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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过来听到这些话,问道:“父亲和母亲有什么打算?吩咐儿子去做即可。”
周夫人笑道:“你先等着成亲罢,等你成了亲,你哥哥不在家,家里多少事都要你去料理。荣国府的事儿,我和你嫂子都打算好了,并不必你费心。”
周衍诧异道:“难道母亲和嫂嫂早就料到荣国府有今日之祸?”
周夫人看着次子,虽然比别人家一样年纪的公子哥儿强些,到底不如黛玉看得透彻,且料到了八、九分,便道:“看着他们家素日耀武扬威,便知必不能长久,只是没料到他们家那个宝哥儿居然写了什么反诗。”
周衍道:“这姽婳词我倒是听过几句,果然不大妥当,据说当初还是政老爷带着清客们鉴赏,叫贾宝玉和贾环、贾兰二人当面做出来的,没想到竟惹出这样大的祸事。”
虽说是宝玉诗词之祸,但是未尝不是贾政之过,若他无炫耀之心,外人怎能知道?
贾宝玉的事情让荣国府措手不及,宝玉一入狱,贾府上蹿下跳地托人走门路,却均被婉拒,即便是世代交好的人,又用探春远嫁和亲换回来的南安王爷也闭门谢客,倒是北静王爷同宝玉十分交好,既见了贾琏,又答允了替宝玉斡旋。
贾琏心中略有安慰,人人都说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不为官俗国体所缚,果然有情有义,难怪宝玉独与北静王爷交好。
从北静王府里出来,贾琏又去羁候所一趟,花钱给宝玉打点,叫他在牢房中舒适些。
宝玉见到贾琏前来探望,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虽说两房嫌隙极重,但是事到临头,总还是有几分骨肉亲情,并没有对自己袖手旁观。他在羁候所中不过数日,一应配饰皆被狱卒夺去,连通灵宝玉和项圈也被摘了去,如今只剩一身锦衣华服,污秽不堪。
自从金玉良缘一说起始,宝玉并不如何看重通灵宝玉,若是他愿意的话,早在初进牢房之时便先将通灵宝玉私藏下来了,因此任由狱卒将其夺走。
贾琏见到他这副模样,伸手穿过牢门,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再忍忍罢。”
宝玉忙问贾政和王夫人是否安好,贾琏道:“你放心罢,一时都无妨。”
听了这话,宝玉叹道:“一时无妨,怎能长久无妨?咱们家的罪名还在呢,若是查证属实的话,谁又能逃脱得了?我不过就是比家里早一步进来罢了,这样也好,不必看着咱们家像甄家一样被抄,也不必看着父母亲人入狱。”
贾琏心中一酸,无言以对。
出了羁候所,贾琏回到府中,却不见了葵哥儿和巧姐,道:“你把哥儿姐儿送哪里去了?”
凤姐正对镜梳妆,描眉点唇,闻声回头道:“大爷这会子不在外面忙着打点,问这些小事做什么?我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难道我能委屈了他们不成?今儿小红过来请安,说起外面的风光,葵哥儿和巧姐十分喜欢,我便做主让他们去我哥哥家中住几日。”
贾琏气得指着她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两个孩子出门!”
凤姐淡淡一笑,反问道:“我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大爷说给我听听?我哥哥是他们的亲舅舅,还能拐了两个孩子不成?再说府里这样闹哄哄的,对孩子有什么好?”她看着家中情势不好,便托小红接葵哥儿和巧姐过去,托付给自己的老娘和兄弟,王家虽然败了,但是因为父亲一死,反不容易再出大事,眼下唯愿府中躲过这一难,再接了两个孩子回来。
贾琏道:“葵哥儿年纪尚小,亏你舍得。”
凤姐听了,冷笑不语。
贾琏跺了跺脚,道:“罢了,罢了,都说咱们府上是躲不过去了,你先想个法儿,挪些梯己财物东西,给家里留一条后路。”
凤姐闻言道:“咱们家将史家送来的东西上缴朝廷,如今却又知法犯法?如今想救宝玉都不得,谁又有胆子藏匿咱们家的东西?叫人知道了,又是一项大罪,我瞧着大爷竟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静候发落罢。”横竖她是逃不过的,何必再生波澜。
一席话说得贾琏拂袖而去,意欲打发人去接孩子回来,又想着送出些东西,不想刚走出门,便见赖大匆匆忙忙地过来,神色惊慌地道:“大爷,快出去看看罢,出了大事了。”
贾琏吃惊道:“又出什么事了?”
赖大吞吞吐吐地道:“就是那鲍二,吃醉了酒,在外头浑说呢。”
一听到鲍二两字,贾琏忽然心生不祥之意,问道:“说了什么?”
赖大低声道:“说大爷倚仗权势,强占了他媳妇,被大奶奶撞见,厮打了一番,他媳妇不堪受辱,一条麻绳吊死了,说是大爷花钱买通了他们没有告状打官司。”
贾琏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厉声喝道:“还说了什么?”
赖大道:“还说二爷国孝家孝期间偷娶二房,就是他和他后来娶的老婆过去服侍的。”
贾琏气极顿足,道:“了不得了,还不赶紧将他堵了嘴拿回来!”
赖大愁眉苦脸地回答道:“怕是不能,鲍二在街头巷尾这样浑说一番,听到的人极多,现今已经被张大学士的人给拘过去了,说要查证,若是属实,咱们家的罪名就又添了一条。”
贾琏急得不行,一面往外走,一面长叹道:“若是林妹妹现今还在京城,咱们家也能有人说个情儿,谁不知道张大学士是林姑父的旧交,只可惜往年林妹妹住在咱们这里时,除了林妹妹自己备礼,府上也不上心。”此时说这些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凤姐听到他们说话,掀了帘子出来,站在廊下往外看,只见外面竟下起了春雪,撕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掩住了贾琏和赖大的背影。
平儿走过来送上斗篷,道:“眼瞅天暖了,没想到竟又下了雪,奶奶回屋罢,仔细冻着。”
几个仆妇站在门口,往这里看过来,待看到凤姐依旧打扮得彩绣辉煌,忍不住撇了撇嘴,一脸阴阳怪气,对凤姐指指点点,仿佛在讥讽凤姐大势已去。
平儿见了十分不忿,凤姐却仿佛没有见到一样,低声道:“只盼着两个孩子平安无事。”
雪不停地下着,不消片刻,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花,更显得府中寂寥清冷。
贾琏到了荣禧堂,迎面便是贾赦掷来的茶碗,他略略一躲,茶碗摔到地上打得粉碎,只听贾赦怒道:“你玩丫头也好,玩姬妾也好,偏去玩奴才的老婆,如今倒好,惹祸上身了,先前还说宝玉的不是呢,你比他更可恶!”
贾琏跪倒在地,滴泪磕头不语。
正在荣国府人心惶惶之际,外面罪名已经查清了,皆是属实,长乾帝早有预料,当即下旨,命张璇亲自带人前去捉拿一干罪人并查抄其家。
张璇虽未做过这些事,但因和周元交好,对此也都清楚得很。
可巧这日是贾政的生日,虽因宝玉入狱府中未免有些闷闷不乐,但是下人还是过来磕头祝寿,也有几家世交亲友过来,人尚未散,周瑞便匆匆进来,跑到贾政跟前,道:“老爷,荣禧堂那边出事了,有好些官差围住了咱们家,也有官差大人过来。”
贾政一怔,随即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道:“终于轮到咱们家了。”
众宾客闻声,顿时十分后悔,不该过来才是。
贾政向众人告罪一声,正欲出去,便见李昭带着数十个衙役昂首而入,不等贾政开口,便冷冷地开口道:“闲杂人等悉数离开,贾政到荣禧堂听旨。”
众宾客一哄而散,李昭命人查明身份放行,贾政只得随着李昭去荣禧堂。
临走前,李昭吩咐衙役们道:“把守前后门,不许院中人等出入走动,另外将这东院所有物事按着规矩查封,不许私自携带出去,亦不许轻易损毁。”
众衙役听令,各自去料理。
王夫人因宝玉之故大病一场,正在房中歇息,宝钗在旁边服侍,忽见衙役涌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正欲起身,便被人齐齐按住,然后翻箱倒柜收拾东西,俱各封裹。
王夫人见状,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宝钗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院里院外哭声喊声连成一片。
一干人等都不敢动弹,李纨搂着贾兰瑟瑟发抖,看着衙役将他们的东西一概查封,暗自垂泪不已,自己熬了多年,乃是节妇,没想到却落得如此地步,只盼着案子了结之后,朝廷看在自己守节的份儿上,将自己积蓄归还,按着别家抄家的规矩,节妇都是如此。
等到东西都查封完了,那边荣禧堂贾赦贾政贾琏已接了旨,交由刑部审理。
三人扛着枷锁被拉出府邸,身后便是家中女眷子弟下人。
荣国府被抄之时,黛玉并雪雁夫妇等人已经抵达了西海沿子。
因黛玉身怀有孕,行程甚慢,足足走了小半年,下了船,便有周鸿打发人来接,有拉行李的马车,还有乘坐的马车,又有软轿,赵云下船之前,早已打发人向周鸿报喜,周鸿得知之后欣喜若狂,恨不得亲自过来,只是公务在身,不能擅自离开,便打发亲兵仆从过来,请黛玉坐轿,而非乘坐马车,以免马车太过颠簸。
雪雁自从黛玉有喜,途中便日日陪伴在黛玉左右,比谁都精心,每每在黛玉感伤落泪之时安慰解劝,免得她心情抑郁,也常抱着麒哥儿过去,逗她开怀,闻得来人言语,笑道:“将军心疼姑娘,果然还是轿子好。”
黛玉嗔道:“好不好,任凭你说罢了。”
一干人等或是骑马,或是乘车,或是坐轿,浩浩荡荡地往周鸿早已预备好的宅邸行去,周鸿带着大军,反比他们早到一个月,住的地方早已收拾妥当了。
因驻守西海沿子的将领极多,住处都在一地,周鸿分得了自己的府邸,在沈睿将军的隔壁,是三进的大院,约莫三十来间,亦给赵云寻了一处宅子,在他们家的旁边,只是一座小小巧巧的院落,前厅后舍俱全。
雪雁进门后却很满意,十来间房舍,够他们一家住了,于是忙着打扫房舍,安插器具。
好容易收拾好了,次日沈睿的夫人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黛玉回了帖子告罪,没有过去,她途中虽有雪雁十分照料,到底风尘仆仆,对身体并不好,神情蔫蔫地被周鸿勒令在家歇息,因此雪雁打扮一番独自过去,沈家男客在前堂,女客在后厅,沈夫人又请了西海沿子诸官员将领的夫人作陪。
雪雁身份在诸位诰命中不值一提,但是都知赵云是周鸿的幕僚,也无人怠慢她。
因此,这一日接风洗尘之事竟无可记述。
黛玉没有过去,心里过意不去,叫周鸿再三向沈睿告罪。
周鸿回来后,见她扶着腰颤巍巍地在房中走动,因身形纤巧袅娜,越发显出肚子来,瞧着十分吓人,顿时惊得脸色惨白,忙上前扶着她坐下,盯着她的肚子道:“你仔细些,你这样儿,便是想出门我也不能放你出门,沈将军十分体谅,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黛玉笑道:“我哪里就这样娇贵了。”
周鸿却道:“早知你有身孕的话,就该让你留在京城调理,有母亲看着倒好些,只是都没想到偏是在离京一个多月后查出来有了,让你奔波劳累了几个月,我自从得了消息便日日心惊胆战,唯恐你因他受了罪。”
黛玉回握着他的手,笑道:“有雪雁照料我呢,你担心什么?”
雪雁怀孕时人发福了,重了足足二三十斤,黛玉却和她不同,除了肚子外,身形未有丝毫变化,依然是冰肌雪肤,白玉无瑕,恨得雪雁屡次抱怨,每日四五次地给黛玉吃东西补身体,奈何她仍是如常,她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好笑。
周鸿叹道:“再精心,也经不起几个月的奔波。”
他虽然也盼着早生贵子,但是更担心黛玉的身体不足以负荷,即使大夫几次三番说黛玉调理多年,已经大好了,他还是不放心,如今瞧着黛玉纤细的身形,心里就更担忧了。
黛玉闻得他关切之语,微微一笑,心中甜如蜜糖。在荣国府时,凤姐怀孕,贾琏几时这样担心过凤姐,只是欢喜于终于能有儿子了。她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不是有这样的荣华富贵,而是是周鸿待她之心,可比日月。
摸了摸肚子,黛玉忽然想起别人说过养儿丑母的话来,不觉皱了皱眉头,道:“若是这一胎不是儿子,生了女儿怎么办?”
周鸿是长子,当然是儿子最要紧,但是他却笑道:“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你我的骨肉血脉,生了女儿就当做眼中珠掌中宝,早早地给她预备嫁妆,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咱们都还年轻,日后再给她生个弟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