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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利精悍,刚才的疲劳感顿时烟消云散。
这是我在国外的第一场观摩手术,无论如何都要成功!财前伸了伸手指。
“手术刀!”
刀影在灯火通明的灯光下一闪,财前已经一口气剖开了患者的上腹部正中央。如此利落的第一刀令周围发出一阵惊叹。这声惊叹彻底放松了财前的紧张感,立刻找回平时的自己。患者的脂肪层比日本人更厚,手术区域比原本预计得更深、更窄,他直接将双手伸进渗着鲜血的腹腔,仔细检查癌细胞是否转移到腹部器官或腹膜上。如果癌细胞转移到相邻的器官或腹膜上,手术的难度就会增高,也需要耗费更多的体力。所幸并没有发现转移的现象,癌症只发生在食道下方。
财前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上,从胃部朝食道的方向详细触诊,当来到第三狭窄部后壁附近时,摸到了坚硬的肿瘤。他指尖一用力,将食道后壁转到前面,立刻看到一个灰色的如拇指大的肿瘤。
“癌肿瘤只发生在食道下方,所以,要进行食道·胃吻合手术。”
说着,财前瞄了一眼时钟。2点40分……现在才正要施展自己的高超技术!财前在心中下了决定,务必要在3小时内完成手术。
“要先切除胃。尖头手术刀!”
他一把接过尖头手术刀,将胃从横膈膜割了下来,并将包住食道的厚厚一层横膈膜环状切开,伸入指尖,缓缓拉出食道。
“用食道钳子夹住下方。”
助手一个不留神,没有用钳子夹住黏滑的食道,笨拙的大手伸了进去。财前皱了皱眉。如果在日本,他早就一脚踹开助手,但眼下却不能这么做。他一言不发地抢过助手手上的钳子,亲自握住了钳子。他目测着肿瘤边缘上下4厘米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挥刀一划,切除了癌症的部分。即使是手法相当熟练的医生,也需要用手指触诊肿瘤后,决定好切离线,最后才敢动刀。财前大胆的手术方法让三位助手和波尔夫教授惊讶得瞠目结舌。
“准备剖开胸部,手术刀!”
财前切完病灶后,马不停蹄地又在胸部划了一刀,将食道上方拉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大动脉和心脏推向侧面,以免不小心割伤。然后再将手术刀放在纵膈膜上,仔细割下食道。割完食道后,只剩下这次手术中最困难的食道和残胃缝合的工作了。
财前又做了次深呼吸。护士站在背后,为他擦去额头和脖子上即将滴落的汗珠。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悬在腹腔内的胃的底部,必须将之拉至食道割断的地方再进行缝合,但如果拉的技巧不当,胃的小弯侧就会卡到,无法拉至食道的位置。财前将胃底部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划了一道弧度拉到食道的位置,用钳子夹住两端,然后迅速缝合。他的手指仿佛自有生命一样,奔放而灵巧地缝合着食道和胃。
财前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眼睑上也沾满了汗水。再加把劲,只要缝合完毕,就只剩下将排压状态下的内脏放回原位,并将剖开的胸部和腹部缝合。
“手术结束!”
时钟指向4点26分,手术花了2小时56分钟。结束的那一瞬间,仿佛水珠忽然“啪”的一声滴落般,掌声打破了手术室的宁静。
“太精彩了!这种速度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围在财前周围的助手和波尔夫教授的感叹声不绝于耳,仿佛决堤的洪水。夹层观摩室内的观摩者也为财前的手术鼓掌喝彩。坐在第一排的汉堡大学马拉教授也站了起来,为财前鼓掌。财前满脸汗水地向马拉教授行注目礼,并感谢助手和波尔夫教授在手术上的大力协助,内心感到满足无比。他不禁想为自己初次在外国举行观摩手术,就获得如此圆满成功而欢呼。
柳原查完所有自己负责的病人所在的病房后,走向第一外科医局。一路上他回想着刚才佐佐木庸平的病情。财前教授的贲门癌手术十分成功,手术后一星期,只有痰卡在喉咙的现象,并无其他异常,之后的一星期内却突然出现发烧和呼吸困难。财前教授诊断为术后肺炎,因此连续使用了氯霉素,症状却不见改善。使用了那么多的氯霉素却不见效,代表并不是术后肺炎……难道……想到这里,柳原不禁回忆起第一内科里见副教授的话——
“在我看来,病人的症状并不是术后肺炎。财前坚持X光片上的肺部阴影是病人旧疾肺结核的老病灶,所以诊断为术后肺炎。但我不同意他的看法,我认为患者的呼吸困难应该和肺部的阴影有关。”这番话突然重重地敲击在柳原的心头,柳原倏地停下脚步。从中庭T字型的走廊向右转,就可以通往里见副教授的办公室。他往那个方向走了两三步,又想起两星期前,由金井副教授代理外科主任会诊,自己向他请教有关佐佐木庸平症状时的情景。金井副教授虽然略显犹豫,但最终还是认为既然财前教授做了指示,不妨再多观察一下。既然副教授都只能这样处理,自己不过是个区区医局员,当然只能奉命行事,这是研究室的规矩,他只要遵守这种规矩就好了。柳原做出这样的决定后,顿时张大胆怯的双眼,径自走回医局。
国内的噩耗(3)
突然,医局的电话铃声响了,柳原拿起了电话。
“喂,请找柳原医生。是柳原医生吗?这里是三楼病房护理站,360号的佐佐木庸平先生病情又发作了,请你马上过来!”
对方的声音异常紧张。柳原赶紧放下电话,冲出医局。
一走进病房,佐佐木庸脸色苍白,扭曲着身体,十分痛苦的样子。
“喉……喉咙……”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难过得五官揪成一团。柳原抓起病人的手腕量着脉搏,并要求护士量体温。庸平挺着身体,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满脸大汗。
“脉搏130,体温℃……”
虽然发烧情况不严重,但脉搏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柳原将听诊器放在病人的胸口,只听见呼吸声异常急促,叩诊时,左胸发出沉闷的浊音。依目前的状况,已经无法只靠注射镇静剂解决了。
“我要做肋膜穿刺,立刻准备注射器!”
护士跑回护理站,拿来一个装着10厘米针头的穿刺用注射器。
“医生,住手!”
良江高声喝阻,信平也制止道:“医生,你要做什么!”
柳原让护士压住病人的身体,用酒精擦拭病人的胸部,叩诊了要插针的位置后,便按住那个部位将长长的针头刺进。庸平咬紧牙关,痛苦地呻吟着。
“很快就会舒服了,你再忍耐一下。”
病人痛苦扭曲的身体突然平静了下来。柳原小心翼翼地将注射器的针筒向后拉,他的视线突然僵住了……注射器中吸出许多略带红色的胸水!柳原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凝视着注射器,这已经是肉眼都可以一目了然的血性胸水了!这代表已经出现了癌性肋膜炎!想必昨晚开始发作的呼吸困难是因为含有癌细胞的胸水积在肋膜腔中,压迫肺部和心脏引起的。里见副教授的担心果然没错!柳原的额头滴下了豆大的汗珠。
“医生!我先生怎么了?”
柳原好像被吓着似的抬起了头。
“这是因为胸水积聚引起了呼吸困难,我立刻请代理教授金井副教授过来看。”
“里见医生,去找里见医生来!”良江发狂般地大叫着。
“不行,第一外科的住院患者要由代理财前教授的金井医生来诊治。”
柳原为了慎重起见,又拿来一根注射器,再度抽了5CC胸水,拿去做病理检查。
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金井副教授进了病房。他看了病人的情况,立刻询问:“肋膜穿刺的结果怎么样?”
“肉眼就可以看出带有血性,但为了慎重起见,目前正在做病理检查。”
金井看了看抽取胸水的注射器,证实了是血性胸水。
“你没有再做穿刺排液吧?”
“没有,只抽了5CC用来检查。”
癌性肋膜炎的胸水虽然经过穿刺排液处理,病人暂时会感觉舒服一些,但几小时后又会产生,重复排液会使体内的总蛋白量逐渐减少,病人会陷入极度衰弱的状况。
“好,要注射强心针,用氧气罩,补充氧气!”
病房护理长和三位护士匆匆忙忙地在病房内跑进跑出,搬来了氧气筒,转眼间就搭好了氧气罩。
病床床头周围用透明的塑料布围了起来,装在氧气筒上的橡胶管插进了氧气罩内,根据氧气测定仪的刻度向氧气罩中输送所需的氧气量。当氧气送入时,透明的塑料罩微微地晃动着。氧气罩中,连感受痛苦的力气都没有的佐佐木庸平一脸惨白,剧烈地喘息,看起来就像在水中溺毙的尸体一样可怕。
“医生,到底怎么样了?”信平压低着嗓子问。
金井副教授和柳原默不作声地看着氧气罩。庸平的呼吸变得愈来愈浅,愈来愈长,一开始还张口在呼吸,渐渐变成只有鼻翼在抽动。1分钟的呼吸次数只剩7到8次……虽然增加了氧气的浓度,但他的呼吸数仍然很少。突然,庸平的手动了一下。
“老公!是我!振作一点!振作……”
良江隔着氧气罩大叫着。庸平的眼睛呆滞地张开,挪动着手,嘴巴微微张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开始失去意识,呼吸变得更浅、更长,身体不时痛苦地抽搐着,但动作已经无法连贯。
“强心针!”
金井副教授的话音未落,柳原立刻将手伸进塑料罩中,在病人满是针孔的手臂上注射了第二剂强心针。病人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动了动嘴唇,但呼吸变得断断续续,脸颊和嘴唇渐渐失去血色,任谁都感受得到,死神的脚步近了。
“老公!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抛下我就走了!”良江拨开氧气罩,扑倒在庸平的身上,信平也紧紧握住兄长的手。
“金……金……库……”
庸平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后就断了气。柳原测量庸平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睑,用手电筒一点一灭地照在他眼睛上,但病人的瞳孔已经放大,完全没有反应了。他再度量了脉搏,心脏已经完全停止了跳动。柳原把佐佐木庸平的双手交叠后放在他的胸口上。良江和信平放声嚎啕大哭,金井副教授和柳原则在一旁低垂着头。
国内的噩耗(4)
一阵开门的声音,是里见副教授。他默默地走到床边,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抽取了胸水的注射器。趴在病床上的良江泪汪汪地抬头望向里见。
“医生,我该怎么办?”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再度趴倒在丈夫的身上。里见闭着眼站在佐佐木庸平身旁,深深地低下了头。然后,他转头看着柳原,以极度愤怒的声音说:“柳原,这不是术后肺炎,而是癌性肋膜炎!”
面对着佐佐木庸平的遗体,相同的话题已经讨论了3个小时。
“大嫂,只有解剖才能安慰大哥在天之灵,大哥凡事都追究真相,一下子说是术后肺炎,到快死的时候才说是癌性肋膜炎导致死亡!自己死得这么莫名其妙,大哥怎么能够接受啊!”
信平对解剖的建议表示十分支持,良江却说:“但是,他死得这么痛苦,我不想再让他受苦了。”
她抬起哭肿的眼,看着还未送往灵柩室、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庸平仍然保持着死亡时的痛苦姿势。长子庸一甚至没来得及看父亲最后一面,他悲愤万分地望着父亲的遗体:“妈,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叔叔说得对,应该请院方解剖,了解爸的真正死因,才有理由去追究那个手术后就不闻不问、跑到国外的财前教授的责任!里见医生,我说得对不对?”
还是学生的庸一直话直说,里见静静地坐在遗体枕边的椅子上:“解剖并不是为了判断是否有误诊、误疗,而是要从医学的角度来了解,在接受贲门癌手术后3星期的时间内,到底如何引发了癌性肋膜炎?癌细胞是以怎样的方式转移的,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什么?这样的话,不仅可以让家属更能接受这个事实,解剖结论也可以成为医学上的宝贵资料。身为最初诊察佐佐木庸平先生的医生,我也极希望了解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们同意解剖,最好赶快作决定。时间拖得太久,即使解剖,可能也无法了解正确的情况了……”
长子庸一说:“妈,我身为长子,绝不能让爸死得不明不白!赶快要求院方解剖,我想了解真相!”
他用力摇着母亲的肩膀。良江犹豫了片刻,但似乎被庸一的话打动了:“那,医生,就拜托你了……”
“是吗?谢谢你终于下了决心。”
里见怜惜地看着良江,立刻按下了护理站的对讲机。
“柳原,请你马上过来。”
一直在护理站待命的柳原立刻出现在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