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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海鸟社 3-变色龙终曲-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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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

 “呃,一杯……热奶茶。”她瞅住手中一模一样的菜单,几乎没有勇气抬头。

 “好的。”侍应生尽责地记录她的嘱咐。“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热、热奶茶就好。”嗫嚅的口气很心虚。

 “您想不想来一份今晚的特餐──义大利肉酱面?”侍应生依然笑容可掬。

 “不,只要一杯热奶茶。”服务生为什么还不走?灵均羞疚地暗忖。

 “那么,尝尝主厨特调的起士浓汤好吗?”他犹不放弃。

 “我只想喝……热奶茶。”声调已经降成耳语。

 “或者来份什锦海鲜脆饼?”侍应生再接再厉。

 “热……奶茶……”她勉强挤出虚弱的微笑。

 “除了热奶茶,您不需要点用正餐吗?”侍应生已经笑不出来。

 这位女客的生意也未免太难做了。

 “不……我只需要、一杯、热奶茶……”灵均惭愧得无地自容,MENU有
如呈给皇上的奏摺,高高举过头顶心。

 她的肢体语言解释了一切。

 受挫的侍应生终于确定这位客人确实只想喝“一杯热奶茶”。

 精致的菜单迅速被抽走。

 总算。灵均悄悄拭掉秀额沁出来的冷汗,感觉自己刚刚打完一场硬仗。

 她千呼万唤的热奶茶几分钟之内便端上方桌。而邬连环的美食大餐也一样。

 遥遥打量那鲁男子大快朵颐,她除了乾咽唾沫和奶茶、垂涎三尺之外,也拿
他没法子──虽然她大可效法适才入门的方式,向服务人员谎称:“我和邬先
生是一道的。”然后把每项消费记在他的帐上。

 但道德良知发育旺盛是她致命的缺点。

 空气中洋溢著每一桌饕客进餐的美味香气。隔桌,邬连环叉起一团泛出浓浓
起士香的肉丸,一口扔进嘴里。

 啊……好羡慕……好想吃。

 她浑然没察觉自己正随同他的动作一起张口,合颔,下意识咬出咀嚼的韵律。

 嗯,好香哦……

 “他奶奶个熊!”邬连环蓦地扔下餐具,狠命捶下方格纹桌巾。

 咕咚重响,震断了餐厅内嗡嗡的交谈声,也敲醒了灵均的黄粱大梦。

 怒喷的火龙眼将她钉上十字架。

 “你!”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拽著嫩若凝脂的素腕拖回自己的桌位。“你到
底有什么毛病?”

 “先生……”侍应生错愕地上前调解。

 “没你的事!”任何理智尚存的人类都不会想和目露凶光的爬虫类作对。

 侍应生乖乖退回幕后。

 “小哑巴,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傻愣愣地呆坐我对面干什么?”苗头杀回她
身上。

 “……喝奶茶。”她的回覆满含著防卫性。

 “什么喝奶茶,你明明在吃空气!”他嗤哼著不屑的控诉。

 “乱讲!”她的俏脸不争气地渲开艳艳绯红。“空气、怎么吃?”

 “问得好!”他恶狠狠地咧嘴。“我原本还以为只有成了仙的牛鼻子老道才
能‘餐风宿露’,孰料眼前二十岁不到、一身乳臭未乾的小哑巴也修成正果了。
请问你死于营养不良后,肉身送往火葬场焚化,会不会烧出几颗舍利子?”

 可能是被他讽刺了大半天,已经免疫了吧!灵均发觉他邪恶的人身攻击已经
降低了杀伤力。

 头儿一撇,乾脆不睬他。

 “真有个性!”邬连环坏声坏语地喷了口气,强塞一根银叉进她手里。

 这……这是做什么?她怔愕著。

 “吃!”转眼他又从流氓变身为专制的保母。“没把整桌食物吃完,阁下的
尊臀休想离开这张椅子。”

 恭敬不如从命。再说,她也消耗光了和他对峙所需的卡路里。

 邬连环沉著臭脸凝视她秀气的吃相,越想越不甘心。

 小哑巴既然够格进入俱乐部,显见她的来头应该不低,负担一顿晚餐自然是
绰绰有余。

 她可怜巴啦地愣坐在对面,冲著他的食物流口水,其实不过是最不入流的苦
肉计,智商零点一的傻子也看得出来。

 偏偏他硬是被她非洲饥民的馋相触动了。

 简直莫名其妙!他这个人向来信奉独善其身的原则,旁人的瓦上结霜与他半
点儿不相干。然而,这女孩就有那么一丁点邪门的影响力。

 八成是她外形的缘故。他暗自提出解释。

 未施铅华的雪肤衬著及腰的乌丝,一身素雅简便的鹅黄圆领衫,下搭一件玄
黑的软呢长裙,在在流转著清新而水灵的女大学生气质。

 没错,肯定是她的纯美无邪在作祟。改天换一套荡妇装,他包准对她楚楚可
怜的假相免疫。

 “你叫什么名字?”他粗著嗓门盘问。

 “屈灵均。”她啜口冰水,冲下嘴内馥郁的起士酱。

 “我就说嘛!原来是屈原转世,当真成过仙的。”他闷哼。

 灵均又涨红了脸。

 “才、才不是。”她呐呐地反驳。“我恰好在端午节诞生,父亲又姓‘屈’,
所以爸妈才以、以屈原的别号为我命名。”

 不过,她倒是很讶异邬连环竟然知晓“灵均”是屈原的别号。以他粗鲁不文
的举止,她一直以为他充其量只吸收雕塑方面的知识,文学内涵必定与他的修
养一样惨不忍睹。

 “奇怪,我闲著没事干、自言自语,谁要你搭腔?”他不太爽快地抢白。

 灵均无故又吃了他一顿排头,闷声不敢再吭气。

 “你究竟瞎缠著我做什么?”

 “……”她埋头迳自吃通心粉。

 “你说说看啊!”

 “……”餐叉探向最后一颗肉丸。

 “你哑巴呀?不会回答呀?”砰!失去耐心的拳头拥向桌面,霎时摇晃出水
杯里的半盏清液。

 “喝!”她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在和我说话?”

 “废话!这张桌子就坐著我们俩,我不和你交谈,难道找屈原聊天?”

 “可是,你刚才就在自言自语,没和我说话呀!”她深觉委屈。

 “嗯,有道理!”邬连环居然点了点头。

 灵均本来以为他会被她的反驳气得叽哩呱啦叫,没想到竟然也会赞同她的论
调。

 所以,称呼他“变色龙”绝对不为过,平常明明暴躁得很,三不五时又突然
冒出很讲道理的一面。

 “还有……请你别再叫我、小哑巴。”她低声央求。“我或许咬字不、不清
楚,可是,也没有哑、哑巴呀。”

 那脸小媳妇的卑屈相莫名其妙地触发他的罪恶感。

 “我问你一次,给你两分钟的时间回答,你究竟想不想表明自己的来意?”

 灵均已经稍稍摸出这男人阴晴不定的脾气,最好赶在他改变主意之前,把握
机会。

 “我、我是青彤大学的学生,呢,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停!”他高举起右手。“先让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唯独不答应两种邀约,
一是采访,二是出席公开场合,除去这两项忌讳,其他一切好淡。OK!轮到
你发言。”

 当场便害她讲不下去。

 “可是,我、这个……”灵均慌了手脚,整盘棋局全被他打乱。

 “嘿嘿嘿,你果然来者不善,对吧?”邬连环幸灾乐祸,活像捡到了便宜。
“我已经把自己的原则表达得简洁清楚,你也将自己的本意暗示得相当明白,
显然咱们俩不可能产生共鸣啦!既然如此──”他拍拍屁股起身。“请恕小生
不克相送,后会无期。”

 “请等一下。”灵均连忙推开椅子。

 “坐、回、去!”他扯出下吊眼瞠瞪她。“假若你再敢追著我跑,我保证向
警方控告青形大学的学生妨碍自由。”

 认真的语调清清楚楚地传达出──他是认真的。

 这回灵均不敢造次,欲哭无源地跌坐回原位,睨著他昂首阔步地离去。

 合该她命中犯小人,竟连区区一桩演讲的请托也宣告败北。

 或许表姊和阳德说对了,她德薄能鲜,这辈子顶多适合替旁人跑跑腿,打理
一些细微琐事。

 两吨花岗石,再度哗喇喇压向灵均的百会穴──“喂?”凌某人夹手抢起杀
风景的话筒。

 她的小说正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依照剧情发展,女主角即将被潜入的坏蛋
头子打晕,绑架回巢穴里,等待男主角送来白花花的赎款。紧要关头,思绪竟
然被要命的电话铃声中断。

 “……”彼端陷入全然的沉默。

 “给你两秒钟,再不吭声我就挂电话。”难得她向来嘻嘻哈哈的嗓门呛著火
药味。

 “……老师,是我。”灵均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眼,二度威胁著泛滥。

 一天之内,她已经连续被两个人限制发言时间。

 “嗨,灵均。”最后一丝严苛马上蒸发掉,转而让亲切温和的语意代替。
“这么晚了,怎会想到打电话给我?”

 “对不起,打扰你赶稿。”她埋进被窝里哀怜了两个半钟头,竟然忽略韶光
飞逝。

 原来此刻已经深夜十二点。

 “没关系。”凌某人敏感地聆出她的声音微带沙哑。“你的声音怪怪的,感
冒了吗?”

 她决定不拆穿灵均哭泣的事实。

 “不是。”灵均沉默了半晌。“老师,我、我……我需要一点建议。”

 “关于美术系的委托?”

 “嗯。”她一思及邬连环那尾文化流氓,就想掉泪。“我遇到一点小困难。
对方极端不合作,而且,态度、有点负面。”

 多么轻描淡写的说法。

 “我猜你依旧不愿意将CASE发还给阳德他们,是吧?”

 “我……”她咬住下唇,勉强吞下喉咙的硬块。“我想再尝试一次。”

 方才犹疑了许久,便是担心向凌某人求援后,会招来任务解除的命运。

 “没问题。”凌某人一向倍仰民主开放的原则。“灵均,你读不读金庸的武
侠小说?”

 “表姊、借过我几本。”她打起精神,聆听训示。凌某人天外飞来的一句话,
通常含有无尽深意。

 “听好罗!金大师笔下的侠客们通常掌握一项不败之钥:”他强由他强,轻
风拂山岗。

 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你懂不懂?“

 “这个……好像有点文言文。”

 “唉!出版社的总编辑也曾经批评过这一点。”凌某人喟叹著无止无尽的忏
悔。“那四句睿智的话翻译成语体文就是:”随他去乱打乱跳,老娘一律当成
没看见。‘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明白了,谢谢老师。”果然有够“语体”。

 灵均若有所思地放回话筒。

 凌某人的建议不无道理。邬连环之所以让她体内的受挫感大量繁殖,便是因
为她太在意他粗率的言语和态度,只要忽视他那层如狼似虎的外衣,表皮之下
的邬连环也不过是个“公的人”罢了。

 既然她能和阳德、表姊夫袁克殊,以及校内数十位异性相处得和睦融洽,没
理由遇见他就杠龟。

 对!她必须更改策略。下回再碰面,不妨将他视为无理取闹的小孩,而她则
是成熟宽容的母亲。

 身为母亲,她有义务扭转小孩失仪的礼节修养。

 再不济,顶多当他是一条小狗。

 人被狗咬是经常有的事,伤口抬到嘴边吹吹就算了,干嘛降低自己的品格,
蹲在地上也回咬它一口?

 灵均挥掉所有泪痕,痛下决心再接再厉。

 当晚,她的睡梦中尽数充斥著张牙舞爪的突变生物。

 一只高大的变色龙突然延长出秋田犬的巨头,转眼又幻化为邬连环的臭脑袋,
追咬得她无路可逃。

 那个艺术流氓,即使是在睡眠中,也不让她安稳──

            ………………………………………………

 第三章邬连环支扶著抽痛的额际,步履维艰地跨向门口。

 经纪人为他安排的菲佣和钟点管家,上工不到七天就被他炒鱿鱼,以免家中
没事多添两串陌生人的足音,干扰了他的工作兴致。当初想得好,单身汉嘛!
邋遢一些无所谓,生活轻便就好。

 今儿个一早,他开始打算推翻自己的简单哲学了。

 昨夜被艺廊的员工们硬拖向酒店,举行展览成功的庆宴,他的酒量原就不太
高明,这厢更是被一群良心给豺狼吞掉的员工们灌成一摊烂泥。好死不死,下
午一点整,不知哪个不识相的家伙跑来轰他的门铃。

 妈的!一点耶!对他这位夜猫族来说,等于“三更半夜”,偏生没人可以替
他打发掉锲而不舍的恶客。

 “谁?”邬连环头昏脑胀,勉强拉开一道寸许宽的小空隙。

 “邬先生。”一道粉鹅黄、鲜嫩如初绽雏菊的倩影,盈盈冲著他柔笑。

 “要命!”他掩住不愿卒睹的眼皮子哀鸣。“我早该知道的,当然是你。除
了你!还有谁会有这种兴致上门找我麻烦?”

 灵均的足尖赶紧卡进空隙里,在夹缝中求生存。

 “邬先生,您生、生病了?”

 他看起来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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