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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笑怀微微挑眉,“秦大人要抗旨不成?”
秦决意一板一眼地道:“魏统领,秦某奉皇命掌督察院,前几日接了燕王玉佩丢失一案,奉的也是皇命,你的抗旨之说恕本官听不懂。”
“你……”魏笑怀心下恼怒,此刻却也不便多发作,道:“秦大人之意,莫非是我假传圣旨?”
秦决意笑了,“魏大人莫急躁,不过这么一说,我便多问一句,你的圣旨何在?”
魏笑怀又哪里拿得出圣旨?
“我接的是陛下的口谕,秦大人莫非怀疑我说谎?”
秦决意道:“我并无此意,不过我接此案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魏统领若只有口谕,轻重缓急魏统领想来也是能明白的。”
魏笑怀为他不软不硬的话逼到这份上,知道今天不易与,他倒不急,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大人既然说到是为燕王玉佩丢失的案子,莫非是怀疑了谢总管?”
秦决意道:“无利不起早,我倒是佩服……总管这攒钱的主意了。”
这一句又撇得干净。
魏笑怀真的笑起来,“一直听闻秦大人办案霹雳手腕,今日难得遇见,魏某倒想看看你是如何办此案的,秦大人介意吗?”
秦决意淡淡地道:“你便看着吧。”他对跟在身后的下属道了声,“搜。”
“且慢,”魏笑怀道:“秦大人,我这兄弟们平日见识少,便让他们跟着学学督察院的手腕如何?”
他故意将学学二字咬得极重,话中之意,你秦大人要在我们眼皮底下玩什么花活,只怕是不能。
秦决意只淡淡地道:“魏统领客气了,请。”
上楼之际,秦决意又冷冷地看了言临素一眼。
不过片刻,两块玉佩便被寻了出来,送到秦决意手中。
魏笑怀见秦决意拈了那两块玉佩,脸上的神情比方才还要阴郁,也不知这人又有什么不高兴的。“燕王与我说,怀疑总管是盗玉之人,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燕王殿下是总管的知音呐。”
言临素如何听不出秦决意话中有话,他昨日曾经在欢好时问过朱永宁玉佩是怎么回事,小王爷避而不答,原来却是要秦决意留他。
因为当年玄天冰阵的事,秦决意一向与朱永宁不对付,此时肯出手,只怕朱永宁已经告诉了他我的身份。
从秦决意的神情,言临素心知他所料不差。
只是以朱永宁那性子,若非凶险怎会向秦决意求援?
这小王爷已经料算到了宫中要对他言临素不利吗,那此番朱永宁入宫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那个傻孩子,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
言临素心头一沉,轻咳一声道:“秦大人想如何定我的罪?”
这人还敢问,秦决意气得磨牙,却只能装出一派云淡风清,“此案牵涉金额巨大,本官只能将总管即刻收监。”
言临素轻轻摇头道:“此议不妥。”
“哦?”
言临素道:“魏统领说陛下要见我,秦大人既然也有圣旨在身,我自然不能让二位为难。二位两尊大佛,随便哪尊……本楼都得罪不起。不如,秦大人押了我,与魏统领一同回宫面圣如何?”
魏笑怀面露喜色,“此议甚好。”
秦决意狠狠地瞪了言临素,他想掐了这人的脖子问,你知不知道那皇宫之中是龙潭虎穴。
言临素微笑地看着他,以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秦决意一阵恍惚,他自然记得小时候他应付山主的考学,大师兄便是这般偷偷地告诉他剑法口诀,帮他作弊。
该死的!
从小到大,他永远学不会如何拒绝这个人。
“王爷,请解剑。”朱永宁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佩剑递了过去。
宫卫们道了声得罪,接了剑,小王爷点了头,神情有些冷。
此时黄昏的最后一抹斜阳已经照在宫墙和琉璃瓦上,纵然是冬日,这个江山也仍有艳红浓绿,小王爷眯了眯眼,浓烈的色彩映在他的眼中。
“陛下有旨,请殿下往东极殿。”
朱永宁淡淡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去,东极殿在皇城的东北角,本是个偏殿。
成帝坐在大殿上,看着这青年走了进来。
朱永宁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成帝皱起了眉头,这朱永宁今日给他的感觉与平日不一样了。
小王爷似乎沉稳了许多,目光仿佛磨砺过的剑锋,为剑鞘裹起冷锐锋芒,没有杀气,与之对视成帝却有触碰钢铁的感觉。
平日的朱永宁也许顽劣,手段也狠辣,却没有这样沉稳的感觉。
成帝觉得这小子仿佛在一夜间突然长大了,成帝看得出来这小子平日对他总有几分敬畏,若是他的命令这小子还不敢违抗。但今日他觉得这小子心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能让他心如磐石的东西。
他突然不敢笃定。
朱永宁拜了下去,恭敬地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
成帝道:“宁儿,你可知我唤你回来为的是何事?”
朱永宁道:“孩儿不知,请父皇明示。”
“不知?”成帝冷笑道,拿起书案上的奏折丢与朱永宁面前,“这折子参你在北地勾结周国商人,私贩盐铁,可有冤枉了你?”
朱永宁笑道:“父皇,望北关有我和应袭两位亲王,户部和兵部又怎敢怠慢,银子都花不完,我又何必做什么私贩盐铁的事?”
银子都花不完?
成帝如何不知,兵部过于敏感,太子纵然身为储君,瓜田李下也得避嫌,手不会伸得太长,或者还好。至于户部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太子纳了户部侍郎的小姨子做侧妃的事,成帝知道。至于户部尚书也不时上太子府坐坐的事,成帝也很清楚。
阎王殿的消息网可灵通得很,太子玩的那些小花样瞒不过他,但只要不是太出格,成帝并不太较真。
指望这样的户部给燕王送花不完的银子,太子巴不得燕王的军队都叛逃了,又怎会替他养兵?
燕王的军队于是成了后娘养的,连带望北关的守军都一起勒紧裤腰带,朱永宁得四处筹兵筹粮,所幸望北关前的周国是只大肥羊。
朱永宁做些高卖低买的事自然再正常不过。
成帝此刻听他睁眼说银子都花不完,脸上有些挂不住,莫非这小子是在怪我?他拿起手中的另一份折子,“这本参你,三年前冬月私离边关,悄然入京,意图不轨。有清平关,临止关的守关之人的证词。可有此事?”
朱永宁坦然道,“不错。”
成帝心道这小子终于肯认了,真不容易。
朱永宁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儿臣那日回京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哦?”成帝倒来了兴趣。
朱永宁道:“那年冬至,儿臣回京是想要祭拜临素。”
他身形站得笔直,俊俏的脸庞上带着哀戚的神情,成帝看得牙疼,这都唤上临素了。
“这一折参你与江湖势力来往甚为密切,可有此事。”
朱永宁道:“儿臣身为皇子,身份贵重,又怎会和江湖中人来往?”
成帝对他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实在有点头疼。
这三份折子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私贩盐铁,私入关禁,勾结江湖人这桩桩件件直指燕王图谋不轨,结果这朱永宁直接给他不认了两桩——也由不得他不认。
成帝气得拍了桌案道:“这些折子哪里冤枉你了。”
“儿臣实在不能认。”
朱永宁说的是不能,不能?
“宁儿还记得六岁那年曾经生了一场大病,是父亲陪着宁儿过了一夜。宁儿那时候就想,无论此生父亲要宁儿做什么,宁儿都不会拒绝。这些年来,宁儿虽然没有见过父亲几次,但宁儿从未怨过。这些罪名,若是从前,父亲要宁儿认,我也绝不会拒绝。但……”朱永宁苦笑一下。
成帝不曾想朱永宁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百感交集,倒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并非不重视这个孩子,只是太像了,看着他,成帝总会想起那个早亡的异族女子。
朱永宁道:“但如今,儿臣已经不能认了。如今我已经不能拼了义愤认下,我心中已经有了极为重要的人,儿臣还想着在悠长的岁月中能陪他。”
正当成帝在感叹朱永宁如今长大不由爹的时候,魏笑怀领着秦决意和言临素也进了宫。
他是内廷侍卫统领,自然可以不解兵刃,秦决意也有御前佩剑的特权,言临素虽然重新收拾了衣冠,但看上去还是病书生的模样。
第二十七章 迎战
“宁儿,还有一人朕今日想让你见见。”
朱永宁听到木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瞳孔微微收缩:“是你。”
那坐在轮椅上的人正是寇继海。
“宁儿,你曾拜寇公公为师,阎王殿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朱永宁目中露出惊讶之色,“父皇,你与阎王殿?”
“并非是朕与阎王殿,而是大宁江山与阎王殿。”成帝看着朱永宁脸上惊讶的神情道:“大宁江山与阎王殿不过如月影两面,从来阎王殿之主都是大宁皇室中人,直到约莫三十年前出了变故,才由寇公公接手。”
成帝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缓缓向朱永宁走了过来,近侍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宁儿,你是朕的孩儿,朕这一生所做所为,不求世人理解,只求无愧江山。这大宁一向都有明暗双帝,而掌握江湖势力的是暗帝,与九五之尊一般握有巨大的权力。朕今日问你,你可愿接手阎王殿之主的位置?”
朱永宁看着成帝,不过十余年这人却似已经耗尽了油的灯迅速消瘦下去,哪里还有半点像当年那个整日饮茶四处悠闲的成王,当时的成王可还真是心宽体胖啊。他想起听说成帝近年有了失眠的病症,这是思虑过重了。
朱永宁眼中带了笑意,却是冷的。“与九五之尊一般的权力?父皇,儿臣可听说过天无二日。若这大宁江山能容明暗双帝至今,只怕也是奇迹了。”
寇继海笑道:“燕王殿下是个明白人,这明暗双帝中的暗帝么,是与我一样的人。”
与他一样的人?朱永宁目光中闪过惊讶,片刻沉静下来,却没有如成帝以为的那样转为悲愤之色。“原来如此……父王今日唤我来为的便是此事?”
成帝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宁儿你莫怪父皇,大宁以文人和氏族为尊,但周边虎狼环伺,一个燕统合了漠北的六部落,版图比大宁的疆域还要辽阔,更别说那些草原上的虎狼之师,朕要将大宁的朝堂统成铁板一块,不得不倚重江湖的势力。你身为皇子,难道连那些出寨和亲,身伴虎狼的公主都不如?”
朱永宁沉默了片刻,道:“父皇,江山的筋骨靠的是男儿血性和开化的民智,若要让一个……连男儿都不是的暗帝去掌管大宁的血性,再以刀剑去获得臣民的服从。恕儿臣直言,那将永远都无法达成太平盛世。”
成帝脸上浮现了怒容,朱永宁的话他又何尝不知,但又有几个人君能抗拒得了阎王殿这样的势力诱惑?
朱永宁心中也在叹息,哪怕是饮鸩止渴,一旦习惯了,你若让他不喝,换来的多半并不是感激。
成帝声音也冷了下来道:“宁儿不要逼父王。”
这究竟是谁在逼谁?
若是往日,朱永宁心中此刻已经满是悲愤,不是悲愤地遂了这人的愿,便是悲愤地拔剑而起。
然而此刻,他却只记得言临素与他在枕边说的那句,宁儿的心可定了。
此刻小王爷心中无悲无喜。
朱永宁退后半步,一撩衣袍跪了下去:“父皇,大宁国都过于靠近北地,策马不过十日。燕如今兵强马壮,气势正盛,燕主素有雄心,此番联结北地,势必挥军南下。若要宁儿为江山社稷分忧,宁儿斗胆请父皇与宁儿调度京西,关中两路军马,以抗燕军。”
成帝道:“以抗燕军?我朝有多少军队可以正面以抗燕军。不要给我扯这些远的,父皇最后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接下暗帝?”
朱永宁道:“父皇,世间有很多时候不是以可以不可以论的,兵临城下之时由不得退。就像……儿臣纵然知道若拒绝了,要面对多少刀兵,甚至死亡。但孩儿说过孩儿心中已经有了牵挂之人,纵然再多艰险,也不能答应父皇,儿臣一样不能退。”
成帝目光阴得仿佛快要下雨,他旋即转身回了位,握在扶手上的手虚握起。
寇继海在他身边多年,怎不知道这皇者碰到委实难决的事便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莫不是这样便心软了?
难怪这成帝掌江山虽然也算尽心,但却狼烟四起,终归是妇人之仁啊。
他低笑一声,滚动轮椅上前,“燕王殿下,你可知言侯虽自玄天冰阵下逃生,但功体已大不如从前,每月的朔日都要受寒毒之苦。除非要以断离草才可强撑,但那又是一番比死还痛苦的苦楚。你也要让他陪你受流离逃亡之苦吗?要知道,权势,只有权势在手你才可以保护你所珍惜的人啊,殿下。”
朱永宁目光中明明白白流露出惊讶之色,朔日,昨日便是朔日,是断离草么……临素。
他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痛楚。
七声钟声在夜色中响起时,言临素正低着头随着魏笑怀通过宫中的巷道。他闻声抬头看去,正见到一只老鸦振翅从枯枝上飞起,很快没入夜色。
夜云低沉而不祥。
大宁皇宫中有一处望北楼,望北楼上悬着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