。这两个孩子,我都照顾了九年了。”

    “我这一辈子尽看见一些人死去,他们并不是病死的,而是死于不可救药的致命伤,死于没有钱。在多少顶楼小屋里,我不仅没有让人付诊费,反而不得不在人家的壁炉架上留下百来个铜子!……”

    “可怜又可爱的布朗先生!……”茜博太太说,“啊!街上有些守财奴,真是些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鬼,他们却有十万镑的年金,要是您有这些钱,那肯定是大慈大悲的上帝派到人间的代表!”

    大夫因为深得本区看门人的敬重,总算也有一些主顾,可以勉强过日子,他朝上苍抬起眼睛,活像达尔杜弗似的一撅嘴巴,向茜博太太表示感谢。

    “我亲爱的布朗先生,您说只要津心照顾,我们这位心爱的病人还有救?”

    “是的,只要他别太伤心,津神上不受到过分的打击。”

    “可怜的人啊!谁能伤他的心呢?这人呀,可是个好人,世界上除了他的朋友施穆克,再也找不出来了!我倒要去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谁气坏了我先生,让我去好好骂他一顿……”

    “请听着,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大夫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又说道,“您先生的病有个主要的特点,就是常常会为一件小事而烦躁不安,看样子他不可能找人看护,只有您照顾他了。

    这样的话……”

    “你们是在说邦斯先生吗?”那个做废铜烂铁生意的咬着烟斗问。

    他说着从门槛上站了起来,加入了女门房和大夫的谈话。

    “是的,雷莫南克老爹!”茜博太太对奥弗涅人说。

    “他呀,比莫尼斯特洛尔先生,比所有玩古董的老爷都富……我很在行,可以告诉你们,可爱的邦斯有的是宝贝!”

    “噢,那一天,趁两位先生出门,我让您看所有那些古玩艺儿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在讥笑我呢。”茜博太太对雷莫南克说。

    在巴黎,路石长耳朵,大门长舌头,连窗户的铁栏都长着眼睛,所以在大门口谈话,是再也危险不过的事了。他们说的这最后几句话,就像是一封信末尾的附言,走露了风声,无论对说话的人,还是对听话的人来说,都是个危害。只要举一个例子,就足以印证这一故事介绍的情况。
第十二章 黄金是个怪物,斯克利布先生词,梅伊比尔曲,雷莫南克景
    在帝政时代,男人都很注意修饰自己的头发。一天,当时的一位第一流的理发师从一幢房子里走出来,他刚刚在那里为一位漂亮的女人做完头发,楼里那些有钱的住户也都是他的主顾,其中有一位老单身汉,雇的女管家恨死了先生的继承人。这个单身汉年纪还不大,但重病在身,刚刚请了几名名医会诊,当时,他们还没有被称为医界之王。这几位医生碰巧和理发师一起出门,他们演戏似的会诊之后,既然科学和真理在手,照例都会交换一下看法,所以在大门口分手的时候,他们议论了起来。“这人死定了。”奥德里大夫说。

    “他活不到一个月了……”代斯甫兰接着说,“除非发生奇迹。”这番话全被理发师听到了耳朵里。此人跟所有理发匠一样,跟当佣人的都有联系。在邪恶的贪心支配下,他很快跑到单身汉的家里,答应给女管家一笔相当诱人的奖赏,条件是她得鼓动主人下决心,把大部分家产押作终身年金。重病在身的老单身汉五十六岁,但看上去要老一倍,因为他过去的风流事太多了。在他的家产中,有一幢漂亮的房子,座落在黎希留街,当时价值二十五万法郎。理发师对这座房子垂涎欲滴,最后还真以三万法郎的终身年金得了手。这是发生在一八○六年的事。理发师后来退了休,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直到一八四六年还在付那笔年金。可那单身汉已经九十六岁了,还像是在童年似的,跟他的女管家埃弗拉尔太太结了婚,看来以后的日子还很长。理发师当初给了女佣人三万法郎,整座房子总共花了他一百多万,可今天也不过值八九十万法郎。

    奥弗涅人跟这位理发师一样,把盖世无双的小伙子布鲁讷跟塞茜尔见面那一天在门口跟邦斯说的最后几句话,全听到了耳中。此后,他便一心想潜进邦斯的收藏馆去看一看。雷莫南克跟茜博家关系密切,不久便趁两位朋友出门的时候,被领进了他们的屋子。雷莫南克被那么多值钱玩艺儿看昏了头,觉得该亮一手,这是生意人的行话,意思是说,这笔财富值得下手。五六天以来,他脑子里尽打着这个主意。

    “我这人很少开玩笑,”他对茜博太太和布郎大夫说,“让我们好好谈一谈,要是那位老实巴交的先生愿意接受五万法郎的终身年金,我就送你们一箱家乡酒,只要你们对我……”

    “是真话?”医生对雷莫南克说,“五万法郎的终身年金!……可要是老人真这么有钱,有我给他看病,有茜博太太照料他,他的病一定能好……因为肝病对体格健壮的人来说,只是小毛病……”

    “我是说五万法郎吧?可有位先生就在这门口跟他提过七十万法郎呢,还只是那些画,嗨!”

    听到雷莫南克这“嗨”一声,茜博太太以异样的神色看了看布朗大夫,桔黄色的眼睛里被魔鬼点了一道邪恶的光芒。

    “算了!别听这种胡话了。”医生嘴里说道,可得知他的病人完全付得起他的出诊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大夫医生,既然先生病在床上,如果可爱的茜博太太愿意让我把我的那位行家领来,我敢肯定不要两个小时,就能弄到那七十万法郎……”

    “好了,朋友!”大夫回答说,“噢,茜博太太,注意千万不要让病人生气,您得有耐心,因为弄不好就会惹他生气,让他心烦的,甚至您对他过分关照也不行;您得有思想准备,他会觉得什么都不称心……”

    “那就实在太难了……”女门房说道。

    “噢,请听我的,”医生口气威严地说,“邦斯先生的命就捏在照顾他的人手中了;我因此每天得来看他,也许一天两次。我今天出诊就从这里开始……”

    医生看那投机商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病人真有可能发财,于是突然一改面对穷苦病人的命运时内心深处的冷漠,变得一腔温情,关怀备至。

    “他一定会像皇上一样得到照料。”茜博太太假装出爇情,回答道。

    女门房等医生拐进夏尔洛街,便又跟雷莫南克谈了起来。做废铜烂铁生意的背倚小店的门框,正在怞着烟斗里最后几口烟。他摆出这副姿态,并不是无意的,他是想让女门房到他这儿来。

    这家小店以前是家咖啡店,奥弗涅人承租之后,小店一直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和所有现代的铺子一样,玻璃橱窗上有个长长的横招牌,上面的诺曼底咖啡馆几个字还清晰可见,奥弗涅人恐怕没有花一个子,让建筑行业的某个油漆徒工在诺曼底咖啡馆下面的空档里用刷子刷了一行黑字:雷莫南克,废铁商,收购旧货。不用说,诺曼底咖啡馆的玻璃杯,桌子,高脚凳,搁板等所有家具都给卖了。雷莫南克以六百法郎租了这个空空荡荡的店面,以及后间、厨房和中二楼的一间卧室。这间卧室以前是咖啡馆的领班住的,因为诺曼底咖啡馆还另租了一套独立的住房。咖啡店领班原来还着实装饰了一番卧室,可如今只剩下了与铺里一样的浅绿色墙纸、橱窗外坚固的铁栏杆和插销了。

    七月革命后,雷莫南克在一八三一年来到这儿,起初摆摊子,摆出一些破门铃,裂了缝的盘子,废铁,旧天平和被法律禁用的旧秤,法律采用了新度量衡,可偏偏国家不执行,因为仍然公开流通的货币中有路易十六时代制作的一个苏和两个苏的硬币。后来,这位奥弗涅人以抵过五个同乡的力气,收购厨房器具,旧框子,旧铜器和缺角断把的瓷品。买进卖出多了,小店不知不觉地像是尼古拉的滑稽戏,货物的品质越来越好。废铜商用这种神奇但却稳妥的赌法,连本带利地把钱投下去,其效果在较有哲学头脑的过客眼里是很明显的,这些人对那些津明的店家不断增加的价值都要琢磨一番。画框和铜器渐渐取代了白铁器、油灯和瓶瓶罐罐。接着又出现了瓷器。小铺一时成了旧画店,又很快转为博物馆。最后有一天,布满灰尘的玻璃橱窗擦得雪亮,店铺里也装饰一新,奥弗涅人脱下了呢裤和上衣,穿上了礼服;在人们的眼里,他就像一条守着宝物的龙;他身边聚了许多珍品,他本人也成了津明的行家,资本下得越来越大,但从不上任何陰谋诡计的当,因为对这一行的诀窍,他全都十分熟悉。这魔鬼就呆在那儿,就像一个老鸨守着她供顾客挑选的二十位年轻姑娘。对这个人来说,艺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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