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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6)
这就是路遥在延安住院的病房,编号为7。
他就躺在那个编号为7的病床上。
不一会,他便显得比刚才冷静了一些,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笑影。
于是,他对我说:“你来了就好,我心里就踏实了,我一住进医院感到很恐怖,心里就想让你来陪。”
我说:“我不是来了?只是这儿条件不太好,是不是咱们赶快转院,单位也有这个意思。”
“那事以后再说。”他说,“我以为你明天来,没想到昨天刚打了电话,今天你就赶来了。”
我说:“我能不来吗,你走的时候不是给我说,一打电话就让我来。”
“那你来时也不发个电报给我,好让我弄个车到车站接你。”
我说:“要不得那么小题大做,很方便,下了火车到处停的是公共车,人家直把我送到医院的大门口。”
闲聊了一会,他就让我赶紧吃饭,吃了饭好好到宾馆登记个房间睡一觉,坐一天火车,很累了。
他吩咐了又吩咐。
然而,那时不知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还是因为什么,一点食欲也没有。再看一下路遥,也感到他一下子变了,首先变得感情特别脆弱,根本和过去不同,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老是闪着一些泪花,我有种可怕预感,但愿我的预感是一场梦。
此时,他又催我了,让我赶快吃饭。
我知道他的性格,再不去吃饭恐怕他又生气了。因此,我急忙出去吃了一点饭又赶到他的病房,他仍然躺在床上,静静地。见我进得门来,便问我:“吃过了?”
“吃过了。”我说。
他说:“你先等一下,志强可能马上就来,来了你们一块到宾馆休息。”
“噢。”我说。
在这之间,他便问我家里房子装修好了没有?远远上了学没?西安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等等。
面对他的询问,我一一作了回答。
我说:“房子全部收拾好了,用不着你再操心。远远很好,听说到学校报了名,至于西安发生过什么事没有,我还不太清楚。你好好安心养病,回去你看你的房子,装修得像高级宾馆一样。”
他听了,高兴得笑了。
也许,有很多人对路遥装修房子不能理解。但是,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装修而且装修得那么迫切。
他有他的想法和目的。我不仅知道这一切,而且我完全能够理解他要装修房子的心情。
11
路遥在病床上,对我经常提到的是他的母亲。
他说,他母亲很善良而且是很有本事的一位女人,在极度贫困的日子里,拉扯大了他们兄妹9人。那时,他母亲付出的心血和代价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她在后来的晚年时期多病完全是与早年过度劳累有关。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弱。
我知道处在病中的人,想到的就是他的亲人——父母、妻子、儿女及兄弟姐妹,更何况他对自己的病又没有一个很好的准确的预测,以为一定是患上了一种可怕的肿瘤——癌,再无法医治。
对此,我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让我把他母亲从清涧寻来照顾他几天。
“不行。”他说,“母亲一走,家里还有年迈体弱的父亲,如果母亲走了,父亲连口饭也吃不上。”
说起吃饭,路遥一下子又想起了洋芋馇馇、小米稀饭、荞麦、羊肉凸托,杂面抿夹(陕北小吃)。
他说他母亲做的一手好茶饭,他特别喜欢她做的陕北饭,那饭仿佛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再加上调料又多,芝麻、腌葱、腌韭莱、绿格铮铮的,把这些调在面里边,他一顿可以吃两大碗。
说着,他笑了起来,他说:“世晔,咱再不敢说了,再说把握不住,涎水也流出来了。”
在延安住院的数日里,他的胃口很不好,一直感到口苦,吃什么也没味。于是,他让我给他买些糖或一些甜的东西。
但是,甜的东西还没吃两天,他说,不能吃甜的,一吃就感到恶心,就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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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7)
于是,我叫来了大夫,一看,他的舌胎很厚。
吃饭成了他的一个突出需要解决的问题。同时,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情绪变得很坏,急躁不安,一副悲伤痛苦的样子。
他说:“哎呀,这可怎办呀,什么也不能吃。”
看到他悲伤的样子,我真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又没有极好的言语能把他从悲伤中带向一种欢乐。
在那段日子里,他除了接受延安地区人民医院的正常治疗而外,再就是对饮食上的需求。
然而,医院并不是一个小家庭,灶上的饭菜很难合他的口味。
每当我从灶上给他打来了饭,起先还较可以,渐渐就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他不想吃这种饭菜,他想吃陕北的洋芋馇馇和小米稀饭。
但是,他见我打来了饭,或多或少都要挣扎着吃一些。
我看到他吃得很艰难,就对他说:“不想吃就别吃了,勉强吃进去也是不好受。”
听我这么一说,他就很快放下了碗筷,笑着说:“那就算了。”
同时,他还对我说:“你辛辛苦苦给我打来了饭,不吃几口,我觉得心里对不起你。”
我说:“那有什么,不想吃就算了,你在病中还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他总是这样,直至临终,仍然还要把给他做好的小米稀饭强迫自己喝上几口。只有这样,仿佛才能得到心灵上的平衡,才能对得起陪护他的人。
他离不开陕北。
他更离不开陕北的小米稀饭。
有回,躺在病床上的路遥突然想起吃玉米棒。他对我说:“世晔,你赶快给我买两个玉米棒来,我特别想吃。”
别的,我还真有些难以办到。但是,要吃玉米棒,延安街上出去到处都是。
于是,我对他说:“你等一下,我5分钟就给你买回来。”
说着,我就走出了他的病房,刚出医院大门就见一位老婆儿提一筐刚煮熟了的玉米棒。
我马上买了两个拿到他跟前。
他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一口也没吃。
“咋?不想吃。”我问。
“这太老了。”他说,“吃了难消化。”
我说:“现在哪能有不老的玉米棒,嫩的谁买的吃。”
“老的我不能吃,你出去弄两个嫩的。”
我上哪儿给他弄嫩玉米棒,你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但是,我还得给他弄,因为他是在病中。
看来,我非得当一回“小偷”不可了。
于是,我便给他说:“你不敢睡着,看好液体,小心漏针,我给你出去偷嫩玉米。”
他看着我,笑了笑,说:“你去,我不睡,液体能看了。”
此时,我走出医院大门,心里乱作一团。我上哪去给他扳嫩玉米,即使出去真的钻在人家玉米地里偷几穗玉米,让人家发现,不把我揍死,也能把我骂死。
然而,我不想让病中的路遥对这个小小的要求失望,也就壮着胆子去文联推了一辆自行车,驶向郊外。
郊外,有大片大片的地块里全是一人多高的玉米,我把自行车放在玉米地边,一头钻了进去。
那时,尽管没有人发现我,但是,我心里仍然不安而慌乱。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说什么也得下手了,即使让人捉住,我想我说出襟怀,他们也会原谅我的。
庆幸的是我这次“小偷”做得还很高明,没有一个人发现。我骑上那辆破自行车飞快地蹬进延安城。
然而,当我把偷来的玉米让人煮好拿给他,他却仅仅吃了两口,就痴呆呆地拿在手里,也不吃也不往桌上放。
我看到他这样,问他:“你又不想吃?”
他说:“这一点营养也没有,我……”
我知道,他想吃的只是想吃,真正给他拿到手,他又不想吃。
他就是这样。
又是一次,他突然间又想喝莲子汤。
。。
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8)
莲子汤我也没吃过,也就不知道哪种汤叫莲子汤。
那天,正好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张子良和张涛来了,听到路遥想吃莲子汤,热心的张涛一口答应,马上出去给他搞。
但是,张涛在延安问了好多饭馆都没有这种东西。
于是,我们焦急地四处打问,四处寻找。
正当无望之时,忽然得知延安科技馆里路遥同学家正好有莲子。
但是,所有在延安路遥病床跟前的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做。
此时,路遥却很内行似的说了做莲子汤的方法,曹谷溪急忙跑回去搞来了他种的百合。
莲子汤终于做好端来了。
王克文把小米稀饭洋芋馇馇提来了。
曹谷溪把煮好的红枣也拿来了。
路遥的妹妹给他做的杂面也提到了他床前。
然而,路遥看着这些他平时极爱吃的食物。只是摇头,一口也吃不下。
所有给他送饭的人呆呆地站在他病床前,一句又一句地苦口婆心劝他,他仍然连动也没动。
他妹妹看到重病缠身的大哥,提着饭,心情沉重地走出门,不时流下几滴悲伤的泪水。
那天,他没有吃一口饭,仅仅吃了曹谷溪送的两颗红枣。
尽管谷溪站在他床前对他说:“莲子百合,够多吉利,你就挣扎着喝上几口。”
可他还是难下咽。
在医院里,我不忍心把他消瘦的身体告诉给他。但是,他明显地感到自己很瘦了。
他常常对我们或对来医院探视他的人说:“我这身体,如果回到清涧老家,我妈用不了一月时间,就能把我的身体吃起来。”
病中的路遥,时刻惦记着他的父母,直至他离别人世的1992年11月17日凌晨4时病重而即将昏迷之时,他仍然艰难地对陪护他的小弟弟王天笑说:“爸爸妈妈还是离不得,爸妈……最亲……”
13
凡是知道路遥的人一定不会忘记他是一条很刚强的汉子,一般病是很难把他推倒的。
但是,路遥在病中的那种脆弱、烦躁、反常已经告示人们一个不祥的预兆。
病重期间,来医院探望路遥的人很多。有领导,有朋友,有崇拜者,有同学乡党,有老师,有学生。
每当他们的脚迈进路遥的病房,他总是想坐起来和他们说上几句心里话。
然而,因他一住进院开始输上液和他多日的卧床、病痛、劳累,他精力不济,他只有对探视他的人陪上一副笑脸。同学们来了,他就和同学们谈学校生活;老师和朋友们来了,他千叮咛万吩咐,让他们保重身体,有病没病及早检查及早治疗。他们临走还要让我代他把他们送出门。
起先,他在延安住院,输完一天的液体后,自己下床在医院的后院里转一会,手里仍然拿着他极喜欢抽而且从没间断的那种“红塔山”香烟。
医生和护士们曾不止一次地劝告他,为了你的病早日康复,最好不要吸烟。
他说:“烟是我的精神支柱,只有抽去烟才能调解一下我的生活,如果不抽烟,又躺在病床,我连一天也活不下去。”
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状况还不错,从病房往后院走的时候,我抓住他想搀扶着他走,他却感到很别扭。
于是,他对我说:“你别扶我,我自己能走。”
我说:“你整天躺在病床,身体怕软得不行。”
“不要紧,我能行。”
我再没说什么,松开了手,跟在他的身后。
他同往常一样,点了一支烟,递给我一支,边抽边在延安地区人民医院的后院里转着。
我看到他有些累了,催他歇一会。他也感到真的走累了,就坐在医院设置的一个专供老年运动的门球场边上坐下来,默默地吸着香烟。
此时,他心里想着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忍心把他从沉思中打断。
他总是坐下连头也不抬,好一阵才吸一口烟。
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9)
这几天,他实在有些受不了,长达7天7夜的失眠,使他认准了死;只有死,才能解脱他的痛苦。
但是,真正面对死神,他又有些胆怯。
天快黑了,路遥再次显得紧张而不安起来。
他对我说:“世晔,晚上睡不着可怎办呀?”
我说:“尽量放松,什么也不想。”
“哎呀不行。”他说,“把人难受的,我真不想活了。”
“你看你说的是些什么话。”我不高兴地说。
他不吭声了,只是皱着眉头一声又一声地呻吟着。
过了一会,他又对我说:“换个环境看能不能睡着?”
我说:“那我去宾馆登记一个房间。”
“行,你去。”他说。
于是,我先去了传染科医疗办,把路遥7天7夜失眠的事告诉了值班医生,值班医生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