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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第一世
楔子
我是一只小小的青鲤。
桃花溪的上游,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溪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鲤鱼,但他们都比我漂亮,红色的鳞片,在日头的映照下,好像那些女子的衣裙。即便不尽是红色的,也至少有着粉色的漂亮花纹。
不像青痕,通身青得发黑不算,尾上,还有几条显眼的黑斑。
其实,我已经算是一只小小的鲤鱼精,只不过我的道行尚浅,我只能变成半个人身,而且只能在月光下。不像他们,可以任意幻化为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四处游历,一直到天明都不归。
那一夜,桃花溪内的鲤鱼精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我独自坐在岸上,看着水底的月亮发呆。桃花溪水很清很清,清得可以一眼看见水底的物什,水面上,尚有枝头飘下的落花,水底还有我的鱼尾。
他们都说我的身量尚未长足,连鱼尾都是极小的,只有再修炼五百年,我才可以长成人的腿足。或者,我得到世间任何一位男子的眼泪,我就可以即刻上岸,并且,再也不用担心随时会现出鱼尾。
他们说,那男子的眼泪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只要一滴即可。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先为他落下眼泪。
可是,鲤鱼都是没有眼泪的,除非像他们一样修炼过千年。
我并不难过,现在是春天呢,溪边都是花香的气息,是我最喜欢的香气,花瓣也是白色的,好像冬天水面上落下的雪芽。
我把鱼尾藏在水下,背靠着身后的那棵老梨树休憩。
我并不太会编织衣衫,我见过岸上走过的那些女子,我的手艺跟她们比起来,似乎差出很远,但,大致的模样总是不差的。
【初萌】
第一章 剥鳞之刑
一袭青色的袍衫,俯下身子,自那棵老梨树腰间的空洞内取出一只木匣,修长的手指轻轻启开密封的匣盖。其内,果然用一幅青绫细细裹了一摞书卷模样的物什。
他随意展开其中一页,札记之上,以女子的细楷密密书着。
道行,毕竟浅薄,所书笔迹也是歪歪扭扭,难看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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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云朵,舒卷着,可是,青痕的心里,一点也不开心。
我站在他的幽冥殿门外,和他隔着重重的宫阙,画栋雕梁,云山雾海。但,身内的感应告诉我,原来,他真是住在这里的。
身后的虾兵见我看得入神,手中再一用力,金蝉丝登时又将我捆紧了数寸,一个失足,跌在那些人脚下。
我强忍着痛,遥望着宫殿的琼楼处。
耳畔,传出断喝。
“鲤鱼精,小爷已经陪你一路奔波至冥殿之外了,你若真有本事,赶紧求冥帝救你,要没本事,赶紧受刑,免得爷等白费时日!”
“爷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乖乖喝了这碗望川呢,还是甘愿身受剥鳞之刑?”
之于鲤鱼而言,一旦,被生剥了鱼鳞,非但痛不欲生,更是必死无疑。可是,若要青痕喝了这一碗望川水,来世,青痕将再也记不起与他的过往。三生三世之约,也止于今日。
不,青痕宁愿这一世死,也不要忘记他。青痕,没有一天不想念他。虽然他不是凡人,不能轻易给我一滴眼泪,可我还是喜欢他。喜欢他身上的香气,喜欢他抱着我,喜欢他亲我的滋味。
或许,当他得知我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后,就不会再对我避而不见,就会和以往一样,将我抱在怀内,低头冲我笑。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想到此,我突然一阵欢喜,金蝉缚身之痛,竟也不觉得十分难忍了。再往前爬了几步,向殿门之前的那几位冥将好生求道:“青痕,想要求见冥帝。”
岂知那几位冥将冷声应道:“你不过是一个逆鳞而生的鲤鱼精,你以为你是何方神圣,要见冥帝,即时就可以见?”
“可是,他一定会见我的。”
另外一个年长些的冥将上前一步,俯身向蜷在他脚下的我劝道:“这位小姑娘,我看你确实有几分可怜,就实话告诉你吧。今日,是冥帝与东海龙女的大喜之日,此刻,别说帝尊没空见你,就连玉皇大帝来了,他也未必有空见他老人家。而且,帝尊一早就吩咐下来,今日,不管任何人求见于幽冥殿外,一律不见。”
他身旁的那一个,又接腔道:“帝尊,法力无边,手握天地万物生死之计,若真像你所说的,帝尊果真有意救你,你又怎会有今日之劫?别说是你此刻站在幽冥殿外,就是上天入地,帝尊若真不要你死,更无一人可以让你死!帝尊,颁下此道谕令,不过是不想再看见你!”话音未落,脸上已布满倨傲之意,一旁的那位冥将也看着我,连连摇头,似是怜悯。
我只觉得自个心口好疼,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心会疼,当那个人不要你了,心竟比喜欢还要疼。
他为什么要娶东海龙女?他不是说他喜欢青痕的么?
难道他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么?可是,他亲了我,还??那些,还不是喜欢么?
青痕的道行尚浅,他们告诉我,如果一个男子亲了你,并且和你有了肌肤之亲,就表示他喜欢上了你,你就可以和他要一滴眼泪了。可是,他虽然不是人间男子,青痕误
打误撞以为他是,和他有了许多次的肌肤之亲,即便他不能像凡间男子一样轻易给我一滴眼泪,他为什么还要和东海龙女成亲?他不要青痕了么?
就在他的冥殿之外,天雷终于响了,随之,有暴起的电光,重重击在我的身上。
我大声朝冥殿之内喊着他的名字,只盼他能出来见我。
“岐华,救我——”
豪雨,倾颓而下,鲜血沿着我被天雷打回原形的鱼尾,迤逦而出。可我,竟然觉不出痛,金蝉丝,再也吃不住力,在我的肌肤之上,断成数段。
再接着,是小小的鱼尾。
它是我们鲤鱼身上最娇弱之处,离了鳞片的包裹,根本禁不起雷电之刃,硬生生自我的身上裂开,好像一只丑陋的壁虎。
然后,是腰肢,也断了。
青痕,原本身量就小,此刻,只剩下小半截身子。
我忽然觉得脸上好痒,奇痒难忍,竟比痛还让人难过,遂,抬起手臂,抹一下自个的眼睫。指尖处,隔着滂沱的雨注,竟看见一颗晶莹的鲛珠,于彼处,熠熠闪光。
青痕,在死之前,果真掉下了眼泪。
那些虾兵眼见我手中幻化之物,登时,一个个现出觊觎之色,这种鲛珠,极其罕见,其价可倾城,他们当然垂涎三尺。
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自个怀内掏出一本札记,以最后的心力,胡乱书着。不过片刻,即已书成。再将其装入那只木匣之内,向那些虾兵道:“青痕的鲛珠,可以给诸位,但青痕临死之前,尚有一个请求。”
“讲!”
“请将这个木匣,放回桃花溪畔那棵临水的老梨树内。”
青痕若不将这些记下,下一世,不知道会不会还能记得他,青痕还不想忘了他。
那些虾兵夺过我手中的鲛珠和木匣,再也顾不得搭理我,即刻腾云驾雾,飞离了此处。
因为,他们根本无需为我收拾尸骸,不过片刻,随着青痕的心口再被劈开,青痕,也将化为飞灰。
我轻轻合上眼睫,头顶,又一道电光劈下,应声而裂的,是我的胸口。一颗殷红的桃心,坠于地上。不过片刻,即化为灰烬。
天地洪荒,青痕的第一世,就这样去了。
第二章 初遇
那一夜,桃花溪内的鲤鱼精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我独自坐在岸上,看着水底的月亮发呆。桃花溪水很清很清,清得可以一眼看见水底的物什,水面上,尚有枝头飘下的落花,水底还有我的鱼尾。
我只觉无聊得紧,一连念了几遍咒语,勉强,将自个的鱼尾变成人的细足。
一连,变了三次。
第一次,我嫌所变的那双脚板实在太大。第二次,鱼尾之上的黑色花纹竟没有隐去,烙在脚背上,丑得不行。直至第三次,才稍许有了几分女儿家的秀气模样。
刚幻化成形,湿漉漉地爬上岸边,还未站稳,耳畔,却传出一声嗤笑。
我一扭头,十步开外,竟站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青痕,并不认识她。
那一身桃色衣衫,比我身上的这件,不知好看多少倍。
我一时看得心痒,忍不住赔笑唤道:“姐姐。”
因着我道行浅薄,逢人叫一句“姐姐”,总是没错的,何况,我还有些眼馋她身上的罗裙。
她冷笑盈盈,应我道:“怎么,鲤鱼精?”
我一惊:“姐姐认出我?”
她笑:“你这点道行,还想上岸风^流去?”
我有些脸红,语结道:“姐姐,什么是风^流?”我确实见识太少,给她一顿抢白,整张小脸都烧得滚烫。
她窃笑,啐我一口:“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连何为‘风^流’都不知?”
我心内有些生气,却并不表露出来,低低应道:“我没有爹娘。”
她看着我,再打量了片刻,始叹口气道:“原来是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主,本姑娘,这会没工夫和你在这闲扯。”一面说,一面就要走。
我忙急急道:“姐姐——”
“怎么?”
我绽开笑靥,软声道:“姐姐,可以将你身上的衣衫给我么?”
她看看我,一双妖异的眸子,渐渐露出鄙夷之意,掉转身,就要离去。我忍着足下的痛,再往前挪了几步,好生再唤道:“姐姐,青痕这里有上好的蚌珠。”
果不其然,她随即回过头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内的珠子不放。
我得意不已,笑道:“姐姐把身上的衣衫给我,青痕手内的珠子就归姐姐所有。”
她看看我,似有几分兴趣,含笑望着我道:“小鲤鱼精,你此话可当真?”
我仰着小脸,望着直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她,重重,点了好几下头,郑重道:“青痕的法术,岂敢蒙骗姐姐?”
她侧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是。随即,指尖轻捻,不过一阵清风拂过,原本好好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衣衫,竟被她脱了下来。
我心内大喜,足下的立地之痛,几乎被我忘到九霄云外,也不去看她脱了衣衫之后的丑陋形状,伸出手腕就去接她手中递过来的罗裙。
另一只手掌,将手心内的蚌珠,也捧于她跟前。
以物易物,青痕这个道理总还是懂的。
她惊喜之至,顾不得自个的裸身,低头望着我手内的珠子,竟仿似痴了一般。我心内好笑,小脸上,却不动声色,缓缓托高了自个的手腕。
月华如水,更映得我手心之上的物什,皎洁圆润无比。
那只道行足有千年的老蚌精,呆呆地看着,伸出手指来接。我佯装松手,就在我与她肌肤相接的刹那,我忽然翻了手掌,指尖一用力,在心内一连默念了数遍咒语。
不过须臾间,那只老蚌精,就跌落在我的身下,叫我的鱼筋牢牢给缚住。
我收好袖内的蚌珠,看也不看她,拾起她落于地上的衣衫,就往自个的身上套着。
青痕,最喜粉色,我每夜坐于桃花溪的岸边,见过成千上万的女子,却从未见过有如此美丽的粉色衣衫。比之青痕自个的手艺,不知强了多少倍,想不到,这只愚蠢无比的老蚌精,竟还有如此绝妙的技艺。
地上,十步之外,她被我的鱼筋愈捆愈紧,痛得低低叫唤。
我只当听不见,低头望着身上的罗裙,似乎,长了一些,遂,拎起裙裾,仔细比试着长短。
正在低头间,耳畔,竟又传来一句陌生人的低咳。
我闻声抬头,月光下,不知何时,竟立了一个男子。
他生得真是好看,我仰着自个的小脸,提着手内的裙裾,竟,望得傻了。他见我望他,低低再咳了一声,笑道:“在下途径此处,不想打扰了两位姑娘。所谓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姑娘的衣衫,可穿好了不曾?”
我有些懵懂,却,听不懂他话内的意思,低头,望一眼自个身上的罗衫,带笑,刻意向他讨好道:“你看我身上的衣衫,好看么?”
一面说,一面提着裙裾,忍着足下的痛楚,在原地转了数圈。
粉色的罗裙,因着我的旋转,在夜风中轻轻扬起,衬着我晚间特意才挽的的双髻,连青痕自个,都觉得好看。
他含笑不语,一双眼眸,竟比九天的星子还要亮,长身玉立,背靠着身后的老梨树,脸上,俱是青痕看不懂的神情。
我被他望得心虚,确实,青痕固然爱惜自个的容貌,却怎奈道行浅薄,我的样貌一直是这桃花溪内所有鲤鱼精中最最平淡无奇的那一个。
如今看他这副神情,怕也是不以为然之意。我强抑着心头的薄怒,顺着他的目光,再看向自个高高提起裸^露着脚踝的裙裾之下——素白的纤足之上,不知何时,竟赫然多了数道青黑色的暗纹,我竟然又现了形。
我羞愧不堪,即刻涨红了小脸,旋即,松了原本紧攥着的小手。手内的衣裾,随即如水般落下,掩去了我的丑处。
我瞪大自个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怒视着他,指尖,在衣袖内暗自发力,作势就要发出。
耳畔,是那只老蚌精,一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