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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真把丈夫吓着了?蒙淑仪连劝丈夫的回家的念头都有了。省城那边李幼椿的院子空着呢,续租就是了。刚拔了萝卜的那块地荒着也是荒着,可以种点莴笋,何苦一头钻进魔窟伴这魔头?
蒙淑仪将锄把靠在短墙上,去灶房提了烧开着的一壶水,进了堂屋。却见丈夫坐得四平八稳,双腿根本没挨着桌腿。
今天这八仙桌到底为啥平白无故打摆子?蒙淑仪想不通,又不便弯腰去看桌下。她出身有教养的家庭,嫁了丈夫后更是受到诗书礼乐的熏陶。
二嫂一走,院里一下子冷清了。卢子英将手头捧着正在背诵的《出师表》放一边,一个人坐在皂角树下数皂角。卢子英皂角数到一百,懒得再数,便唤了一声:“蹦蹦!”
随二哥二嫂离开父母出门几年了,卢子英觉得,二哥就像爸爸那么严厉,二嫂却像妈妈,更像个温和可亲的姐姐。在这家中,二哥二嫂不在身边时,卢子英还有个可以说话的小伙伴,就是小狗“蹦蹦”。
蒙淑仪正琢磨着堂屋这八仙桌为啥老“打摆子”,突然,桌子猛地向上一蹦,紧接着,旧桌下蹦出一条小狗,从蒙淑仪脚边蹿过,冲出门去,在家中,就四弟能唤得动这小家伙。蹦蹦一走,蒙淑仪再看桌面,不抖不晃了,蒙淑仪抿嘴一笑,原来先前闹得八仙桌打摆子的是它——它钻在桌下,独自在桌腿上磨皮擦痒。
茶也续过了,丈夫也一切如常,本来蒙淑仪该提壶出门了,可是她脚下却迈不动。笑过之后,一双眼睛悠悠地瞄上了丈夫。蒙淑仪一进屋,听得清蛮干将军步步紧逼一句盯一句发问,听得清丈夫不紧不慢一句接一句应答。可是,他们说的啥,蒙淑仪却一句都没往心头去。闺中,蒙淑仪没见过几个男人。既嫁,蒙淑仪追随丈夫,从合川进省城,没少见过有头有脸有个性有风度有本事的男人,见得越多,蒙淑仪的一双眼睛,越是离不开自家的男人。初嫁时,还只是二八少女混沌恍惚中感觉这个男人“人好”,自己也就“只要人好”。今日再看,自家男人与这么个孔武剽悍的蛮干将军对话,非但见不出一丝一毫惧恻卑微,反而于不威不怒间,显见得十分男人!真男人自带一股子气息,即便不发力,也能逼人,再三逼人!自家男人此时平常应对着,竟逼得对座的佩剑将军不得不挖空心思一句接一句想出话来逼问于他,才显得自己没落下风。手头提着水壶,蒙淑仪心头那一份自豪,怎么也掩饰不住,便愣在堂屋当中,再也不想抬腿离去。窃喜今生有靠,把洞房中望着男人身后燃得滋滋有声的那一对红烛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心底念叨了无数回……
杨森一扭头见这女子站在堂屋当中,续了茶也不离去,便定睛打量。先前刚落座,这女子进屋倒茶,杨森还只是觉得眼前一亮。杨森对女子——美女,有着本能的敏感,从戎以来,骨子里更是信奉“自古美女爱英雄”这话。可是此时再看这女子,非但具有了东方美女的外貌,而且双眸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段痴情,痴得来竟连旁座的这么一位大将军在她眼中都视若无物。杨森面带微笑,无声一叹——自家身边仕女如云,不乏东方美女型的,更不乏知书识礼的淑女,可是,她们到底是爱自己是乱世中一位英雄,还是爱自己能在乱世中拥兵自重、称雄一方,抑或是爱自己能颐指气使、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再反观自己那一个“美女爱英雄”的信条,杨森不由得扭回头,将剑光一般冷峻锐利的目光直逼八仙桌对座那一个男人。此人一介布衣,身无长物,既不高谈阔论,也不急于表现胸中深藏的宏图大志,只平平实实地回答自己提出的每一句问话,答辞中却总留有三分余地,诸如“不知能不能做成”,“我需要实验一段时间”之类。可是,此人竟能如此成功地征服八仙桌边这一位美女,这便已成明证——此人是一个地地道道深藏不露的“乱世英雄”。杨森不由得对此人青眼相待。这么一看时,杨森多年来养就的一上场面一见人面便要将对手震慑而让自家占尽上风的军人习惯不知不觉收敛了几分。杨森被人呼为“蛮干将军”非止一年两年,他自己也从不作一句辩驳,他知道这或许有利于他在魔窟中行走。其实,杨森若真是只知一味蛮干的下三滥兵痞,还能混到今天?杨森内心与当今称雄四川、同被称作“军阀”的那几位拥重兵的同人一样,有着极冷静精明的算计与思路。可是今日与这位初来乍到自家地盘的这个男人隔桌对坐,杨森忽然发现自己虽费尽心力,却不过像腰后悬的那柄短剑,虽锋利无敌,一出鞘便能晃人眼球,一出手更能见血封喉,可遇上这样的对手,却无计可施。倒是这位对手,让他想起了军界的一句行话——“重剑无锋”。
新政(五)(3)
丈夫对答如流目不斜视没朝这边望一眼,蒙淑仪却觉得斜刺里那将军飘过来的目光刺人,她红了脸点头一笑,退出堂屋,心头还在反反复复念叨着那一句话……
“我在背功课,你偏来捣蛋!”四弟向小狗屁股上一巴掌,“蹦蹦”作委屈状溜向皂角树下惬意地继续它的磨皮擦痒。“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四弟重又捧起《古文观止》,望天背诵。
四弟勇武胆大,其实,内心却有着他二哥的那种缜密心思。他此时明明是见自己出了堂屋,故意将“蹦蹦”哄走,似乎是说,是“蹦蹦”来影响了他,不是他要找“蹦蹦”淘气。四弟小孩子家一个,他的个性,蒙淑仪早就知道几分。今日,蒙淑仪沉浸在自家的泉涌般的心潮中……
“二嫂,你念叨着个啥呢?”四弟停了背书,突然问道。
蒙淑仪吓了一跳,这才听见自己念念有词,走出堂屋后,把洞房中望着男人身后燃得滋滋有声的那一对红烛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念出了声——“这辈子,我陪他……”
“小孩子家,大人的事莫乱问!”蒙淑仪红了脸啐了一口。
“蛮干将军还在蛮问我二哥呢!”
蒙淑仪听得堂屋内一番问答过后,传出将军的笑。
“四弟,这不算冷笑了吧?”蒙淑仪问。
“这一回,是热笑。”四弟假老练地答。
“热笑?”
“就是不是冷笑的笑。”
杨森笑望着卢魁先,心底有一股热流涌动。多年来,杨森每下一城,每占一地,收剑入鞘,每与读书人接谈对话。算起来,所见的读书人虽形形色色,归纳起来,不出三种:
第一种是守候门外的副官式的,自甘受笼络,入幕吃一份军饷,久之而成马屁精,惧直谏,少建言。
第二种是到泸县碰上的梁师贤式的,敢整事,多冷讽,可是,心大胆不够大。与杨森一对面,藏桌下的双腿便不能自制,抖得来桌面之大放不稳一盏盖碗茶。
第三种是真不怕死,敢挡马,敢当众直指自己的鼻子怒斥“军阀”,声色俱厉,可是杨森却一眼看穿,这一种人在自己面前还是强提起一口气,要靠高声厉色来占用自己对枪杆子的惧恻。
今日所见此人,竟不在这三种之列!
杨森由得意而失意,同时却发现,失望后冷冰冰的心底却涌动出一股热望。此人真不在三种人之列,那才是自己踏破铁鞋苦寻多年的那一个读书人。蒙淑仪一锄一锄地开荒地,自己都觉得奇怪,刚才进堂屋一趟出来,心里头怎么像啥事也没发生似的,用丈夫写文章时顺便教给自己的一句文绉绉的话来形容——心如止水。这时,又听笑声起。
“臣不胜惶恐之至,临表涕零,不知所云。”卢子英《出师表》背完一通,见蒙淑仪望堂屋内笑声,以为蒙淑仪还要问这算什么笑,便不问自答,“这不是冷笑,这叫开怀大笑。两个人都说欢喜了,才会面对面开怀大笑。”
“隆中对!”——听卢魁先侃侃而谈,杨森油然想起《三国演义》中的那个典故。
民国十年,公历1921年,《川报》主笔卢魁先在泸县皂角巷家中与川军刘湘第2军第9师师长杨森一席对,给杨森留下何种印象,可由后者多年后的*中窥见:
“当时,我和颜悦色的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卢魁先坦白的答道:‘我没有进过大学。’我有点不大相信。我再问他:‘那么你怎么教得了中学的数学?’他说,‘我曾经在成都一个补习学校读过几天。’我问,‘你现在的程度怎么样?’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教中学吗,勉强还可以对付得过去。’……”
杨森还忆及卢魁先所上的那一份万言书,甚至一字不差记得原话:“一切政治改革,应自教育入手,而以教育统治人心,为根本准则。(卢魁先)并建议应设一专门机构,延揽人才,谓‘事得人而举,无人才即不能发生力量’。这些说法,深获我心,我一望而知,他的建议很有价值……”
“那时正好教育科有一名科员缺,我问他,你可否屈就?他谦逊的说:‘愿予一试’。作为施展他生平抱负的起点。这是我和民生公司创办人,日后的中国航业巨子卢魁先关系的开始。”
从末句看,这至少是杨森十余年后的回忆。至于泸县这一席对,杨森一开场便是按照他蛮干将军的习惯那样“笑”,还是“和颜悦色”,无从考证究诘,杨森回忆这一段时,卢魁先既已成为“中国航业巨子”而与杨森有了多年的合作与朋友关系,或许杨森在写*时措辞上有所收敛也未可知。
“此人谙练有识,劲气内敛。”这是杨森对卢魁先本人的印象。
此后不久,杨森即特聘卢魁先出任泸州永宁道尹公署教育科长。这是卢魁先平生第一次当官。
“自己在1920年以前,还是一个只说不做的人;如做教师,只能在讲堂上说,而且照着教科书向着学生说;当新闻记者,还是说,而且是只能在报纸上去说。第一次给我做的机会,还是杨军长,是在泸县任教育科长那时候,才用力在教育上学做的实验。”这是卢魁先对自己与杨森一席对话及后来发生的事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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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六)(1)
卢魁先与杨森一席对后,常年冷清的川南师范学校的礼堂,很快变得热闹起来,连檐下筑巢的燕子都弃家而去。头一回热闹是兼任四川泸永镇守使、永宁道尹杨森主持的欢迎道尹公署教育科卢科长。接下来,便是卢科长主持的欢迎一个接一个由北京、由广州特聘来的老师。这天,礼堂门口,空空的燕巢下,卢科长又带着学生在准备欢迎会,他已在一条长长的横幅上写下“隆重欢迎”,最后写下被欢迎者的名字。
“二哥,左边一个竖心,右边一个军,这字读啥?”卢子英问道。今天他的学堂里没课,卢魁先把他带在身边。
“恽!”卢魁先写完这名字,提着笔,指挥学生将横幅悬上会场。
“百家姓上少见!”卢子英说,“姓这个姓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吧?二哥请的这位恽先生到底长什么样?”
听得江边汽笛声,学生们都跑了。
“不会自己看看去?”卢魁先一个人把横幅挂上礼堂大门。卢子英早已撵着师范学生们的后脚跑向码头。
泸县临长江。卢子英跑到码头边,只见石阶两边,有士兵荷枪实弹,列队站岗,戒备森严。
“这姓恽的不是来川南师范当先生的么,怎么来头跟一个师长军长似的?”
“快到了!”杨森的副官遥指下游江口刚冒出头的滚滚黑烟,对早就守候码头上的杨森夫人说。杨森夫人连连点头,她那按旧式发型盘在脑后的一头秀发在江风中上下晃动。
“恽先生,五四时期写下《武昌学生团宣言书》的那个恽先生?……”不断跑来的学生已经涌满码头,遥望黑烟滚滚而近,一路议论。
“北京爱国学生之运动,乃我*未死尽之正气……”卢子英听出学生们是在背诵这个姓恽的人写的文章。
“当然是他!……宣城师范锐意革新教育的恽先生?……天下哪还有第二个先生?……卢科长怎么就能把恽先生大老远的从宣城、从重庆请到我们小小的川南师范来?……”
“因为他是卢科长!”听得人群中最后一句回答,卢子英挺起胸脯——因为他是卢科长的四弟。
“恽先生连省长、军长都敢当面指着鼻子痛骂,他凭啥买咱小小川南道尹公署教育科卢科长的面子?”
“因为卢科长是……”
“立正,敬礼!”卢子英正想听清因为自己的二哥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这个姓恽的买他的面子,却被杨森的副官一声口令打断。卢子英不喜欢这个副官,整天追在杨森身后,跟屁虫似的。不过这时,重庆上行的轮船已到,卢子英被裹在学生的热流中涌向囤船。
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