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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了。”小夏彻底消沉下来。“意思就是你无法明白我打算表达的寓
意。”
天!灵均顿时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她居然伤害一位画坛新人纯洁的心灵。
可是,术业有专攻嘛!小夏若和她讨论诗词歌赋、或传奇故事的演进,她就
算够不上专业资格,好歹大肆发挥两小时是没问题的,但绘画……
抱歉啦。
或许画作底下悬挂的标题可以给她一点暗示。
灵均低头偷偷觑瞄一眼──无题唉!天命如此,她仁至义尽了。
和善的招呼声突然捱近两位女士。
“哈罗!”
李子霖。灵均只差没顿首叩谢上天降下一位救命神兵,为她解危。
“嗨!”她忙不迭唤近美术科班出身的小前辈。“正、正好,我介绍一位画
家夏小姐给你认识。”
李子霖,别丢了咱们青彤大学美术系才子的脸。
“夏小姐!”李子霖惊喜地诧叫。“你不就是这幅‘无题’的作者吗?太令
人意外了。
我非常欣赏你的画风呢!“”真的?“小夏的人生重现曙光。
“是呀!”李子霖兴奋得双颊通红。“你以沉重的青蓝色调譬喻混沌初开的
世界,并且用鲜绿色透露无穷无尽的生机,至于那几段艳红的色条更点出人类
文明演进的过程──整个宇宙彷佛全融汇你的画中世界,这幅作品实在太出色
了。”
是这样吗?灵均很怀疑。
她只看见一堆红红、黄黄、蓝蓝、绿绿。人类文明在哪里?宇宙混沌又在何
方?
“我终于遇见一位真正的知音。”小夏感动得几欲流泪。“这位同学,你贵
姓?”
“我姓李,李子霖,就读青彤大学美术系。”李子霖伸出手与新锐画家紧紧
交握。“夏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诚挚地邀请你前来我们系上举办发表
会。”
哎呀!
灵均脑中的电灯泡啪地扭亮。
“好好好、好呀!”她一个劲儿地赞同。“趁便也请邬大哥共同参与,反正
你以后的个、个展也得烦劳他出马,不、不是吗?”
“谁说的?”猛不其然,她全心全意出卖的男主角突然冒出现场。
“我、我……”灵均陪笑著旋身。“邬、邬大哥,你回来了?”
她一鱼两吃的司马昭之心,似乎太明显了一些。
“你不错嘛!背地里尽懂得暗算我。”邬连环拎著一手腾烟的塑胶袋,神色
不善。
散乱的仪表依然维持他不羁而横霸的气质。
“没、没有呀……”她呐呐的,既然作了贼,难免会心虚。
“你来干什么?”邬连环斜倪著后生晚辈。
“我?!”李子霖有些错愕。他来观赏展览,有什么不对?
“你怎么这样问人家?”灵均悄悄顶戳他的腰眼。
“奇怪了,你老爱拚命护著他。干嘛呀!别告诉我你对乳臭未乾的小男生比
较感兴趣。”邬连环不屑的嘴角撇到天边去。
“邬连环!”她又羞又恼。
“走啦!”他一把揪起她软绵绵的小手,拖回私人办公室里。
“喂,等一下──”她连忙回头向两位同伴道再见。“学长,谢谢你顺道载
我一程──喂,你别拉嘛──小夏,改天见──邬连环!”
“电话别接进来。”他直直闯进工作室,关门之前不忘叮咛秘书。
“放开!”灵均忍不住摔掉他的牵制和无礼。
莫名其妙,虽然他别名变色龙,也不能转换得让人无迹可循嘛!
“坐。”邬连环随手指著办公桌对面的小沙发,脸色并不比她和悦多少。
灵均无暇赏览他的专属空间,反正以肚脐眼推想也知道,这家伙一迳把公事
推给经纪人处理,因此这类的行政工作区域必定是甚少涉足的,甭提布置出具
有个人特色的风格了。
“你到底怎么搞的?”她很是著恼。
每回面对李子霖,他就拒绝给人家好脸色看,亏学长还欣赏他入骨呢!
“我还没质问你哩,你倒先反客为主。”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我问你,你
干嘛顺便搭他的两光便车?如果交通有困难,你可以事先CALL我,叫我去
校门口接你呀!”
灵均登时被他发飙得满头雾水。
“因为、因为我和他顺路呀!”没理由为了短短几公里,麻烦他驾著爱驹挤
过台北车满为患的街道。
“那你下次就尽量别和他顺路。”邬连环冷哼。
全校园起码有一万两千名学生,姓李的哪儿不好顺路,偏偏和她同一条道上
走,他才不信!
灵均狐疑地瞥著他的龇牙咧嘴。
会吗?瞧他喷出一肚子烟的模样儿,再加上言词间字字针对李子霖,她不得
不感到怀疑──变色龙这回转换的基调,似乎走向纯粹的紫色。依据星相学的
解说,紫色代表著“嫉妒”。
他在吃醋?
“你……”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样?”邬连环就不信她还敢狡辩。
灵均迟疑著。倘若她直接问出口,凭邬连环那超级喜欢调侃她的个性,不可
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可是真要她憋在心里,假装没这档子事,她又万万做不到。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不管了,拚著让他嘲笑,她也要追究个
清清楚楚。
“废话!”邬连环打量白痴似地睥睨她。
“真的?”她忽然不知所措。
“别告诉我你现在才看出来。”他倒是没想过屈灵均也有迟钝的时候。
她啼笑皆非。
二十世纪的后现代,人们──尤其是男人──早已学会别将真性情挂在嘴边,
更何况是“吃醋”、“嫉妒”这些使他们屈居下风的情绪。
话说回来,邬连环若依照平常人制式的脉络来表现自己,他也不会获封“变
色龙”的美名了。
“起码,你可以含蓄一点吧?”
“火大就火大,吃醋就吃醋,我还跟你客气什么?”他一脸莫名其妙。
“算了。”她叹气。
他永远令人捉摸不透。在寻常小事方面,老喜欢和她拨弄曲曲折折的把戏;
一旦遇著了正事,却又直率得令人心慌。
“吃面!我特地出去替你买的。”邬连环的脸色依旧臭臭的。“老夏告诉我,
今天市立美术馆推出‘新锐石雕展’,所以咱们别把时间浪费在吃午饭上头。
半个小时前我已经先磕掉两盒便当了。”
尽管学会了吃醋,他依然不浪漫。
灵均莫名地升起了掩唇失笑的冲动。
“想不想分吃几口?”她用力憋住笑气。
“……”他的坚持充其量持续两秒钟。“好吧!其实这家店的牛肉面好吃又
大碗,我就知道你的小鸡食量一定塞不下去。”
说来说去,他仍然未雨绸缪地考虑到自己。
她默默打量变色龙垂涎的馋相,嘴角噙著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
“吃呀!”邬连环将面倒进保丽龙碗,老实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好吧!我答应你。”灵均忽然开口。
“啊?”一口面条刚塞进三分之一。
“我答应当你的模特儿。”她抢过筷子,轮到自已大快朵颐。
“真的假的?”邬连环质疑著临时降下的好运道。“没有交换条件?”
她秀气地嚼著宽面条,摇摇头。
“不反悔?”他很多虑。
“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我很大方的。”她浅啜一口牛肉汤,依然给予
肯定的答覆。
“停停停!你别期望我会良心发现,日后自动答应你演讲的委托。”他把丑
话说在前头。
“我还不至于如此天真。”她翻了个白眼。
“那好。”邬连环大乐,忽然抽手捏碰她细致优雅的鼻尖。“乖孩子!”
“喂!”灵均吓了一跳。
“紧张什么?”卫生箸再度移回他掌中。“才摸摸鼻子而已,你就紧张得像
个什么似的,那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暧昧。
她呛了一口热汤,差点污染了雅洁的办公桌。
羞赧的红嫣不争气地布满容颜。
反正她总是扯不赢他。
………………………………………………
第八章十月的台湾,诡异地袭来一卷迟到的台风。
气象主播任立渝操著专业而冷静的口吻,在萤光幕方格内讨论台风未来二十
四小时的行进方向、强弱等级,以及预计登陆台湾的时间。
其实,中午之前强风的肆虐半径距离北台湾仍有近百公里,怎知随著时间的
流转,直至晚上七点半,天色已然全黑,怒吼的狂风与骤雨合集为火力强大的
军队,拍击在落地玻璃窗上,砰砰的异响显得格外惊人,有若随时会震裂成碎
片。
灵均坐困于深坑的邬宅愁城,蹙著柳叶眉观觑窗外的变色乾坤。
“怎么办?”下午出门时,气象报告犹信誓旦旦地保证,台风应该会在入夜
之后才开始发威的。
“看样子,你今天是回不去罗。”两条结实的臂膀突然从身后探出来,抵住
她正前方的晶莹玻璃。
“喝……”她小小地惊跳一下。
吓死人,他怎么忽然贴过来?灵均娇缩在他肉躯圈成的牢笼内,不自在地轻
蠕著。
“拜托你别老是表现得像一只受惊老鼠好不好?”懊恼的鼻息吹拂向她的云
鬓。
“那、那你就别偷偷摸摸地溜上来。”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她总觉得暴风雨之夜与他独处,气氛相较于平常时候,
似乎多出几分诡异的味道……
太亲密了,她想。在风雨中互助扶持的场景适合发生在亲人或情侣身上,而
非像他们这样什么都不是的“朋友”。
“小夏应该来不及在雨势加大之前赶回来了。”邬连环咋舌发出评论。“也
好,她与那条大呆狗留在市区老家,我才能获得一个晚上的清静。”
他干嘛还不把手臂收回去?灵均满心期盼能低头钻出他的围困,却不愿表现
得太刻意。
这尾变色龙若果知晓自己令她局促不安,一定会变本加厉地逗弄她。
“我还以为你、你会觉得寂寞难耐呢!”灵均呐呐的。
话一出口,她就想夺门而出。天!原本故意讲出来调侃他以减轻空气压力的
言词,到头来却似煞了浸过柠檬汁,酸溜溜的。堂堂邬连环岂会放过糗弄她的
大好良机?
果不其然,暖热如火的体温贴上她的背脊,两副躯魄的距离由半臂宽缩短为
零。
“怎么会呢?”暧昧的低喃声,如泣如诉地倾泄入她的耳中。“我今晚有了
你,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女人,你说是吗?亲爱的。”
灵均的鸡皮疙瘩一颗颗钻出粉肤。
“别、别、别闹了。”她扳开锢锁著自己的铁臂,趁著防护罩出现缝隙之前
赶紧溜窜到安全地带。“我先打通电话回家报平安。”
“报什么平安?”懒洋洋的挑逗追逐著她的纤背。“告诉令尊和令堂你的贞
操安全无虞,日前为止尚未被姓邬的老不修侵犯吗?”
“你的嘴、嘴巴放乾净一点。”她回首啐道。
邬连环隔著整座客厅的长度,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的小模特儿。
因为疾风迅雨的缘故,山区的电压失去稳定性,屋内的照明设备偶尔会闪烁
著时明时暗的灯花。她妍秀娟好的容颜也跟著一亮一睹,反而生动了起来。
屈灵均当然是美丽的,这点无庸置疑。然而初遇的那一阵子,他之所以嫌弃
她,是因为她的美缺乏活色生香的神韵。换言之,美则美矣,却如水墨国画里
的古典仕女,精细优柔得太呆板。
奇怪的是,短短几周之别,她的风采气质全然变了,感觉起来灵动有神。他
最爱贪看她的轻颦浅笑,甚至动起肝火来斥责他的晚娘相──真是糟糕!他发
觉自己养成太习惯视线范围内有她。
“……好,我知道了,你们也小心一点,再见。”灵均结束乖女儿的义务,
轻轻搁回话筒。
啪吱!室内的灯光骤然全灭。
“啊……”她勉强收住诧叫到一半的娇嚷。
“别吵,只是停电而已。”他的衣裾在黑暗中擦出声响。
“你在哪里?”她克制不了嗓腔中胆怯的抖音。“我……我……我什么都看
不见。屋子里有没有手电筒?蜡蜡、蜡烛呢?……邬连环?邬连环?”
他到哪里去了?怎么转眼消失无踪?他该不会扔下她,自个儿溜了吧?
生著薄茧的热掌突然从黑暗中探出来。
“啊!”这下子她的尖叫真的爆出喉咙。下一秒钟,察觉自己被揽进一副暖
热而熟稔的胸怀。
“吵什么吵?难道屋子里还会有第三个人吗?笨笨的小哑巴。”这男人就是
有法子以最粗鲁的口吻搭配他最温柔的举措。
“好……好黑……”她感到全然的无助。
“废话!亮晃晃的,哪像停电该有的样子?”
灵均突然发现怀抱著她的体温正在往外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