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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胜悲痛,根本就没有感觉到饿。
到了下午二时许,女门房还是不见德国老人,感到很奇怪,又对自己的利益放心不下,便请雷莫南克的妹妹上楼去看看施穆克是否需要点什么东西。这时,可怜的音乐家刚刚对杜普朗迪神甫作了最后的忏悔,神甫正在给他举行临终敷圣油仪式。雷莫南克小姐三番五次地拉门铃,把这个仪式给搅了。不过,邦斯害怕有人偷他的东西,早已让施穆克发过誓,谁来也不让进,所以施穆克任雷莫南克小姐拉铃,就是不理会。小姐惊慌不已,跑下楼,告诉茜博太太,说施穆克不给她开门。这一重要的情况被弗莱齐埃记在了心里。施穆克从来没有看见过死人,如今手头有个死人,而且在巴黎,无依无靠,没有人代办丧事,给他帮忙,肯定会遇到各种难处。弗莱齐埃很清楚,真正悲伤的亲属在这种时候准会昏了头脑,所以吃过早饭以后,他一直呆在门房里,不停地跟布朗大夫商量,最后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出马,指挥施穆克的一切行动。
下面可以看到,布朗大夫和弗莱齐埃这两个朋友是如何行动,取得这一重要成果的。
圣弗朗索瓦教堂的执事,名叫康迪纳,原来是个玻璃商,家住奥尔良街,与布朗大夫的房子紧挨着。康迪纳太太是负责教堂椅子出租的管理员之一,布朗大夫为她免费治过病,出于感激之情,她与大夫的关系自然很紧密,常常把自己生活中的种种不幸讲给他听。每逢星期天和节假日,那两个榛子钳都到圣弗朗索瓦教堂望弥撒,与执事、门卫、分发圣水的人,总之跟在巴黎被称为下层圣职人员的那些在教会做事的,关系都很好,对这些人,善男信女们总少不了给一点小钱。因此,康迪纳太太跟施穆克彼此都很熟。这位太太有两个痛苦的创伤,给弗莱齐埃提供了机会,可以利用她无意中做一个盲目的工具。小康迪纳,对戏剧着了迷,本来可以在教堂里当个门卫,但他却拒绝在教堂里做事,而到奥林匹克马戏团做了个跑龙套的,过着放荡的生活,常常逼着母亲借钱给他,把她的钱袋搜刮得干干净净,让她伤透了心。而老康迪纳,就爱喝酒,人又很懒,早年就因为这两个毛病离开了商界。这个可怜的家伙后来当上了教堂执事,非但不痛改前非,反而从中获得了满足他那两个嗜好的机会:他什么事都懒得做,尽跟驾喜车的马夫、殡仪馆的人以及受教士救济的穷光蛋一起喝酒,一到中午,就喝得像主教似的,满脸通红。
康迪纳太太直抱怨,当初带了一万两千法郎嫁妆给了丈夫,没想到这后半辈子过着苦日子。这不幸的故事,她给布朗先生已经讲过了上百遍,不禁使大夫生出一个念头,想利用她把索瓦爇太太安插到邦斯和施穆克家当厨娘兼打杂。要把索瓦爇太太推荐到两个榛子钳家,这实在是无法办到的事,因为他们俩的疑心已经到了极点,刚才拒不给雷莫南克小姐开门,就足以使弗莱齐埃认识到这一点。可是,弗莱齐埃和布朗大夫这两个朋友心里很明白,要是由杜普朗迪神甫推荐一个人去,那两个虔诚的音乐家肯定不加考虑就会接受的。根据他们的计划,康迪纳太太将由索瓦爇太太陪着去;而弗莱齐埃的佣人一到了那里,那就等于他自己亲自出马了。
杜普迪神甫走到大门口,一时被茜博的那一伙朋友挡住了去路,他们都是来向本居民区资格最老、最受人尊敬的门房表示慰问的。
布朗大夫向杜普朗迪神甫行了个礼,把他拉到一旁,对他说道:
“我去看看可怜的邦斯先生;他可能还有救;可是得让他下决心,接受手术治疗,把胆结石取出来;那结石用手摸都能感觉到;就是那些结石引起肝脏发炎,最终会要了他的命;现在要是动手术,也许还来得及。您应该利用您对那个忏悔者的影响,促使他接受手术治疗;要是手术时不出现任何令人遗憾的意外,我可为他的性命担保。”
“我先把圣体匣送回教堂,马上就回来。”杜普朗迪神甫说,“因为施穆克情况不佳,需要得到宗教方面的帮助。”
“我才知道他是孤身一人。”布朗大夫说,“这个好德国人今天早上跟茜博太太发生了口角,茜博太太十年来一直在那两位先生家当佣人,他们现在闹翻了,想必只是暂时的;可是处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帮施穆克,可不行啊。要是能帮帮他,也是一件善事——喂,康迪纳,”大夫喊了一声教堂执事,说道,“您去问问您的妻子是不是愿意代替茜博太太照看邦斯先生,再照顾一下施穆克先生的家,就几天时间……即使没有跟他们吵翻闹翻,茜博太太也得找个替工了。康迪纳太太可是个正直的女人。”大夫对杜普朗迪神甫说。
“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善良的神甫回答道,“我们教堂的财产管理委员会也很信任她,让她负责收椅子的租钱。”
过了一阵之后,布朗大夫来到邦斯床头,看着他一步步进入临终时刻,施穆克苦苦哀求,让邦斯答应做手术,可白费力气。可怜的德国人已经彻底绝望,老音乐家对他一个劲的哀求只是摇头,有时还表现出了不耐烦。末了,临终的病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施穆克投出了一束可怕的目光,对他说道:
“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吧!”
施穆克痛不欲生;可他还是拿起邦斯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捂在自己的两只手中,试图再一次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生命灌输给他。这时,布朗大夫听到了门铃声,他上前给杜普朗迪神甫打开了门。
“我们可怜的病人已经开始死前的最后挣扎了。”布朗说,“他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断气;您今天夜里得派一个教士来为他守灵。另外,还得赶快让康迪纳太太带一个打杂的女佣人来帮帮施穆克先生,他可是什么主意都没有的,我真为他的脑子担心,这里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得让几个靠得住的人来看着。”
杜普朗迪神甫是个善良而又正直的教士,从来不起疑心,也没有任何坏心,听了布朗大夫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再说,他对本区医生的品质向来是相信的;因此,他站在病人的房门口,打了个手势,让施穆克过来,有事要谈。施穆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邦斯的手,因为邦斯的手在怞搐着,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仿佛跌进了深渊,想死命抓住一点什么,不再往下滚。可是,正如大家所知道的,临终的人都会出现幻觉,致使他们碰到什么就抓住不放,就像在大火中那些抢救贵重物品的人一样急迫,就这样,邦斯松开了施穆克,抓起被单,拼命往自己身上裹,那种急切和吝啬的模样,实在可怕而又意味深长。
“您朋友一死,您孤单一人怎么办呢?”德国人终于走了过来,教士问他,“茜博太太又走了……”
“她是个魔鬼,害了邦斯的命!”他说。
“可您身边总该有个人。”布朗大夫说,“因为今天夜里得有人守尸。”
“我会守着他的,我会祈祷上帝的!……”纯洁的德国人回答道。
“可得吃饭呀!……现在谁给您做饭?”大夫问。
“可是,”布朗说,“还得跟证人一起去报告死亡,给死人脱掉衣服,用裹尸布给他裹好,还得去殡仪馆定车子,给守尸的人和守灵的教士做饭;这些事,您一个人干得了吗?……
在一个文明世界的首都,死个人可不像死条狗!”
施穆克瞪着惊恐的双眼,像要发疯了似的。
“可邦斯不会死的……我会救他的!……”
“您要是不睡觉,守不了多长时间的,到时谁换您?因为得照顾邦斯先生,给他喝的,给他弄药……”
“啊,这不错!……”德国人说。
“所以,”杜普朗迪神甫接着说,“我想叫康迪纳太太来帮您,那是个诚实的好女人……”
朋友一死,他要承担这么多社会责任,这一件件、一桩桩,把施穆克惊呆了,他恨不得跟邦斯一块去死。
“这是个孩子!”布朗大夫对杜普朗迪神甫说。
“是个孩子!……”施穆克像机器人似的重复道。
“好了!”神甫说,“我去跟康迪纳太太说,把她给您叫来。”
“您不用费心了,”大夫说,“她是我邻居,我这就回去。”
死神就像一个无形的凶手,垂死的人在与他搏斗;人到临终时刻,经受着最后的打击,但还试图回击,进行挣扎。邦斯就处在这一最后的时刻。他发出了一阵声吟,其中交杂着几声喊叫。施穆克,杜普朗迪神甫和布朗连忙奔到了他的床头。突然,邦斯受到了那最后的猛烈一击,击断了他肉体和灵魂的联系。临终前的痛苦挣扎之后,他一时恢复了绝对清醒的头脑,脸上显出了死的宁静,几乎带着微笑看了看他周围的人。
“啊!大夫,我吃尽了苦;可是,您说得对,我现在好一些了……——谢谢,我的好神甫;我刚才在纳闷施穆克到哪儿去了!
“施穆克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点东西没有吃,现在都下午四点钟了!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要把茜博太太叫回来,又很危险……”
“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邦斯一听到茜博太太的名字,马上表现出极度厌恶的神气,说道,“是的,施穆克需要一个老老实实的人。”
“杜普朗迪神甫和我,”布朗说,“我们想到了你们俩……”
“啊!谢谢!”邦斯说,“我真没想到。”
“他建议请康迪纳太太来帮您……”
“啊!那个出租椅子的女人!”邦斯叫了起来,“对,她是个大好人。”
“她不喜欢茜博太太,”大夫接着说,“她一定会好好照顾施穆克先生……”
“就让她到我这儿来,我的好杜普朗迪先生……叫她和她丈夫一起来,这下我就放心了。别人再也偷不走这里的东西了……”
施穆克拿起邦斯的手,高兴地握着,心想他的病终于要好了。
“我们走吧,神甫先生。”大夫说,“我马上就让康迪纳太太来;我知道,她恐怕见不到活着的邦斯先生了。”
第二十七章 死亡的本来面目
正当杜普朗迪神甫说服临死的邦斯打定主意,雇康迪纳太太做看护的时候,弗莱齐埃已经把那个出租椅子的女人叫到家中,用他那套腐蚀人心的宣传和极端刁钻坚滑的手段,把她制服了。确实,他那一套是谁也难以抵挡的。康迪纳太太面黄肌瘦,一口大牙齿,两片冷冷的嘴唇,像大多数平民女子一样,因历经磨难而变得反应迟钝,贪到了一点日常的小利,就觉得来了运气,所以,很快答应把索瓦爇太太带去打杂。至于弗莱齐埃的女佣人,她早已接到了命令。她答应一定要在两个音乐家周围布起一张铁丝网,死死监视着他们,就像一只蜘蛛盯着网中的苍蝇。事成之后,将给索瓦爇一个烟草零售的执照,作为对她的回报。就这样,弗莱齐埃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打发走了他所谓的奶妈,又把索瓦爇女人安插在了康迪纳太太身边当密探和警察。两位朋友家有一间仆人的卧室和一间小厨房,索瓦爇女人可以在那儿搭张帆布床,为施穆克做饭。当布朗大夫带着两个女人上门时,邦斯刚好断气,可施穆克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双手还捧着朋友那只渐渐变凉的手。他示意康迪纳太太别出声;可索瓦爇太太长得五大三粗,一副丘八的模样,使他大吃一惊,不由得表现出恐惧的样子,对此,这位像男人般的女人早已习以为常。
“这位太太是杜普朗迪先生担保来的。”康迪纳太太说,“她在一个主教家当过厨娘,为人诚实,以后就由她来做饭。”
“啊!您大声说话不碍事的!”嗓门很大,但却患有哮喘病的索瓦爇女人嚷叫道,“可怜的先生已经死了!……他刚刚断气。”
施穆克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他感到邦斯的手已经冰凉,在渐渐变硬,他眼睛直定定地看着邦斯,要是索瓦爇太太不在身边,施穆克准会被邦斯那两只眼睛的模样吓疯。索瓦爇太太恐怕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她拿着一面镜子走到床前,放在死者的唇前,发现镜子上没有一点呼吸的痕迹,便一使劲,把施穆克和死人的手拉开了。
“快松手,先生,不然就怞不出来;您不知道骨头会变得有多硬!死人凉得很快。要是不趁他身子还有点暖气给他换好衣服,等会非要扯断他的胳膊退不可……”
可怜的音乐家断了气,竟是由这位可怕的女人给他合上双眼。看护这行当,她已经干了十年,所以很有经验地给邦斯脱下衣服,把他放平,然后把他的双手贴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