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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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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街到诺曼底街的路上,他尽情地做着黄金梦:想象着从此不愁吃不愁穿的幸福生活;也想到把治安法官的女儿维代尔小姐嫁给他朋友布朗。他甚至想到自己跟居民区的皇上之一布朗大夫联合起来,控制着市政、军事和政治方面的一切选举。他一边走一边任他的野心随意驰骋,大街也就显得太短了。

    施穆克上楼回到朋友邦斯身边,告诉他茜博已经奄奄一息,雷莫南克去找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了。一听到这个名字,邦斯愣了一下,茜博太太以前没完没了地唠叨时,常常跟他提起这个名字,说这人十分正直,推荐他做邦斯的公证人。自上午以来,病人的疑惑已经得到了绝对的肯定,这时,他脑中闪出一个念头,进一步补充了他的计划,要把茜博太太好好耍弄一番,让她的面目在轻信的施穆克眼前彻底暴露。

    可怜的德国人被这许许多多的消息和事件搅得头脑发昏,邦斯握住他的手说:“施穆克,楼里恐怕会很乱;要是门房快死了,那我们基本上就可以有一段时间的自由,也就是说暂时没有探子在监视我们,你要知道,他们一直在刺探我们!你出去,要一辆马车,然后去戏院,告诉我们的头牌舞女爱洛伊斯小姐,我死前要见她一面,请她演出后在十点半钟到我这儿来。接着,你再去你的那两个朋友施瓦布和布鲁讷家,你请他们明天上午九点钟来这儿,装着路过这里,顺便上楼来看看我,问问我的情况……”

    老艺术家感到自己就要离开人世,于是制定了这样的计划。他要把施穆克立为他全部遗产的继承人,让他成为富翁;为了使施穆克摆脱一切可能出现的麻烦,他准备当着证人的面给公证人口述他的遗嘱,让人家不再认为他已经丧失理智,从而使卡缪佐家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来攻击他的最后安排。听到特洛尼翁这个名字,他马上看到其中必有什么陰谋,觉得他们肯定早就设计好遗嘱在形式上的瑕疵,至于茜博太太,她也准是早已设下圈套出卖他。因此,他决定利用这个特洛尼翁,口述一份自撰遗嘱,封签后锁在柜子的怞屉里。然后,他准备让施穆克藏在床边的一个大橱子里,亲眼看一看茜博太太将如何偷出遗嘱,拆封念过后再封上的一系列勾当。等到第二天九点钟,他再撤销这份自撰遗嘱,重新当着公证人的面,立一份合乎手续、无可争辩的遗嘱。当茜博太太说他是疯子,满脑子幻觉的时候,他马上意识到了庭长太太的那种仇恨、贪婪和报复心。两个月来,这个可怜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在孤独难熬的漫长时光中,把他一生中经历的事情像过筛子似的全都细细过了一遍。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的雕塑家,往往都在他们坟墓的两侧设置几尊手执燃烧的火炬的保护神。火炬的光芒为即将离世的人们照亮了通向死亡的道路,同时,也指出了他们一生所犯的错误和过失。就此而言,雕塑确实体现了伟大的思想,表明了一个人性的事实。人在临终之际,都会产生智慧。人们常常看到,一些极其普通的姑娘,年纪轻轻,但却有着百岁老翁那般清醒的头脑,一个个像是预言家,评判她们的家人,不受任何虚情假意的蒙骗。这就是死亡的诗意所在。但是,有必要指出奇怪的一点,那就是人有两种不同的死法。这首预言的诗,这种透视过去或预卜未来的天赋,只属于肉体受伤,因肉体的生命组织遭到破坏而死亡的人。因此,如路易十四那些害坏疽病的,患哮喘病的,如邦斯那种发高烧的,如莫尔索夫太太那种患胃病的,以及那些如士兵一样身体突然受伤的人,都有着这种卓越的清醒头脑,他们的死都很奇特,令人赞叹;而那些因津神疾病而死亡的人,他们的毛病就出在脑子里,出在为肉体起着中介作用,提供思想燃料的神经系统,他们的死是彻底的,津神和肉体同时毁灭。前者是没有肉体的,他们体现了圣经中所说的魂灵;而后者则是死尸。

    邦斯这个童男,这个贪食的卡顿,这位几乎十全十美的完人,很晚才看透了庭长太太心中的毒囊。他在即将离开尘世的时刻才认识了世人。因此,几个小时以来,他很痛快地打定了主意,如同一个快活的艺术家,一切都是他攻击、讽刺别人的材料。他和人生的最后联系,那激情的链结,那将鉴赏家和艺术杰作连结在一起的坚固的纽带,在早上全都断了。发现自己给茜博太太骗了之后,邦斯便与艺术的浮华与虚空,与他的收藏,与他对这众多美妙的杰作的创造者的友谊诀别了;他唯独只想到死,想到我们祖先的做法,他们把死当作基督徒的一件乐事。出于对施穆克的爱,邦斯想方设法要在自己入棺后还继续保护他。正是这一慈父般的感情,使邦斯作出了选择,求助于头牌舞女来反击那些坚诈的小人,他们现在就聚集在他的身边,以后恐怕决不会饶过将继承他全部遗产的人。

    爱洛伊斯属于那种表现虚假但却不失真实的人,对出钱买笑的崇拜者极尽玩弄之能事,就像洁妮…卡迪娜和约瑟法之流;但同时又是一个善良的伙伴,不畏人间的任何权势,因为她已经看透了他们,那一个个都是弱者,在少有乡间色彩的玛比尔舞会和狂欢节上,她早已习惯于跟巴黎警察分庭抗礼。

    “她既然怂恿别人把我的位置给了她的宠儿加朗爇,那她一定会觉得更有必要帮我这个忙。”邦斯心想。

    施穆克出了门,由于门房里一片混乱,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以极快的速度赶回家,以免让邦斯一个人呆得太久。

    特洛尼翁先生为遗嘱的事跟施穆克同时赶来了。尽管茜博就要离开人世,但他妻子还是陪着公证人,把他领进邦斯的卧室,然后离去,留下施穆克,特洛尼翁先生和邦斯在一起;可她手中却握着一块制作奇妙的小镜子,站在她没有关严实的门口。这样,她不仅可能听见里面的讲话,还可能看清此时在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这对她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先生,”邦斯说,“很不幸,我的神志很清楚,我感觉到自己就要死了;恐怕是上帝的意愿,死亡的种种痛苦,我怎么也难以逃脱!……这位是施穆克先生……”

    公证人向施穆克行了个礼。

    “他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的朋友,”邦斯说,“我想立他为我全部遗产的继承人;请告诉我,我的遗嘱得采取什么方式才能使我这个朋友继承我的遗产而不引起异议,他是个德国人,对我们的法律可一点都不懂。”

    “异议总会有的,先生,”公证人说,“人间要讲公道总有这个麻烦的。不过,立的遗嘱也有驳不倒的。”

    “哪一种遗嘱呢?”邦斯问。

    “如当着公证人和证人的面立的遗嘱,如果立遗嘱人没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的话,那些证人可以证明他是否神志清醒……”

    “我没有任何亲人,我的全部感情都给了我的这位亲爱的朋友施穆克……”

    施穆克在哭。

    “如果您果真只有旁系远亲的话,那法律就可以允许您自由处置您的动产和不动产;另外,您提出的继承条件不应该有悖于道德,恐怕您已经看到过,有的遗嘱就是因为立遗嘱人提出了古怪的条件而遭受异议。这样的话,当着公证人的面立的遗嘱就驳不倒了。因为遗嘱确系本人所立,又有公证人证明其津神状况,这样签署的遗嘱就不会引起任何争议……此外,一份措辞明确、合乎手续的自撰遗嘱也基本上是无可置疑的。”

    “鉴于只有我本人知道的原因,我决定由您口授,我亲自来立一份遗嘱,交给我这位明友……这样办行不行?……”

    “当然行!”公证人说,“您来写?我马上口授……”

    “施穆克,把那个布尔小文具盒给我拿来。”

    “先生,您给我口授吧,声音要低,”邦斯补充说道,“可能有人偷听。”

    “您先得跟我说说,您有哪些愿望?”公证人问。

    十分钟后,茜博太太——邦斯在一面镜子中看见了她——看见施穆克点着一支蜡烛,公证人仔细读过遗嘱后,将它封好,然后由邦斯交给了施穆克,让他把遗嘱藏在写字台的一个密格里。立遗嘱人要回了写字台的钥匙,系在手帕的一角上,再将手帕放在了枕头下。邦斯送给了尊称为遗嘱执行人的公证人一幅贵重的的画,这是法律允许赠给公证人的东西之一。公证人出了门,在客厅遇见了茜博太太。

    “喂,先生,邦斯先生是不是想到了我?”

    “大妈,您总不至于指望一个公证人泄露别人告诉他的秘密吧。”特洛尼翁回答道,”我现在可以告诉您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很多人的贪欲都将受挫,很多人的希望都将落空。邦斯先生立了个很好的遗嘱,合情合理,而且很有爱国心,我非常赞成。”

    谁也想象不出茜博太太被这番话一刺激,好奇到了何种程度。她下了楼,为茜博守夜,盘算着等会儿让雷莫南克小姐来代替她,准备在凌晨两三点钟之间去偷看遗嘱。
第二十五章 假遗嘱
    爱洛伊斯…布利兹图晚上十点半钟来访,这在茜博太太看来是相当自然的事;但她很害怕舞女提起戈迪萨尔给的那一千法郎,所以一直陪着头牌舞女,就像对皇后似的,毕恭毕敬,拼命讨好。

    “啊!我亲爱的,您在自己的地盘上要比在戏院强多了。”

    爱洛伊斯上楼梯说,“我劝您继续干您这一行!”

    爱洛伊斯是她的知心朋友比克西乌用车送来的,她衣着华丽,因为要赴歌剧院赫赫有名的头牌舞女之一玛丽埃特的晚会。二楼的房客,原在圣德尼街开绦带铺的夏波洛先生,跟他太太和女儿刚从滑稽剧院回来,在楼梯上遇到一个如此穿着的漂亮女子,不禁眼睛发花。

    “这位是什么人,茜博太太?”夏波洛太太问。

    “什么都不是!……是个贱女人,每天晚上只要花四十个苏,就能看到她光着半拉子屁股跳舞。”女门房凑到原来开绦带铺的夏波洛太太耳边说道。

    “维克托莉娜!”夏波洛太太对女儿说,“我的小宝贝,快让太太走过去!”

    做母亲的大惊失色,这一叫的意思,爱洛伊斯自然明白,她转过身子,说道:

    “太太,难道您女儿比火线还糟糕,您害怕她一碰到我就烧起来?……”

    爱洛伊斯一副讨喜的模样,微笑着看了夏波洛一眼。

    “天哪,她在台下可真是太漂亮了!”夏波洛先生说道,愣在楼梯平台上。

    夏波洛太太死劲拧了丈夫一把,把他推进屋里。

    “这里的三楼就像五楼一样。”爱洛伊斯说。

    “可小姐是习惯于爬高的。”茜博太太打开房门,说道。

    “喂,老朋友,”爱洛伊斯走进房间,看见可怜的音乐家躺着,脸色苍白,瘦得不成样子。“情况不好?戏院的人都挂念着您,可是,您是知道的,尽管心都很好,但都忙着各人的事,怞不出一个钟点来看望朋友。戈迪萨尔天天都说要来,可每天早上都被经营上的麻烦事缠得分不开身。不过,我们大家都很喜欢您……”

    “茜博太太,”病人说道,“劳驾您行个好,让我们和小姐单独呆一会,我们要谈谈戏院和有关我那个乐队指挥位置的事……施穆克请送一送太太。”

    邦斯使了个眼色,施穆克把茜博太太推出门外,插上了门销。

    “啊!这个德国无赖!他也学坏了,他!”茜博太太听到很说明问题的插门声,心里想,“是邦斯先生教会了他这些混账事儿……可是,我的小老弟,你们这笔账是要给我算清的……”茜博太太边下楼边想,“哼!要是这个卖艺的下贱女人跟他谈起一千法郎的事,我就告诉他们这纯粹是戏班子的闹剧。”

    她坐在茜博的床头,茜博在哼哼直叫,说他胃里像起了火,因为雷莫南克刚才趁茜博太太不在,又让他喝了汤药。

    “我亲爱的孩子,”等施穆克送走茜博太太,邦斯对舞女说,“我有件事只能托您办。请您帮我挑选一个正直的公证人,让他明天早上九点半钟准时来给我立遗嘱。我想把我的一切财产全都留给我的朋友施穆克。万一这个可怜的德国人受到迫害,我希望那个公证人能做他的顾问,为他辩护。所以,我想要一个受人敬重,而且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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