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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一切都将离自己远去,他不由得恐惧起来。他抖了抖肩膀,似乎想甩走穿透背脊的那阵寒意——我怎么会有这种自己吓自己的不吉利念头……
里见到医院后,并没有马上到副教授室,而是前往外科楼层佐佐木庸平的病房。
“有没有做断层摄影?”
“没有,没有做这种东西。”
“没有做?”里见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骗你干吗,那次之后,就没有再照过X光了,你可以问良江,是不是没照?”一旁的妻子也点了点头。
“主治医师是……”
“他叫柳原,是个年轻医生。”
里见立刻走出病房,来到护理站,拨通了第一外科门诊的电话,找柳原听电话。
“你是柳原吗?我是第一内科的里见,三楼病房的佐佐木庸平初诊是来找我的,后来我帮他转到第一外科。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可不可以请你来病房一下?”
虽然分属不同的科,但很少有副教授这么客气地对年轻医局员说话的。
里见回到佐佐木庸平的病房,才聊了一两句,主治医生柳原就出现了:“请问有什么事?”
柳原皮肤黝黑,毫不起眼的容貌中,只有一双眼睛在镜片下闪出慧黠的光芒。
“你在财前教授总会诊时提出最好做肺部断层摄影的建议,我也不太放心那肺部的阴影,在上次会诊后,我直接去拜托了财前教授,请他帮病人做断层摄影,但现在病人却说还没有做,这到底怎么回事?”
柳原一脸困惑:“是,还没有拍。”
“为什么没有拍?”里见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
“没为什么,既然教授说没必要拍,我们医生就只能照做。”
“但你的专攻是肺癌,你不也认为有必要做断层摄影吗?既然是你负责的病人,为什么没有更积极地主张?只要主治医师热心地多次提出要求,财前应该也……”
里见说到这里,柳原眼镜下的一对小眼睛动了一下:“副教授您应该十分了解,大学里根本不讲这些道理。您和财前教授是同侪,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他表达这些意见,但对我们这些小医生来说,教授是绝对的真理,你不知道我在教授会诊时说那些话,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那好吧,我再去跟财前说一下,如果决定要做断层摄影,请你也要在场,拜托了!”接着,里见转身安慰不安地听着两人交谈的庸平和良江:“不用担心,只是为了安全起见确认一下。”说完,就立刻走出了病房。
中央手术室的自动门开启,身穿手术衣的财前教授一现身,室内气氛立即紧绷起来。三位手术助手和两位麻醉师已经在各自的岗位迎接财前教授,六位获准参观手术的新进医局员,也同样穿着手术衣,挤在和手术者、助手保持肩肘不相碰的位置,迎接教授的到来。
财前戴着手术帽和大口罩,只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便径自走向手术台。全身麻醉的佐佐木庸平躺在手术台上,脸色苍白,露出即将接受手术的部位。
“现在开始进行切除贲门癌病灶的手术,由于贲门癌的手术病例非常少,请各位一定要仔细看,并牢牢地记在脑海里。今天特别允许六位专攻消化道外科的新进医局员观摩这场手术。不用我说各位也知道,手术室是外科医师的圣殿,观摩者也必须保持严谨的态度和精神,所以,只要有任何不谨慎的态度,就请立刻离开!了解吗?”
财前说话时充分夸耀着自己的威严,6位获准参观的医局员立刻一起鞠了一躬。
手术室内静得好像一切都停止不动了,无影灯把手术台上照得一片通明。三位助手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财前的第一刀,站在器械台前交递器械的老护士眼中也满布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财前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1点34分10秒。
“开始了!手术刀!”
站在财前右侧的护士立刻递上手术刀。手术刀在无影灯的照射下一闪,立刻划开了患者胸部剑状突起的下方,沿着正中央一口气割到肚脐上方,然后绕过肚脐至脐下3厘米的位置。殷红的鲜血立刻从划开的正中线两侧涌了出来,但财前的手法十分利落,出血量很少。他抓起肌膜,像裁布一样轻轻割开,第一助手柳原和第二助手立刻拉起腹膜,用腹膜钳和开腹钩撑开割开的部位,加以固定。
佐佐木的悲剧(2)
手术区呈现在眼前了:胃和幽门部位(胃的出口)渗着血液,呈现淡淡的桃红色;肝脏、十二指肠、大肠和小肠也微微渗着血,呈暗红色。财前把手伸进腹腔内,仔细检查每个器官,都没有看到癌症的转移。看来,癌真的只局限在胃的贲门!
财前倾注所有注意力于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以触摸诊断着胃和幽门部位,当摸到了贲门的后壁时,突然瞪大了眼睛。在黏滑的胃表面触感中,他的手指摸到坚硬的肿瘤!财前指尖一用力,将后壁扭转到前方,果然看到一片已经灰白化、像拇指头大小的癌性溃疡!
“这就是贲门癌,和我从两张X光片上看到的位置和形状一模一样,各位仔细看清楚!”
除了三位助手,参观的年轻医局员们也屏住呼吸看着财前的手,当看到灰白色的癌时,无不发出感叹的声音。
“癌虽然只局限在贲门的位置,但几乎侵蚀到食道口了,所以,要将腹部食道和胃完全切除,再把食道口和肠管缝合在一起。”
说完,财前又瞥了一眼时钟,1点39分48秒,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了5分38秒。财前在心底为自己的表现叫好,然后,将脸凑近用开腹器撑大的手术区域。
“尖头手术刀!”
他像怒吼般大叫着,一接过尖头手术刀,立刻轻巧地将大网膜剥离下来,熟练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利落地剥离横向结肠间膜的前叶腹膜和小网膜。在仿佛一切都静止的手术室内,只有财前的双眼和双手奔放地穿梭着。三位助手、两位麻醉医师和六位前来观摩的医局员总计11双眼睛,仿佛被蜘蛛网掳获般紧盯着财前的手。
财前的指尖仍不停地上下穿梭着,割断了十二指肠的起始部,将切断口进行双重缝合后,放回了腹腔,只和食道连在一起了的胃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垂在腹腔内。他以双手的指尖将胃翻了个身,拉出食道,并在包覆食道的厚实横膈膜上割了一圈,将手指伸了进去,慢慢地拉出食道,由第一助手用食道钳固定后,他像使用刮胡刀般灵巧地以尖形手术刀割断食道和胃的连接。鲜红色的血液四溅,财前的手握住了黏滑的胃。
“这就是被癌侵蚀的胃,大家再仔细看一次贲门部位的癌!”
他将切下来的胃“啪”的一声放在白色托盘上,抬眼看了看时钟,2点59分9秒,这将可能创下自己施行的贲门癌手术中时间最短的记录。
“要缝合食道和空肠了!”
财前戴着橡胶手套的右手再度伸入腹腔,以手指抓住一部分弯曲的空肠,拉到刚才和胃割离的食道口,使用钳子夹住后开始缝合。被钳子夹住的食道很容易从钳子上滑掉,缩进纵膈腔的深处而导致无法缝合。所以,财前以钳子用力拉住食道,小心翼翼地进行缝合工作。财前的额头上第一次渗出了汗珠。缝合结束后,只要把内脏放回腹腔内原来的位置,缝合剖开的腹部,就大功告成了。财前好像在缝一块长长的布一样轻松运针,终于完成了皮肤缝合。
“手术结束!”他发出振奋的声音,大声宣布手术结束。3点44分30秒,从手术开始到结束,只用了2小时10分左右!
“手术十分成功!不但顺利地切除了胃部,食道和空肠的缝合也十分彻底,而且,手术只用了2小时10分钟,贲门癌手术很少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三位助手满脸淌着汗水,参观的医局员们也亢奋地看着财前。
“送进恢复室,充分观察术后的全身状态后再送回病房,柳原,听到了吗?”
身为主治医师、担任第一助手的柳原好像刚泡完澡似的满脸通红,深深地朝财前鞠了一躬,他被财前漂亮而精准的手法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佐佐木良江看到丈夫从刚才就一直咳个不停,喉咙好像被痰卡住了,内心浮现隐约的不安。手术之后,丈夫的恢复情况一直都很顺利,她很担心是因为自己照顾不周,让他感冒了,身体状况才会突然变差。想到护士和主治医师一定会因此责骂自己,她感到坐立难安。
突然,庸平的喉咙“嘘”地发出像笛子般的声音:“喉、喉咙里有痰……”
良江急忙扶起丈夫的身体,调整到比较容易把痰咳出来的姿势,并轻轻抚着他的背,只见庸平用力地咳着,似乎想要把痰咳出来。
“医生、去找医生……”庸平脸上渗着汗水,痛苦地要求着。良江立刻按下枕头旁的对讲机。
“医生,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我不太清楚,手术后的情况一直都很顺利。我去开一些处方,好让病人舒服一点,也会立刻联络财前教授,请教他的意见。”说完,柳原转身吩咐护士,“立刻注射2CC维他康复(vitacamphor)和止咳剂,我要和财前教授联络,决定随后的处置方法,在我回来之前,你要留在病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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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的悲剧(3)
柳原离开病房,一口气冲到教授室,看见门上面挂着“外出”的牌子,又急忙赶往医局,6点已经过了,医局里还有十五六位医局员。
“有谁知道财前教授去哪里了?”
一位资深助理转过头来:“什么事?你怎么可以随便打听教授的去向?”
“因为教授主刀的病人情况恶化了,我要请教他该怎么处置。”
“他30分钟前就离开了,可能要先去什么地方吧。不过7点他会去参加在北方料亭‘万力’举行的饯行会,你可以和那里联络……”
柳原观察着佐佐木庸平的情况,从昨天晚上开始,每隔6个小时就为佐佐木注射氯霉素。今天早晨8点左右,患者的体温曾经降至℃,脉搏也降到76次,但从中午之后,体温再度超过38℃,咳嗽频繁,痰也很多。
“医生,有没有问题,情况是不是更糟了?”
妻子良江焦急万分,一旁的柳原则一言不发地思考着。如果照财前教授所说的,只是单纯的术后肺炎,在早期注射大量氯霉素后,效果应该会更加显著。
“医生,可不可以请财前医生再来看一下?”妻子抚摸着口渴难耐、痛苦地发出鼻音呼吸声的丈夫问道。
“当然,我也想这么做。但财前教授明天就要出国了,有很多事要忙。他从3天前就已经不再看诊了。”
“什么?明天要出国?你的意思是,帮我们动手术的医生在手术后连一次都不会来看吗?”良江的眼里尽是责难,“医生,请恕我自私,如果财前医生今天来学校的话,可不可以请他过来看一下?我们并不是不相信你这位主治医师,但还是觉得给实际动手术的医生看一下比较放心,万一要是……”
“太太,我都是按照财前教授的指示在做处理的,即使教授不亲自来这里,也不代表他不关心病人,但既然你这么说,我现在马上就试着联络财前教授。”说完,柳原匆匆忙忙地走出病房。
他快步沿着走廊走向教授室,耳边却响起昨天晚上财前教授在电话里不悦的声音。想到很可能再度惹恼教授,不禁心生畏惧,脚步也缓了下来。他诚惶诚恐地轻敲教授室的门,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柳原悄声地推开了门。
“我是柳原,抱歉打扰您了。”
财前好像刚进来,把一个大皮包丢在一旁的桌子上。“噢。”他只应了一声,甚至没有转过身来。
“昨天在饯行会时打电话打扰您,万分抱歉,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财前就倏地转过脸:“简直太失礼了!比我更资深的教授、校友会的干部和鹈饲医学部长特地为我饯行,连我跑出去接个电话都觉得不好意思,我怎么可能走得开?而且只不过是这么点小事,算什么紧急状况!”
他“刷”的一声用力拉开抽屉,怒声斥责柳原。
“都怪我太疏忽了,对不起。其实,我正是为这件事来找您的。昨天晚上,我按您的指示立刻为病人佐佐木庸平注射了氯霉素。在上午8点左右,曾经降到低热的状态,但中午时,又再度有发烧和呼吸困难的症状出现,咳嗽和痰的频发度也增加了。”
他报告到这里,财前便停住手,直狠狠地瞪着柳原的脸。
“你注射的方法有问题吧,你是怎么打的?”
“第一次注射1000毫克,之后,每隔6小时注射500毫克,共注射了两次。但就像我刚才向您报告的,刚才又开始发烧了,我想要向您请教新的指示,是否要继续之前的处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