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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喝点酒睡得香解乏,醉的时候一般是回家和我那帮战友们,在工区里我还没出过洋相。我还是接着讲吧。
你刚才说过一个词儿,80后,你看我除了在呼和浩特的时候能显示一下80后的特点,到这儿几零后你也得踏踏实实地干活,这儿可不是耍个性的地方。
这罪我哪儿受过,依着我以前的个性,早就跑回工区了,但我没有。那天班长云志华胃疼,从衣兜里掏出药,扔进嘴里,一扬脖子艰难地干咽下去,转身又开始干活。他的胃病有好几年了,就这么吃药对付着。腰上有伤的防护员慕连平的嗓子已嘶哑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仍如一枚钉子一样站在线路上。没听到谁喊一声苦,叫一声累。工友们如战场上的壮士一般,在车流滚滚线路上,在冰冷坚硬的钢轨间,展现着一种坚毅和刚阳,由不得你不被感染,由不得你有半点退怯的想法,比我岁数大的人都这么卖力气的干,我没理由不干,不想输给他们。那是一种无形的气氛,一种工务人所特有的个性。
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庄严”这个词的深刻含意。
当受伤的无缝钢轨两端同时起锯,电锯落下时,喷溅的铁屑达到一人多高后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落下来,如同一个正在绽放的礼花,在夜晚更漂亮,正在紧张工作的工友们就是受礼者。
从早晨七点出来到夜里二十一点,整整十四个小时我们在野外没吃没喝干了一天。工友们摘了帽子,头上冒着汗,像一个个刚蒸出来的馒头,在风雪中腾腾地冒着热气。
当拧完最后一个螺栓上完最后一根拉杆,已经是深夜,工友们 “哗”地躺倒一片。
赵军紧拦着说别在地上躺咱们回工区,他刚拉起这个,那个又倒下了。铁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更何况人呢。拉到最后,他也急了,这么冷的天儿,躺在地上要伤身体的。赵军说:“弟兄们,我求求你们,咱们回工区,回床上躺着。”但没一个人动,最后还是工长和司机王利民一个一个给架到车上的。到了工区已经是后半夜了,一桌的饭菜没动一口,工友们连衣服都没脱,带着一身土直接杵到床上睡了。大家都太累了!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苦。我想过要调走,在家里也跟父母闹过。但说归说,闹归闹,一次真格的也没动。王福军从铁路局扛回全国劳动奖状的时候,段领导和全工区的工友们都到车站迎接,锣鼓响,鞭炮鸣,王福军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如同一个凯旋的英雄,人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隆重的盛事儿。现在福生庄是全国的先进,你们能采访我们说明我们也要跟着出名,这不就是我的幸事吗!人一辈子能碰上几次这样的机会。
我俩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不断地响起,他几次摁掉。快结束的时候,手机又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摁了,但这次来电话的人不依不饶,音乐一直在响。他接起来很不耐烦,内容似乎是联系休息天唱歌的事儿。我不知道回到城市的王琰是个什么样,但现在看他的言谈举止已经没有了这个年龄段的幼稚和轻浮。确如王琰所言,能在这个光荣的集体里生活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人的行为是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有很强的随从性。当一个人身处不同的环境,环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思维,性格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在一个好的环境里,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将发生质的变化,从而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
他说他庆幸自己来了福生庄,他庆幸自己能加入到这个特殊的群体里。他知道自己现在也许还扛不起这三个字,因为它太“沉”了,但他有信心,终有一天能扛起来。
标准爹傻子儿和工长(1)
在这个先进的集体里,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才是春色满园,千里铁道线决非是由一块或几块道石来撑起钢铁长龙的。我想知道他们这个群体中每一个人的故事,单凭语言,我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工区里作息时间太紧张,除了早饭的十几分钟时间,再就是收工回来后的傍晚,但往往这个时候是他们最疲乏的时候,繁重的工作让他们吃过晚饭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无权剥夺他们的休息时间,我只能要求在他们上线路的时候,允许我跟随。
早上,我在一阵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中醒来的。太阳已经透过了窗子照在床头,院子里静悄悄的,经过了一夜雨水的洗刷,空气亮得透明,淡紫色的丁香在工区院墙的一隅静静地绽放,淡雅的香气在院子里徐徐地流动。除了火车通过时的轰隆声,剩下的只是寂静。鸟儿在工区里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唱着,这在我居住的城市里是不可想象的。
吃过早饭,上工的铃声响过,工区里二十几个人齐唰唰地站成两排,点过名后,大家各自扛着工具上了汽车。我刚要跟着上车,副工长胡满才拉住了我,转头对田永富书记说:“他怎么能上线路,防护帽工作服一件没有,这不是违反规定吗。”现找防护帽已来不及,不能因为我一人拖延上工的时间,我只好退下来,回头看赵军,他站在那儿一声不吭,我知道这个时候找他也没用。赵军说等领回防护帽再说吧。
田永富书记不忍让我失望说:“先上线路,出了问题我负责。”
胡满才眼一瞪:“怎么,规矩你想破就破?出事儿你能担起?你要能说了算,撤了我这副工长。”说罢,蹬上汽车,丢下一院子人绝尘而去。田书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他就这脾气。
晚饭的时候我和胡满才坐在一个饭桌上,我说咱俩聊聊,他咽下一口饭,郑重地朝我一点头说行。我说现在聊吧,他边往嘴里扒拉饭边说吃完饭,吃完了饭咱俩再细聊。
就在我与其他工友说话的功夫,他又没影了,我挨个找了几间宿舍他都不在。走到他的宿舍前,我看见屋里黑了灯,拉着窗帘,心想坏了,莫不是他睡了?抬手看看了表,才八点多,天色还有蒙蒙的一丝光,我站在门口喊了几声,屋里没有一点声音。推了一下门,门没锁,隐隐约约地看见被窝里躺着人,我转身叫来了田永富书记。
田书记进了门一掀被子,胡满才已经脱了光腚。田书记说:“二虎你起来,人家还在外面等你呢。”
但任凭田书记怎样掀被窝,做工作;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就是不穿衣服。摆弄急了一声牛吼:“你们领导讲理不讲理,累一天了,休息一下行不行,还让人活不了!休息不好明天怎么干活!顾采访还是顾工作。”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田书记出来,把门关好,笑着说他就这个牛脾气,明天我找时间,再不配合我收拾他。
第二天还没等田书记找时间,他自己找到我,客客气气地把我让到他的宿舍。他一边忙着给我沏茶一边还不忘做检讨。
昨天是我的不对,我给你赔理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昨天太累了,这两天正在整治线路,每天的活多。自我们工区被中央宣传部列为全国重大宣传典型后,前来采访的人太多了。这些天,你接触工友们了吧,他们是不是个个落落大方,有问必答,出口成章?这与经常接触采访有关。第一次面对采访话筒和摄像镜头的时候都特傻,但眼下已经相当自然了。唯独我是个例外,我是一怕领导二怕记者。领导一来列队点名时我浑身不自在,声音都走调,接受记者采访时能憋出满头汗。说实话你们来我们也挺高兴的,你们把养路工的光荣事迹带出深山,带到千家万户,让多少人知道了我们福生庄养路工区。我是个粗人,羡慕你们有文化的。我的乳名叫二虎,看我的体形,工区第一壮汉,性子倔,净得罪人。在福生庄工区你打听胡二虎人人都知道,打听胡满才不见得有人知道。
标准爹傻子儿和工长(2)
他这一番检讨有理有节,门口已经有了笑声。他冲出去操着沙哑的嗓子粗声大气地吼:“全滚回屋去,做人厚道点,采访我你们捣什么乱。”我探头一看,工友们让胡满才抬脚射门一样,全踢走了。
其实每次采访,我就像轰牛赶羊一样把工区里的年轻人给轰到记者面前,自己站在后面。我一个干粗活的又没文化岁数也大了,年轻人还有前程,就当我是一块铺路石。昨天是我的错,今天我将功补过,你问啥我说啥。
他把水给我端过来,自己抱着个大号茶杯,杯里的茶叶有三分之二,茶水已接近红褐色了。端杯的一双大手如簸箕般肥厚,嗓子沙哑,他说你别往本上记,一记我就紧张。我笑了,说我肯定不记。他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你想到哪儿说哪儿,想说什么都可以。他看我盯着他的手,就伸出一只。
你看我的这双手,这是养路工的手,指甲厚得如乌龟壳,手心长满老茧,老茧磨掉又生新茧,就这样生生灭灭,这双手伸出来几乎看不见手纹,算命看手相的一看到这双手就摇头,说不是大福大贵就是大苦大累。我们养路工们就凭着这一双手把两股钢铁的轨道拨弄得服服帖帖。养路工有一怕,就怕跟领导握手,不使劲显得不热情,稍微一用力,领导便皱眉头,为啥?养路工那一双手如老虎钳一般,握住谁,谁也受不了。
胡满才杯里的水已经喝完了,我要给他续水,他摆了摆手,嘴里嚼着茶叶。他一动,身下的椅子吱吱响。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咳嗽起来,一张黑脸涨得通红。稍停下来他说又想起一件事儿。
是丁英的事儿。
2005年4月27日,福生庄车站站内4道50公斤钢轨改换60公斤无缝钢轨。命令是中午下达的,要求在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将准备工作全部做完。那天是星期天,正式工全部休息了,工区里只有当时还是班长的丁英和六个临时工,准备工作就是把近1公里长钢轨上的扣件全部卸掉。
接到命令,丁英带着六个临时工拿上工具就上了线路。要点封锁之后,几个人干起来。一公里的线路上近一千六百多根枕木,一根枕木上有四套扣件,卸的时候要将螺帽、垫片、弹条、扣板、底座、大胶垫全部清理干净。干到了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才卸完六百多根枕木上的扣件。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雨,雨不紧不慢的下着,穿着雨衣干活碍事儿,不穿雨衣身上一会儿就湿透了。
有几个临时工一看还有一千多根枕木,四千多个扣件,卸到啥时候是个头,就不想干了,再看雨还在下,鞋早就湿了,脚就跟泡在凉水里似的,雨衣已经湿透了,根本起不到挡雨水的作用。四月份福生庄,到了晚上比较凉,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风一吹冷得直哆嗦。就觉得这活儿太苦了,如果放在好天儿干还能将就,这天在这儿受这罪,想想家里的小酒和热炕,他们扔下工具就走了。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农闲的时候来工区干临时工。他们临走时说不挣这个钱也不想受这个罪,鼓动所有的临时工都走。
丁英火了,问剩下的几人,你们走不走,要走都走,看我一个人能不能一晚上把这些扣件全卸完,这点苦算啥。
剩下的三个临时工在工区干得时间比较长,知道这个工区人的脾气,遇到活儿,从来不讲条件,不怕吃苦,都敬业。他们耳濡目染思想也跟着进步了不少,正式工临时工都是人,人家能吃得了这个苦,咱庄户人就吃不了?就齐齐的地说,丁班长,咱兄弟们一起干,不信明天早上拿不下这个活。
标准爹傻子儿和工长(3)
他们干了整整一个晚上,四个人的胶鞋没有一双是好的,全被零件割得稀烂,脚上划得都是一道道的血口子,放在铁道边的雨衣也丢了……
与其说这是一次工作,不如说这是一场战斗,一场没有硝烟的四个人的战斗。想象一下,漆黑的雨夜,空旷的站场,四个移动的身影,不断被卸下的零件,没有抢险时的紧张,也没有换轨时的壮观,没有喝彩也没有观众,说得大些,这是一种永不言苦的精神和对工作极端负责的态度。我不夸张地说,这事儿放在福生庄工区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很好地完成,这就是福生庄。
建国初期,吃穿用品异常困难,铁路职工没有劳保,职工干活连副手套也不发。枕木是用沥青油浸泡出来的,摆弄一天油枕木身上沾得沥青那股臭油味能把人熏倒,怎么也洗不掉。职工们只好从河沟里撮半盆细砂,用砂子揉揉沥青油,沥青附着力特别强,根本就洗不净。不管洗净没洗净,半干不净穿在身上该干啥还干啥。时间长了,沥青就浸入了皮肤,轻者发痒起疹,重则流水流脓。过去的老职工,走进澡堂子,不用问职业,一看身上的疤,便知道这个是工务段的养路工。冬日,他们怀揣几个窝头上路,中午点一堆篝火烤窝头。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他们就这样就着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