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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观察,学校大致有几个标准。一是尽可能挑城里人,特别是北京这种大城市来的人。因为这些地方来的学生“见过些世面”,不那么“土”。一是挑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人,尽可能在外国人面前树立些形象。另外,还要人品端正,不要到了那里做些不好的事情,损害了国家形象。也许最重要的,是政治上可靠,最好是干部家庭出身。当然,所有这些都是我猜想的标准。我属于被选拔的人,从来没有问过那些握有选拔权力的人是什么想法,况且我毕竟仅19岁,在那个年月恐怕还有许多不理解的事情。
我对这种所谓“政治上可靠”的势利标准心里很反感。我自以为是政治上最不可靠的。不过,后来班主任找我谈话。他非常了解我的价值观念,很诚恳地说大家觉得我做人端正,生活朴素,比较值得信任,还是希望我去。做人端正、生活朴素,大概是我在这件事情上唯一爱听的话。而且班主任一直对我很好,我也就答应了。
应该说,搬进留学生楼,虽然一开始有些顾虑,但毕竟是经过说服后自愿的。刚一进去时,确实享受许多便利。首先,晚自习不用到教室占座儿了。基本可以在宿舍里进行。当时,一般的宿舍有六个学生,只能分到一张晚间到图书馆的阅览卡。大家轮换着拿着这张卡去图书馆指定的座位上读一晚上书。其实也就两个多小时,到晚九点半图书馆就张罗着关门了。没有这张卡的另外五位同学,有一两位在宿舍自习,剩下的大部分则去各教学楼“打游击”,看到没有课的教室就赶紧占个座,这样晚上自习就有地方了。当时学校的设施非常紧张,无论是图书馆还是教室,即使有地方也都永远处于爆满状态,空气恶浊。而真要去各教学楼“打游击”,常常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串了半小时也找不到地方,有时甚至不得不回到宿舍来。我在留学生楼和两个美国人一个屋,他们平时晚间多出去活动,我基本可以留在屋里不受打扰地自习。这种条件,不仅自己满意,其他同学也都很羡慕。更不用说,这里洗澡方便,本楼层就有浴室,不用去学校澡堂人挤人地排队。看电视的条件也非常好。至少电视间人少,有座位。不像在原来的宿舍,两层楼一个电视间,要自己带椅子去。 。 想看书来
我的“北大中文系英语”(7)
我对留学生楼印象最好的,还是礼让的文明。这对我而言是非常新奇的经验。比如,我进楼门时,前面有位留学生,他即使两手都提着东西,也会把门打开,用脚把门顶住,等我过去后再关门进去。我第一次受此“礼遇”实在受宠若惊,以后自己也马上学会:进楼门时,只要意识到后面还有人来,就把门打开让人家先走进去。这是留学生楼里不成文的规矩。后来到了美国生活,也知道这是美国社会从小就培养的规矩。不久前系里的秘书还跟我说,她要求自己十岁的儿子在公共场所进出时注意身后有没有人,如果有就必须给人家开门。小孩子有时候大大咧咧地忘了,她就会动火。可见这种文化的草根是多么深。我当时觉得这实在是个良好的习俗,希望能在中国推广。周末去王府井百货大楼,也试图给人家开门礼让,结果发现这样下去我一天也别想进去。北大如何呢?许多我们这代北大人都有这样一个信念:要改造中国,就从北大开始。如果北大也改造不了,就别想改造中国了。于是,我去图书馆时,就开始试行给后面的人开门礼让。可惜,大家行色匆匆,你一开门人家赶紧就抢先进去,连句谢谢也不会说。有的人还奇怪地看看你,好像你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这也使我对北大人感到有些失望:小小的校园,存在着两种文化。留学生楼就在校园的中心地带,和中国学生宿舍仅一两个楼之隔。可是,大家到留学生楼时就成了礼让的君子,回到中国同学的领地则马上又当仁不让起来。也许大多数同学平日不去留学生楼,眼不见心不烦。而我住在里面,每天要面对这两种不同文明的对比,并且无力改造我们中国人的世界。这当然有些令人沮丧了。
我和留学生交流最多的,就是住在隔壁的澳大利亚留学生。他的中文名字叫雷金庆,也是华裔,三十多岁,当时在研究中国思想史,在北大算是汤一介先生的交流研究生。他不去上课,就是要把书给写完,每天在宿舍打字。我只要留在宿舍,几乎就能听到隔壁的打字机的声音(那时还是前电脑时代,打字机也是在他那里第一次见)。
可以说,在北大四年,雷是对我的影响最大的人之一。我现在在中国提倡“反智主义”,应该说最早是从他那里得到的思想启蒙。当时“*”刚刚结束,知识分子摆脱了“臭老九”的地位,全社会提倡“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信奉“知识就是力量”,“提高知识分子地位”成了当务之急。我则更是受五四启蒙主义的影响,认为知识分子在知识上、思想上、道德上都是先知先觉,负有唤醒和教育整个民族的使命。怀有这样的救世使命的知识分子,几乎是唯一的能够超越个人利益、为全社会的福祉而奋斗的阶层。鲁迅就是这样一个道德榜样。上述这些信念,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容置疑的真理。见了雷,我也大谈自己未来改造中国社会的理想:先是参与塑造北大的精神;大约十几年,我们这些北大人就会不断占据社会重要的岗位。那时,我们就具有启发和改造国民的权力。中国会由此变个样子。
我自以为我把握着解决中国问题的钥匙。雷则非常不以为然。他从来不注重理论,观点非常平白:“你怎么觉得知识分子就那么靠得住呢?知识分子和一般人一样呀。他们一有机会,就会为自己谋利益。如果他们比其他阶层得到了最不受节制的信任,他们就会比其他阶层都*。看看中国古代通过科举上来的知识分子,难道他们不贪污、不*吗?他们恐怕比其他阶层更*吧。”我急忙争辩:“知识分子如果具有独立人格,就会摆脱现实的利益而追求知识和真理。古代中国是个专制社会,知识分子不具有独立人格。而现代西方社会的知识分子有独立人格,就会不断为社会生产先进的思想,而不是追求个人利益。这就好像你以后到了大学当教授,难道不是为了追求真理吗?”他听了我的话又摇头又叹气:“我毕业到大学去首先是找工作,不是什么追求真理。你说的那些西方的知识分子,那些在大学教书的人,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职位首先对他们来说是一份工作。看看,大学的职位稳定,不会失业,每年只需要工作九个月,假期比谁都长。西方大学的教授,大部分还不是图这些?他们都想少干事多拿钱,而且为此也会做许多不地道的事情。怎么人多读了几天书,就在道德上和其他人不一样了呢?你这种话真要到西方去说,让人听了会笑死。这实在太天真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我的“北大中文系英语”(8)
我没有出过国,也不懂任何外语,在这方面自然说不过他,于是把话题转到中国:“中国的问题,不靠知识分子靠谁呢?如果不靠知识分子,你说该怎么办?”他摊摊手:“中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以后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我只不过读了几年书,研究过几个中国人而已。我看,中国的一个大问题恐怕是知识分子太具有垄断地位了。古代知识分子靠科举,有了许多特权,也产生了许多*。你说“*”知识分子受*。其实那时谁不受*?主要是知识分子垄断了舆论,吃同样的苦但叫得比别人凶。现在知识分子在中国的地位已经很高了。你看着吧,他们首先会给自己谋利益,把自己的日子弄好的。”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似乎都很讨厌对方的观点。但是,我们彼此不但很尊重,而且特别喜欢交流。毕业后,他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先后拿了教职,回来访问了几次,我们还都见面叙旧。后来我还采访了他,把他关于中国知识分子的看法总结了一下,以对话的形式刊登在《文汇月刊》上。那时他已经转向研究中国当代文学了,其中还写过几篇批判刘心武的文章。我在《北京晚报》当编辑期间就认识刘心武,关系算比较熟,曾表示可以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他则谢绝了。他说:“我从来都回避和被研究的对象见面。大家见面一吃饭,成了朋友,以后还怎么研究呀?那只能说好话了。”我说学者恐怕可以超越这些吧?他则说学者和一般的人一样,根本不会超越这些。知识分子圈子小,平常见面,吃吃喝喝,都是朋友。所以他们早就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他则尽量待在这个集团的外面,希望由此获得一些客观性。
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越来越被他说服,开始对知识分子有了些反省,思考知识背后的利益。到了美国以后,我则更切实地体会到*社会中一直有反智主义的传统,而这些传统虽在许多时候会有祸害,但没有这种传统则祸害更大。这也最终导致了我现在在中国提倡反智主义。和雷后来偶有通信,最终则基本断了联系。他现在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当教授。在澳大利亚应该是相当有地位的中国学家了。
可惜,虽然我在留学生楼学到了不少东西,也交了朋友。但是,我和两个美国同屋的关系则很快恶化了。
当时留学生宿舍的规矩是一个外国学生和一个中国学生一个屋。我进去时,因为房间少,成了唯一一个和两个留学生共用一个屋的学生。两位同屋都是美籍华人,一个姓刘,一个姓陆,和我大致同年。我来时他们很热情。不过宿舍的格局他们已经占好了。两个人都在靠里的位置一人占据房间的一端,中间用书柜、衣柜隔开,很有隐私性;屋子一进门的地方漫无遮拦,成为我唯一可占的地方。我当然并不介意。因为我在原来的宿舍床就摆在门口,现在的条件已经好多了。
不过,这三个人的局面,从一开始就出现问题。老实说,现在我在美国已经生活了14年,这样的美国人还真是没有碰到过。也许是因为和人家的生活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近过吧。比如,我一搬进去,那姓刘的就对我说姓陆的坏话,甚至陆的女友是黑人也成了攻击的对象。姓陆的也不含糊,说姓刘的如何不成器、姓刘的哥哥太傲慢,等等。我当时是个激烈的反传统主义者,正读五四一代“改造国民性”的高论。可是在这里一对比就明白,在中国同学的宿舍里,尽管条件非常差,人要厚道多了。这两位“老美”,一上来就钩心斗角。那姓刘的还教我:他们在美国大学的宿舍中,一旦发现同屋不合意,就装出神经兮兮的样子,把同屋给吓走。因为在美国买枪很容易。大家一想到校园凶杀就吓破了胆。做人如此下作,实在也算我倒霉了。
本来,他们彼此之间钩心斗角与我无关。但是,马上我和他们的冲突就变得更大,使他们联手来对付我。三个人分享一个屋,本应该尊重大家的生活习惯。可是,他们半夜12点在我睡觉以后仍然不停地有客人。特别是夏天很热,屋里没有空调,睡在床上几乎是赤条条的,突然西语系的女生进来,这有多么狼狈!我提出抗议,慢慢矛盾越来越大。他们想把我请走,采取了各种手段。比如,刘开始装神经病。我不在时,他们把我台灯的电线切断,当然还有在我睡觉后带更多的朋友来宿舍,在我没有醒时大声放音乐,等等。闹得隔壁的雷金庆也和我说:你那两个同屋很热闹呀!
这样下去,我当然无法支持,找到留学生办公室要求调整宿舍。办公室的老师告诉我,这两个同屋的问题他们早就知道,许多邻居都抱怨。但是,调宿舍不可能,我适应不了只能搬出留学生楼。我说我并不想在留学生楼住。但是,这是他们不对,而且相当出圈儿,为什么他们不走?那位老师无奈地说:“小薛呀,你也太不实际了。”接着,她希望我配合他们的工作,观察一下这两位同屋平时都喜欢和谁交往。这对我来说,等于是当间谍了,要我报告哪些中国同学和这两个人打交道。不管我怎么恨那些半夜闯进我宿舍的人,我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我可以无愧地说,在中国活了33年,错事做过不少,但从来没有打过小报告。到此时,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再拖下去,打小报告的压力就上来了,于是马上找了几个同学帮忙,立即搬出了留学生楼。一年多以后,那位姓刘的好像是马上要回国了。他把我约到他住的宾馆,郑重其事地向我道歉,承认他们当时确实很欺负人。他说这本是美国的游戏规则,在美国这么做他大概不会内疚,因为大家是平等的,别人也会这么对他。但在中国大家是不平等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