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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起身脱掉身上的工作服,在他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他衬衣后背湿了一大片。我说你还是把衣服换了吧,不然的话要感冒。他笑了笑,咱受笨苦的人哪有那么娇气。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屋里的光线有点暗,他打开灯后,又给我端了一杯水。这期间不时有工区里的工友们进出办公室,看见我们在说话,稍站一下都走了。只要有人进来,赵军的话就断了,人一走,他的话半天才能续上,我就在本上一点点地记录下他的话。
是我的儿子,你就得来(2)
初回福生庄,我还真有一段时间不太适应。虽然从小在这里生活,对父亲的工作也熟知一二,但真让我干起来,这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这里线路上的钢轨使用寿命短,养护勤,工作量大。父亲那时候还没退休,是工区的班长。来到福生庄工区后,我就在父亲的手下干。第一次上线路拧螺栓,我就感到了压力。
那是一次大型施工,施工现场在福生庄养路工区的养护范围,有好几百号人参战,当所有的程序进行完了后,收尾工作就由我们自己来完成。一根轨枕上四条螺栓,放眼一望,无边无际的轨枕连成一片。刚开始我拧得还挺有劲,到了后来就变成了机械性的动作。塞外本来风沙就大,沙子直往眼睛里钻,揉又揉不得,手下的动作就慢了下来。转头看看,工友们落下我一大截。更让我受不了的是手上打起了血泡,血泡破了糊得工具上都是血,疼得我泪直在眼圈里转。再看看身后一根根望不到边的轨枕,我有些泄气了。
好容易等到了休息,我赶紧找了块稍平整点的地方躺下。
“这是你干的活?!”一声怒吼在我耳旁炸响,惊得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是父亲。
他厉声地训着我:“你懂不懂规矩,这样的活儿怎么能交待的了,我是这样教你干活的?”我低着头没吭声,父亲的这声吼把周围工友们的眼神都吸引了过来,我的脸涨得通红,心想父亲太过分了。父亲把我拽到线路边,让我看着,火车一趟趟地驶过,在沉重的车轮下,钢轨轻轻地抖动着,尤其是在弯道处,车轮擦钢轨的声音特别地刺耳。一个个螺栓紧紧地把着扣在钢轨上的扣件,在火车强大的震动下,轨枕下的石碴互相挤压着,摇摆着,没拧紧螺栓的扣件轻微地摇晃着。
“活要干就干到位,要么就别干。小事都干不好,怎么干大事。”火车过去后,父亲抢过我手中的工具,一边骂着一边上了线路,用力拧着我刚拧过的螺栓。我跟在他后面低声说手上起泡的事儿。他更生气了:“累了就休息,干啥非要凑合。你不看看这是能凑合的事儿吗?知道的是你干的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教你干的,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我几次想抢过他手里的工具都没有成功。让我站一边好好看着,他一招一式地教着我,一边干一边说我三年的兵白当了,一点苦都吃不了。
父亲的话让我很委屈,在部队里我是军事尖子,每次大比武都是连里的首选,每次都能给连里争得荣誉。说来这荣誉感还是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家里墙上大大小小的木框里镶的都是父亲的各种奖状。小时候我就非常向往那一墙的奖状,就心想着自己多会儿也能贴上一墙奖状。当兵后才知道每一张奖状都是用力气用汗水用心血换来的。也知道了这奖状不仅仅是荣誉,还是一种实现了自我价值的满足感。这种感觉让自己觉得非常受用,也让我对父亲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虽然我理解父亲,但父亲似乎不理解我,对我的要求太严格。本来我想在他的手下干活,能照顾照顾我,没想到他是这么“照顾”的,真让人受不了。
那天我跟在父亲后面,心里的怨气很大。父亲弯着有些微驼的背在前面拧螺栓,每一下都用很大的劲,不多一会儿,汗水顺着他斑白的两鬓流下。
对我再严厉也是我的父亲,他这也是为我好。
是我的儿子,你就得来(3)
说到这儿,赵军停顿一下,捏着手里的锁子,把钥匙插进去又拔出来,反反复复。我递给他根烟,他说我不抽烟。我说你喝口水,他说我自己倒。放下手里的锁子,他拎起暖壶,没倒出水来,他站在门口喊了声:“二军,赶紧拎壶开水。”不大会儿,一个小伙子拎个暖壶进来,赵军给我介绍:“这是我们工区管伙食的郝俊峰,我们叫他二军。”郝俊峰腼腆地笑了笑给我们都倒上水,拎着空暖壶出去了。赵军又重新坐了下来,拿起锁子。这是把灰色的铁锁,看来年头不短,外皮已经破损,唯有锁柄光亮如新。看我盯着这把锁,他说:“这是把老锁了,虎牌的。”我说:“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他笑了:“不是。”一指屋门“锁这个门的,我父亲留给我的全是训斥。”
在那此后的日子里我没少让父亲操练,别人干七分他非要我干十分,工作上稍不注意就会招来他的一顿骂。有时候在家,我俩常常因为工作上的事儿怄气。他总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干活你丢得起人我丢不起人,你是我赵树生的儿子,你就应当干得比别人都好。有时候我也后悔,想当初真不应该听他的话来福生庄。总觉得自己是在他的严密监视中活着,没一点自信可言。直到一次抢险,我才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你也看到了,福生庄地理位置特殊,有的路段两边都是山,山上都是石头不存水,一下大雨就发山洪。那次,连续两天的大雨,山洪把一段线路的路基冲垮。接到抢险命令,我们工区的人火速赶往发生水害的路段。在紧张的抢险工作中,我有意绕过父亲,抢险的人很多,我怕我干错点啥事让他看见又不给我留面子。雨一直在下,大型机械没法到达现场,夯路基,抬石砟,搬路料,都得手工操作。我们都甩掉雨衣,在雨水中一筐筐地扛着石砟,很快肩头就磨破了,让雨水一蜇生疼。从早上接到命令我们一直干到深夜,我感觉到体力有些不支,肩上扛着装满石砟的筐,腿有些软,脚下一滑,一个踉跄,眼看连人带筐就要栽倒。这时候,一个人从后面一把将我抱住,稳住神后,我感激地回过头来。由于大家都是在泥水里干活,个个都成了泥人,一时间我没有认出这个关键时候救了我一把的人,但这人接过我肩上的筐向前走的时候,我从那微驼的背影和熟悉的步态里,认出是自己的父亲。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温暖,泪水刹那涌出,原来父亲一直就在我身边。我紧跑两步跟上父亲。
……
当线路修通后,线路两旁早已疲惫不堪的“泥人”们,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庄严地目送列车从抢修好的线路上缓缓驶过时,我看见每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泪花。我突然觉得此刻父亲和工友们已经与道砟融为一体。我们就是钢轨下面的道石,用血肉之躯撑起千里铁道线……
没有亲身经历你是想象不出当时的情景,也不会有那样的心境。当火车又发出轰隆隆的吼叫声时,我无限感慨,让我从内心感到了一种责任和自豪。那一刻,我理解了父亲。
父亲说过: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受的罪越大越能磨练人的意志。苦地方谁也不想来,都不来线路谁来修,火车怎么跑,你是我的儿子你就得来。霸道得很,没有一点道理可讲。
讲到这儿,赵军含着笑意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而我在想,中国有句古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多少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宁可抛舍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也要为儿女争得一个好前程。似乎儿女的好前程就是他们唯一的成就,似乎儿女的前程就是他们最大的责任,儿女只要活得好过得好,哪怕自己每天吃糠咽菜也心满意足。但他们却没有看到他们的牺牲到底能换来什么?是对一生享用不尽精神上的富足还是浑浑噩噩物质上的索求。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是我的儿子,你就得来(4)
但赵军的父亲是个例外,他似乎违背了中国的古训。他难道不想儿子过得比他好,活得比他强?但他却用特殊的朴实的想法,让儿子继承他的“事业”。没有雄厚的资产,没有舒适的环境,他把儿子对他事业的继承看成是对他生命的一种延续,因为他已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到道石和钢轨之中。他留给儿子的是一种无形的精神财富。
我知道赵军的笑意里含着对父亲、对老一辈福生庄养路人深深的理解。
他站起来,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抽出一个硬皮本,让我看。上面记录着每一次施工的人数、情况和姓名,他一一指给我。
这些都是工区里的退休老职工。尹四娃,车间主任尹常占的父亲。赵树生,我父亲。郑福年,车间副主任郑云典的父亲,闫凤有,巡道工闫继才的父亲。钟义,退休职工。还有好些退休职工,家都搬走了。退休好多年了,人退心不退,有事没事都在线路上转,几天不在线路上转一转,心里就不踏实。每次大型施工,工区都要聘老职工,干活的时候他们那一招一式都透着一股子认真劲,每次施工任务完成后,他们都高兴好多天,仿佛不出点汗不出些力就不舒服。我问过父亲图什么。父亲回答说等到了我这把岁数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据我了解,赵军自1995年来到福生庄养路工区当一名线路工起到2005年当工长的十年间,他历任班长、副工长,在较短的时间里超越了许多人包括父亲。不能不说这跨越中所蕴含的内容有多深刻,而这跨越的过程又是怎样的艰辛。但无论怎样,他都极好地诠释了父辈们献完青春献子孙的初衷,到了他父亲的岁数也许他会理解父亲的心情。这个年轻的工长笑起来有一种天真的孩子气儿。我说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他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脸上的凝重与他的岁数不大相符。
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是全国的先进班组,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走不走的问题,而是考虑如何能把这个先进保持下去,担子不轻。不瞒你说,有的时候我都睡不着觉,感觉压力太大了。四代养路工人走着同样的路,干着同一种活,接触着每天不变的环境,天天看着一样的风景,在四季的变化和岁月的更迭中牺牲了多少才换来今天的成就。我真的不敢想,我得加倍努力,我得守住,如同守着前辈们打下的阵地一样。
我说你能理解前辈们的坚持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手托着腮,眼睛越过我的头顶向窗外望去。
应该能理解,五六十年代的历史背景不同于现在,那个时代所共有的情操和品德远不是我们现在人能拥有的。他们靠的是一种自觉自愿的朴素的情感,靠得是一种最真挚的热爱,我想只有这样,黄河沿岸才会飘荡着高亢的歌声,北大荒才会绿浪滚滚,吐鲁番的葡萄才能那样香甜,辽阔的草原才有骏马奔驰。我们今天的坚持,只能是一种坚守,靠的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精气神儿。但毕竟我们现在的条件要比他们那时好的多,如果坚守不住,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他的这番话让我吃惊不小。当他(他们)的同龄人在为了生意四处奔波,在舞厅和酒吧里挥霍精力,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实现价值,在低徊的音乐里浅斟慢饮享受人生的时候,他(他们)却沿着父辈的足迹,守在大山深处,把人生的全部都献给两条钢轨,我不由的肃然起敬。眼前这个年轻的工长在我眼里高大起来。
天黑了,外面的雨小了许多,赵军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片刻又返回来。叫我去吃饭。
饭菜很简单,生拌圆白菜丝,西红柿炒鸡蛋,肉炒芹菜,米饭。养路工们各捧着标着号的饭盆围着三张餐桌吃饭,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我们进去的时候,有吃完的已经开始陆续向外走。他们毫无例外地都穿着工作服,脸上都挂着憨憨的笑。很普通的人,很朴实的一群汉子。但是他们却创造了全路养路工区安全生产第一的纪录,60年无事故。追溯60年的历史,就是追寻半个多世纪的足迹,这是一个漫长的日子,它可以湮没一些人和事,还可以湮没时代变迁给人们带来的一些记忆。福生庄养路工区四代养路工们在60年里背负着时代穿越了历史,带着一身的骄傲与自豪走到今天,现在他们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状、火车头奖杯等400多项荣誉的获得者,这个骄人的成绩应该是他们共同用生命和汗水浇涛的。在这些荣誉的背后,浸透着怎样的艰辛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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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精神叫坚定(1)
1935年,由著名学者、作家雷洁琼、顾颉刚、郑振铎、冰心等组成旅行团在平绥线采风,著名作家冰心在其《平绥沿线旅行记》中有一段描述:“过福生庄站以东,山水奇伟,断岸千尺,河水萦回。车道即紧随山回路转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