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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互相狂热地爱着。
在埃比尼泽的眼神里透露着无言的绝望的爱慕。
黛吕舍特说:
“您不要离开。我没有力量支持下去了。您看,我原来以为我能够和您告别的,现在我不能做到。人不能被迫做不能做的事。为什么您昨天要来呢?如果您想走,就不应该来。我从来没有和您说过话。我一直爱着您,可是自己却不知道。只是那第一天,埃罗德先生念利百加的故事的时候,您的眼光和我的眼光相遇,我感到我的两颊发烫,我心里想:‘啊!利百加想必也会脸变红的。’不管怎样,在昨天以前,要是有人对我说:‘您爱着教区长’,我会觉得好笑的。这是因为在这种爱情里有可怕的东西。那仿佛是一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我可并不留意这一点。我去教堂,我看见了您,我认为任何人都和我一样。我不责备您,您没有做过一点事要我爱您,您没有在这方面花过气力,您对我望,您望别人这不是您的过错,但是这使得我痴情地爱上了您。我不怀疑这一点。当您拿着书的时候,您满手捧的是光辉,而别的人拿着书的时候,拿的仅仅是一本书。有时候您抬起双眼对我看。您说到大天使,而您就是大天使。您所说的一切,我立刻就思考起来。在见到您以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信仰上帝。自从见到您以后,我成了一个要祈祷的女人。我总是对杜丝说:“快给我穿好衣服,别让我错过礼拜。’我向教堂奔去。这样做,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就是这样。我原来却不知道这一点。我对自己说:‘我变得多么虔诚呀!’是您告诉了我,我不是为了上帝上教堂的。我是为了您才上教堂,这是真的。您是这样俊美,您的话是那样动听,您朝天举起双臂的时候,我仿佛觉得您的两只雪白的手把我的心握住了。我发了疯,我不知道自己发了疯。如果您一定要我对您说您有什么过错,那就是您昨天走进了花园,而且和我说了话。如果您对我什么也不说,我自然一点儿也不会知道。那样,您离开后,也许我会感到悲伤,可是现在呢,我却会因此死去。既然我知道了我爱您,您要离开便不再可能了。您在想什么?您好像没有在听我说话。”
埃比尼泽回答说:
“昨天您听见了说的那些话。”
“天哪!”
“我对这件事能做什么呢?”
他们俩静默了片刻。埃比尼泽又说道:
“对我说只有一件事做:离开。”
“我呢,只有死。啊!我多么希望没有海,仅仅只有天。我觉得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解决了,我们的离别就无所谓了。您不应该来对我说话。您为什么对我说话呢?所以,您不要走了。否则我将会怎样活下去?我告诉您我会死去。当我躺在墓地里的时候,您已经走得很远了。天哪,我的心全碎了,我真是太不幸了。不过我的叔叔不是坏人。”
这是黛吕舍特生平第一次说到梅斯莱希埃里,称他“我的叔叔”。
以前她一直叫他“我的父亲”。
埃比尼泽向后退了一步,对船夫做了一个手势。这时响起了篙子撑在卵石上的声音,还有走在船边上的脚步声。
“不!不!”黛吕舍特叫起来。
埃比尼泽走到她的身边。
“必须走,黛吕舍特。”
“不,绝对不!为了一部机器!这可能吗?昨天您有没有见到那个可怕的人?您不能丢下我不管。您是十分聪明的人,您会想出一个办法来的。您对我说要我今天早上上这儿找您,同时却打定主意动身,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您的事。您不应该埋怨我。您是想乘那只船走吗?我不同意。您不能离开我。天上的门打开后就不要再关闭。
我对您说您要留下来。况且还不到时间。啊,我爱您!”
她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搂住他的脖子,十只手指交叉了起来,仿佛在用她的伸出的两臂牢牢地捆住埃比尼泽,又用她的合拢的双手在祈求上帝。
他挣脱了这个温柔的拥抱,虽然她竭力紧抱住他。
黛吕舍特站不住,坐到了长满常春藤的岩石突起的地方,不自觉地将她的衣袖卷到胳臂肘那儿,露出了她可爱的胳臂。她发呆的眼睛发出了暗淡的目光。小船靠近了。
埃比尼泽双手抱住了她的头。这个处女的神情像一个寡妇,这个年轻人的神情像一个祖父。他带着一种宗教的谨慎的态度抚摸她的头发。他的眼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接着他吻她的前额,那样的吻仿佛能使星星诞生。他对她说了这两个字,从心底发出的两个字:“再见!”
他的声调里颤动着极度的苦恼,使人觉得他心全碎了。
黛吕舍特嚎啕痛哭。
这时候,他们听见一个声音缓缓地、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你们不结婚?”
埃比尼泽转过头去,黛吕舍特抬起了眼睛。
吉里雅特站到了他们面前。
他是刚从旁边的一条小路走过来的。
吉里雅特不再是像昨天晚上那副模样了。他梳了头发,剃了胡子,穿了鞋,穿了一件大翻领的白色水手衬衫,又穿了他的一套全新的水手服。在他的小拇指上能看到戴了一枚金戒指。他好像十二万分地冷静。
他的褐色的肤色现在变成青灰色。
他的脸就像是在呼吸的青铜雕像的脸。
他们惊愕地望着他。虽然他不大好认,黛吕舍特还是认出了他是谁。至于他刚才说的话,在此时此刻和他们的想法距离太远,所以对他们的思路没有一点儿影响。
吉里雅特又说道:
“你们有什么必要说再见呢。你们结婚吧,然后一起动身。”
黛吕舍特发抖了,她从头到脚都在哆嗦。
吉里雅特继续说下去:
“黛吕舍特小姐二十一岁了。她能够自己做主。她的叔叔只是她的叔叔。你们彼此相爱……”
黛吕舍特低声地打断他的话:
“您怎么会上这儿来的?”
“你们结婚吧!”吉里雅特又说道。
黛吕舍特开始理解这个人对她说的话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可怜的叔叔……”
“如果婚事在准备进行,他是会拒绝的,”吉里雅特说,“等到婚事已经办好,他就会同意。况且,你们马上要动身了。等到你们回来,他会原谅你们的。”
吉里雅特又略含辛酸地说:“此外,他已经什么都不想,一心只想重新造他的船。你们不在的时候,他操心的就是这件事。他有‘杜兰德号’安慰他。”
“我不愿意将悲伤留给别人,”黛吕舍特口吃地说,她显得有些惊慌,但是又使人感到其中夹杂着高兴。
“悲伤是不会长久的,”吉里雅特说。
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原来像头晕目眩一样,现在方才平静下来。他们的慌乱逐渐消失,他们开始懂得吉里雅特说的话的意思了。在他们心头还压着一朵疑云,但是他们不想抗拒。人们总是听任救命恩人的摆布的。反对回到伊甸园的理由①是软弱无力的。黛吕舍特几乎靠到埃比尼泽身上,在她的姿态里好像有跟吉里雅特说的话相一致的地方。至于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他为什么说这些特别在黛吕舍特的思想里产生各种惊讶的话,这些问题都该搁在一旁。这个人对他们说:“你们结婚吧。”这句话很清楚。如果有责任问题,他会承担的。黛吕舍特模模糊糊地感到,因为一些不同的原因,他有权这样做。他提到的有关梅斯莱希埃里的话是不假的。在沉思的埃比尼泽低声地说:“一位叔叔不是一位父亲。”
这个突然降临的、意外的幸福腐蚀了他的意志。身为教士可能有的顾虑在这颗可怜的热恋中的心里溶解了。
吉里雅特的嗓音变得短促和生硬起来,使人觉得好像是患高烧的病人的脉搏。
“要赶快!‘克什米尔号’两个钟头以后就要起航。你们还有时间,可是你们只有不多的时间了。来吧。”
埃比尼泽目不转晴地望着他。
他忽然叫道:
“我认出您了。您曾经救过我的命。”
吉里雅特回答说:
“我不相信。”
“在那边,在邦格的尖端上。”
“我不认得那个地方。”
“就是我到这儿的那一天发生的事。”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吉里雅特说。
“还有,我没有弄错,您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
“也许是。”
“您叫什么名字?”
吉里雅特提高了嗓门叫道:
“船夫,等等我们。我们就回来。小姐,您刚才问我是怎样到这儿来的,这非常简单,我跟在您后面。您二十一岁了。在这个地方,一个人到了成年的岁数,可以独立生活,便可以在一刻钟内结婚。我们走水边的小路,它可以通行,海水要到中午才上涨。不过要赶快。跟着我走。”
黛吕舍特和埃比尼泽好像彼此在用眼神商量。他们两人紧靠着站着不动。他们仿佛喝醉了酒似的。在幸福这个深渊的边缘,产生了难以理解的犹豫。他们似乎明白而又不明白。
“他叫吉里雅特,”黛吕舍特低声告诉埃比尼泽。
吉里雅特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又说道:
“你们在等什么?我对你们说跟着我走。”
“去哪儿?”埃比尼泽问道。
“那边。”
吉里雅特用手指着教堂的钟楼。
他们跟他走了。
吉里雅特走在前面。他的脚步坚定有力。他们两人却走得摇摇晃晃。
① 指不赞成他们享有爱情。
越走近钟楼,越能看清楚在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的纯洁俊美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一种表情,而且立刻就变成了微笑。教堂近在眼前,使他们容光焕发。在吉里雅特深陷的眼睛里却是漆黑的夜。
这像是一个鬼魂领着两个灵魂去天堂。
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个人的介入是快淹死的人拼命抓住的树枝。他们好像绝望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人那样顺从地跟着吉里雅特走。谁感到自己快死都会很容易接受一切事故。黛吕舍特比较幼稚,所以更容易相信别人。埃比尼泽则在沉思。黛吕舍特是成年了。英国人结婚的手续是十分简单的,尤其是在当地,教区长几乎具有一种决定一切的权力,可是教长竟会不问一下叔叔是否同意就答应举行婚礼吗?这是一个问题。不过人们可以试一试。不论出现什么情况,最多延迟一些时候。
但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如果他确实是昨天晚上梅斯莱希埃里宣称的他的女婿,那么怎样解释他的行动呢?他原来是障碍,现在变成了保护人。埃比尼泽服从了,可是他对眼前的事情表示的同意,是感到自己得救的人的那种同意,是迅速的默许。
小路高低不平,有的地方潮湿,很难走。埃比尼泽一心在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水洼和大块的卵石。吉里雅特不时地回过头来对埃比尼泽说:“小心这些石头,用手拉好她。”
三 自我牺牲的准备
他们走进教堂的时候,正响十点半钟。
因为时间关系,也因为这一天城里人特别少,教堂里空荡荡的。可是,在教堂深处,在桌子旁边有三个人。在新教教堂里,这种桌子已经代替了祭台。那三个人是教长和他的福音传教士,以及教堂执事。教长便是雅克曼·埃罗德教士,他坐着,福音传教士和教堂执事站着。在桌子上有一本打开的《圣经》。
在旁边的祭器桌上放着另一本书,那是堂区记事簿,也是打开的,用眼睛注意地看它,可以看到上面的一页上的字是刚写上去的,墨水还没有干。在记事簿的一旁有一支羽笔和一只墨水瓶。
雅克曼·埃罗德教士看见埃比尼泽·考德雷教士走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我正在等您,”他说,“全都准备好了。”
教长确实穿上了主持仪式的长袍。
埃比尼泽看了看吉里雅特。
那位教长又说:
“我听从您的吩咐,我的同事。”
他弯腰行礼。
他弯下的身子没有偏右也没有偏左。从教长的视线的方向看,很显然对他来说只有埃比尼泽一个人存在。埃比尼泽是牧师和有身分的人。教长行礼的对象不包括在埃比尼泽旁边的黛吕舍特,也不包括在他身后的吉里雅特。在教长的眼光里有一个圆括弧,只有埃比尼泽一个人在这个圆括弧里面。保持这样的细微的差别是良好的秩序不可缺少的,同时也巩固了社会。
教长和蔼可亲而又庄重地说:
“我的同事,我对您表示双重的祝贺。您的伯父去世,您将成亲娶妻。前一件事使您富有,后一件事使您幸福。此外,现在由于那只即将重新修造的汽船,莱希埃里小姐也有了钱,我可以证实这一点。莱希埃里小姐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