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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2月
肯尼亚东北部省
米帝帝玛
骆驼移动图书馆 第二章(1)
女孩第一缕尘灰飞扬的阳光还未照进屋内,卡妮卡就被一阵不祥的嗡嗡声吵醒了。Mbu。不止一只,而是一大群,正聚集在她的肚子里。她从未听说过蚊子会跑到人的肚子里来,但是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肚子里嗡嗡的振动声。列祖列宗啊,这些蚊子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她想像这些吸血的虫子在她的血管里繁殖,在她的胸腔里产卵,它们的头贪婪地低垂在她体液的源头,将她吸食得一干二净。
“尼亚尼Nyanya,斯瓦希里语,意为“奶奶”。。”她惊慌地叫道,一手按在自己鼓鼓的肚皮上,想要弄清楚体内的状况。一定不止十只或十几只蚊子,起码有一百二十只蚊子,这个数目的蚊子足以将她分食殆尽。
睡在她身边的奶奶尼玛微微睁开了眼睛。随后,她的眼睛瞪大了,她一屁股坐了起来,向卡妮卡伸过手去。
就在这一刻,卡妮卡清醒了过来。嗡嗡声不是虫子发出的,而是一种微妙的、稀奇到叫人害怕的情绪发出来的。那是期待。她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睡觉吧。”她说。
尼玛晃了晃脑袋,好像要让头脑清醒一点:“你吵醒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接着睡觉’?”
“我被肚子里的一阵瘙痒吓到了。不过,那只是书的缘故。”
“书的缘故。”尼玛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于是放下头来。但是她的眼睛仍然睁着,望着卡妮卡。
这天是图书馆日,是书到达的日子。书是放在几只木箱里,由一头骆驼背负而来的。很快,卡妮卡就会抚弄到书籍的封面,她的手指会随意地划过各处的文字,最后决定两本要借的书。她会像抱着宝贝一样把书抱回家,放在屋子中央。为了充分品味这份甜蜜的喜悦,她会忍上很久不去翻书。有时候,天还没黑,她就挨不住了。她会放弃忍耐,一头扎进书本里,无穷无尽的英语单词或斯瓦希里语单词层层叠叠地喷薄而出,汇集成句子和段落。随着卡妮卡的阅读领会,这些语句跃然有了生命,它们喋喋不休地向她讲述秘密,直叫她头晕目眩。
卡妮卡读起书来可以像蝗虫扫荡庄稼一样快,这个本事是她从奶奶那里学来的,奶奶年轻的时候读书也很快。很多年以来,卡妮卡拥有的惟一一本书便是一部破破烂烂的英文版的《圣经》。这部《圣经》是一位英国传教士送给尼玛的母亲的。尼玛的母亲是卡妮卡家族里第一个学会读书的人。在卡妮卡眼中,这本书与宗教无关。她像她的邻居们一样信奉“百足神”即放射出万道光芒的太阳。,并且相信万事万物皆有灵魂。尽管如此,到了卡妮卡九岁的时候,她已经把亚当、亚伯拉罕和大卫的故事读了五十多遍。就在这一年,她意识到自己再也读不下这些故事了,还有参孙、约瑟、该隐、埃布尔以及其他人的故事,她受够了遭到遗弃的羔羊和相残的兄弟,受够了那些有缺点的神话人物。她当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读书了。
然而,过了五年零五个月,意外的财富从天而降!《灰熊攻击实录》、《曼德拉传记》、《尼日利亚史》。现在在她身边的是《蚊子、疟疾与人类: 一段历史》。她仰躺着,弯起了脚丫去碰书面上印着的一只大蚊子。蚊子的头部低垂,腹部因为吸满了血液而鼓鼓的。这显然就是她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的幻象的原型。无所谓啦,下次再也不借有关昆虫的书了,她觉得这样很明智,反正能读的书还很多。驼队来到米帝帝玛只不过四个月,驼背上的书籍就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了。
骆驼移动图书馆 第二章(2)
当然,驼队为卡妮卡带来的不止是书和有关外界的知识,它们还提升了她的地位。她小时候总是抱着尼玛的《圣经》一遍一遍地读,邻居们都把她当作没用的怪人。纸上的文字若是作为偶尔消遣还是可以的,但为此着迷就不像话了。老人们多次告诫她: 与其读那些劳什子,还不如学着辨识动物留在风中的气味,或变天的气味。
图书馆的到来使得豹子的跳跃都有了特殊的意味。授业解惑由此开始,自命为老师的马塔尼一直想要将孩子们聚到一处,哄他们在沙地上练字。可是,孩子们能被树枝和泥土哄住多久呢?如今好了,孩子们捧起了货真价实的书本,学唱了斯瓦希里语和英语的字母歌,学认了纸上的花体字;卡妮卡也成为马塔尼的助手。“小助教,”他这样称呼她,“虽然书本很齐全,但凭我一个人,是没法同时给所有人上课的。拿着教鞭也办不到。”
卡妮卡之前从未有过什么头衔,大家甚至不觉得她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从前,她被看作是一个异类,就像疤孩一样,尽管她另类的方式和疤孩不同。现在,这些散发着汗酸味的小身体紧紧地挨着她一起看书。母亲们用又嫉又恨的目光看着她向孩子们传授神秘的知识,她们还是不敬重她,但是她知道她们怕她,因为她拥有她们没有的技能。
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想着斯威尼小姐。先祖保佑,这位美国小姐会像前几次一样与驼队一起到来。卡妮卡伸手抓起藏放在草席边的一件扁圆小物。那是斯威尼小姐送给她的礼物,一件比攥紧的拳头还要小的宝贝,一泓可以随身携带、随时凝望其中的小水池。斯威尼小姐叫它: 镜子。米帝帝玛的女孩子们以前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稀罕物。她举起镜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检视自己的眼睛、脸颊和热情的双唇。
“你很喜欢看自己的模样呢。”奶奶慈祥地笑道。
卡妮卡摇了摇头,“我喜欢的是我可以随时看到自己的模样这件事。以前,我在雨后的水泊中瞥见自己的模样,便会疑惑那是谁。现在,我再也不会疑惑了。”
尼玛点了点头,她的表情是严肃的。“外面的世界里的确有些法术。”
奶奶的口吻打动了卡妮卡。她转过身来,很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但她克制住了。说大话之前还是先行动的好。今天驼队一到,她就行动。
她要跑到斯威尼小姐身边,用她身上那条肯加布Kitenge,东非一种印有彩色图案的织品,带饰边,用以缝制女衣。的边角擦净每一本书。她自己并不讨厌那些覆盖住荒野万物的黄昏色尘土。她像邻居们一样,认为花时间清洁那些泥土颗粒是没有必要的。可是,斯威尼小姐看到书本上积了尘土会烦恼。这就足够了。卡妮卡曾亲眼见到斯威尼小姐用自己柔软、洁白的手掌擦去书本上的灰尘。这一次,卡妮卡要为她代劳。她自然要做得低调,不过同时,也要明显到能够引起注意。这次自愿清洁行为并不只是为了讨好斯威尼小姐。这个行为就像一本书的序言——虽不是正文,却能暗示出正文的内容。
之后,她要借机靠近斯威尼小姐,把她从别人身边引过来,期间或许还能牵一下她的手。俗话说,要吃下一头大象必须一小口一小口地来。同理,她也要一小点一小点地谈论她的愿望、她的需求。她要去“远城”,或者比“远城”还要远的城市。离开这片荒野,到一个书架成林、镜子成墙的地方去,到一个书本和镜子像沙子一样寻常的地方去当助教。她既然能教米帝帝玛的孩子读书,想来也能教别的更有前途的地方的孩子读书。
骆驼移动图书馆 第二章(3)
卡妮卡知道大多数族人会认为她在痴人说梦(就像沙漠的游牧民梦想见到雪花一样不现实),所以,她只把计划告诉了疤孩一人。他是绝对没有机会说出去的。谁会和疤孩聊天呢?告诉他就足够了。能够让别人听到她的计划,能够将自己的梦想描述出来,她就心满意足了。他全神贯注地听完了她的话。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她可以确定他是支持她的。纵然他腿脚又跛又慢、面容畸形可悲,他毕竟是懂得梦想的。
斯威尼小姐显然是一个有胆识的女人。她显然见识过“雪花”,或许还穿越过雪地。她会听她说话,理解她,帮助她。毕竟斯威尼小姐曾经亲切地捏过卡妮卡的肩膀。她曾经和她贴得那么近,她的发丝撩拨着卡妮卡的面颊,卡妮卡的鼻孔能满满地嗅到她身上的芳香: 一种复杂、浓烈的香味——虽然一些当地人认为这气味很难闻。是她把镜子送给了卡妮卡。
卡妮卡暗自发誓: 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气行动。免得舅姥爷伊力姆或其他人又来唧唧歪歪。他们抱怨她迟迟不找丈夫,唠叨地说: 在夏季干燥的风吹起前,一定要把她嫁掉。她要赶在他们逼得她进退不得前行动。
卡妮卡紧张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到了一起,何况她还有晨便要到矮树丛后去解决,于是她干脆起了床。门开着,她瞥了一眼门外,吃惊地发现天还很早。自打她当了助教,又有书可读以后,她就起得越来越早了。伊力姆似乎很赞许她这一变化,近来也不太抱怨了。他从前一直不满她睡得太多,每天都要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
“她懒得跟死人一样。”伊力姆有一天对尼玛说。他轰隆隆的嗓门雷似的响,全米帝帝玛都听到了他的话。即使现在,卡妮卡想起自己的这项恶名也依然会脸红。她赖床并不是因为懒惰,有时候,她的确会在整个米帝帝玛都沉睡的时候,熬夜与疤孩谈论些其他人不了解、不赞许的话题,以致第二天早上都爬不起来。但是,从根本上说来,是这没盼头的日子害得她失去了生活的热情。自打图书馆来访以后,人人都可看出她与“懒惰”这个概念划清了界限。
她猛地挥了一下右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舅姥爷的老生常谈挥之脑后。今天,她不要再费神去想这些个大脑里除了泥潭就是觅色老公、除了觅色老公就是无聊琐事的亲戚们。她要怀着饱满的热情,目标明确地开始新的一天。在期待中,时间将飞速过去,骆驼移动图书馆和斯威尼小姐很快就会来到眼前。美国人在加里萨省图书馆旁边的空地上,两个牧人正费劲地把装满了书的木箱捆到一头骆驼的背上。他们捆了一刻钟还没捆完,十几个路人聚在旁边看着。菲儿和阿巴斯先生站在一处,她看到骆驼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以躲避一道晨光的直射。它踯躅的时候恰好弄翻了书箱,书本又一次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激起层层回音。这第五次努力还是失败了,骆驼的双唇翻了起来,恰像是在蔑笑。
一个牧人咒骂了几句,菲儿虽然听不懂词意,却也能猜出个大概。他捡起一本《实用初级英语》,气急败坏地丢了出去。菲儿看着书滑过地面,不禁皱起了眉头。牧人继续咕哝着,抓起了一本《猪鼻子的起源》。阿巴斯先生一动不动地站在菲儿身边,他穿着一条蓝色条纹裤和一件浅粉色有衣领扣的衬衫,衬衫的袖口上有足球模样的袖扣。菲儿猜他大约有四十二或四十三岁,但他的模样又像是一个扮大人的小男孩。他麻木不仁地看着牧人摔了第二本书。
每逢这样的时刻,菲儿便难免回想起自己的早期时光。十二年前,她还是个缺少经验的小图书馆员,坐在贝德福德图书馆分馆的青少年区的咨询台后面。“孩子们!大家都在看书,请你们不要吵嚷。图书馆不是任你们胡闹的地方……我不是要限制你们的自由,但是你们不能把这里当操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自行认输,她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训孩子的料,只有果断严厉的人才能镇得住孩子,而她却总是说着说着就含糊其辞起来:“也许吧……有时候吧……”
在这里,她精神饱满地开始了新的工作。她学会了用斯瓦希里语告诫牧人们小心搬书:“维坦兹—维塔布!Vitunze Vitabu!斯瓦希里语。“那些书!””有阿巴斯先生为她做翻译的话,她也会试着多说几句。她会讲解说: 书脊很容易散架,书本数量有限,你们要尊重捐赠人的好心。可是说着说着,她便会跑题去讲美索不达米亚保存泥板文献的第一个图书馆,或者1905年出现在马里兰州哈格斯顿城的第一个以马运书的移动图书馆。她甚至还会讲到哲学领域去,说书本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存在。这时,阿巴斯先生便翻译不下去了。牧人们也只能呆立无语。
光靠说是没用的。她必须要另想一个法子,将自己对移动图书馆的热情传达给他们。她一定要想个法子。
阿巴斯先生放在身前的两手抓着一个棕色的袋子。与他同行了这么多次,她已知道了那是他的午餐袋。他是个单身汉,她想像他每天晚上给自己备好午餐,然后将午餐袋放到门边。她伸出手去,麻利地把袋子抢了过来,然后举起手臂,将袋子掷到了地上。
他张大了嘴,好像要吞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