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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纱裹面,一双妙目波光流转,寒气隐隐惊动四方。
唇边闪过一朵轻笑,皓齿微启:“小样儿的,给老娘滚出来!”
女子右手轻轻一扬,黑风一闪,息栈直觉得耳畔似有活物,忽忽生风一般向他的脑壳袭来。赶忙就地一滚,躲开那活物。抬眼正待拔剑,那物件儿近在眼眸之前,劈头盖脸一卷,直接将他手中的宝剑卷飞,抛于空中。
息栈大惊失色,连忙纵身飞起,想要夺剑。
才一使力,脚筋一阵绵软抽痛,哪里还飞得起来?如一只折翼的小鹰,狼狈不堪地跌落于地。
再要起身之时,忽然间眼前景物错乱,颠三倒四,头脑充血,四肢皆没有了着力点。整个身子大头朝下,悬在了半空,一只脚腕被那犹如猛蛟活蛇一般的皮鞭紧紧缠住。
持鞭之人冷笑一声,手腕猛震,甩开鞭子。
息栈只觉得脚腕顿然一松,身子脱力游荡于半空之中,两手抓狂,却只攥得住几缕夹带着砂砾的粗糙冷风。大头朝下栽进沙丘,顿时口鼻出血,颅内嗡鸣不止,手脚不停抽搐。
昏迷之间听得马队的声音渐近,有人厉声问道:“咋回事?”
“当家的,这是孙二狗!”
“谁干的?”
“不知道。脑袋被齐齐地砍断了,看情形死了有一会子,不是咱们的人动的手!”
“唉呦,这切得,这刀工,干净利索,干得漂亮!哈哈哈哈!!!”厉声问话的汉子大笑三声,声音爽朗,粗犷之中透着一股豪迈之气。
那大汉随即又说:“黑狍子,你过来看看,学着点儿人家那刀工!就你上回切得那脑袋,就跟拿钝刀子磨骨头似的,哪儿哪儿都连着,还拿手拎着走,那人脑袋脖腔子里还哩哩啦啦得一坨一坨的烂肉串子,恶心死老子了!
那个叫黑狍子的人答话:“当家的,切人就是切人,切死了不就完了么!你还管俺是横着切,竖着切,平着切,还是打着转转地切!”
桃花马上的清脆声音接茬儿道:“那可不一样!你每次切一个脑袋,咱绺子①里能省三天的口粮,免五天的荤腥儿!”
“哈哈哈哈哈~~~~”声音爽朗的中年汉子大笑之后,问道:“地上趴着那怎么回事?”
桃花马答道:“刚抓的,小娃伢子,想跑,让俺拿鞭子撂倒了!”
大汉道:“可以啊,老娘们儿,越来越能干了!老子没白疼你!”
黑狍子:“掌柜的,您这就叫偏心了吧,兄弟们哪个出趟门不是砍瓜切菜的,腰里别好几个脑袋回去,咋着个,您就疼咱们红当家的呦!”
“呸!滚你妈的!”桃花马扬鞭骂道。
息栈勉强撑起身子,吐了一口血沫,抹掉一脸的黄土,抬眼看向这一群人。
桃花马之侧,当中一匹纯黑色的高头骏马,俊目神飞,马脖子上鬃毛油亮厚实,皮相华美,分明是一匹宝马。
战骑之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雄浑魁梧的大汉,黑巾缠头罩面,白色棉布围脖系了个结子垂在胸侧,黑布腰带捆扎结实的羊皮袄两侧,别着两把黑乎乎的家伙。
发髭之下的一双眉眼,色泽浓烈,目光如火,拨开砂石,射穿浓雾,赤金烈日一般,将那炙热的光芒笼罩在少年身上。
男子爽朗低沉的声音传入息栈的耳中:“你是孙二狗的人?”
息栈垂目不答。
“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
息栈心下盘算,敌我不明,谁知道这群鸟人是何方妖怪,这问题不能答。
马上的男子身子微微往后一倾,嘴巴一撇,状似无奈,鼻子里哼出一声沉吟一样的笑,悠然叫道:“黑狍子?”
“掌柜的吩咐!”
“让他开口说话!”
黑狍子驱马上前,一脚松开蹬子,弯腰探身而下,一只大手拎起少年的一枚脚腕,发力一提,起!
息栈被拎到了半空中,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无力地低垂,全身的血液自四面八方冲向了头部,整个人仿佛溺水窒息一般,五官纠结在一处,呼吸异常困难,眼底涌出泪水。他挣扎着伸手扒住黑狍子的马头想要翻转,腰部尚未发力,小腹已经挨了狠狠地一捣,口中顿时涌出甜腥。
那沉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柴胡子的人,还是陆大膘子?”
息栈倒挂着剧烈地咳嗽,脸色紫涨,两手抽筋,已接近窒息。
那目光如炬的汉子策马贴近这仍然试图倔强顽抗的少年,几根粗糙凌厉的手指,落在他的后颈。
息栈全身汗毛一凛,知道对方就要下手拧他的脖子,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绷直了,因疼痛和惊恐而微微颤抖。
那只大手却轻轻托起了他的后脑,将他上半身子一把捞了起来,抓到自己身前,按在了马鞍子上。
如同溺水濒死之人忽然被人将头颅拔出水面,息栈大口大口贪婪地吸允空气,满口满鼻腔都是血,咳得痛不欲生。
那大汉眸色一暗,掐住少年脖颈的几根手指略微放松了一些,沉声说道:“老子这可是问第三遍了,最后一遍,谁???”
息栈眼睫挂泪,嘴唇颤抖,气息微弱,声调却仍然竭力维持着身份:“是在下,在下将他斩了。”
男子纳罕:“你说啥?”
“在下斩了他的头……”
“等会儿等会儿,‘在下’是谁?…”那汉子转脸看向桃花马,一脸狐疑。
桃花马接口道:“当家的,‘在下’就是称呼他自己。”
汉子立时回头瞪视息栈:“你小子说是你切的?!”
“是……”
“报报蔓儿?哪个绺子的?有排号么?②”
“……”
息栈暗想,什么蔓儿,什么绺子,什么排号?这人当真不识我息栈的人和剑,谁知晓是不是那绣衣使或者皇帝老儿派来的狗头追兵,我怎能与他讲了实话?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牙缝里挤出一句:“在下迷了路,不知身处何地,只求大人放过我……”
那汉子被黑纱紧裹的厚实嘴唇缓缓浮起一丝暖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蛋,眸光深不可测。他一把抓起少年,掷向黑狍子:“带走!”回身吆喝:“这地方不能待了!把地上用得着的家伙都拾了,马都收了,回绺子!”
呀呼嗨~~~~~~~~~~~~
呀呼嗨喂~~~~~~~~~~~
剽悍的马队吆喝着号子,伙计们在马上将黑色头巾裹好,蒙住面目,迅速集结整队,策马转过山坳,沿大漠边缘飞驰而去。
息栈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头朝下挂在黑狍子身前,动弹不得。随着行进的节奏,脑门子不停地磕在马前腿的肩胛骨上,磕得他只想吐血,脑浆子被晃成了一锅稀粥,肠子肚子都快要倾倒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跟那壮汉请求换个姿势,艰难地擎起头来,回身望向对方。那黑袍子垂眼,与他目光一对,嘴角咧开一个邪邪的笑,伸出大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掌。
唔……
息栈皱眉,屁股顿时像被剥掉一层嫩皮儿,火辣辣地疼。
他忍着气,沉声说道:“大人,能不能让在下坐到马上,这样颠簸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了……”
“受不住了?那这样受得住受不住?”
黑狍子狞笑着伸出了爪子,结满老茧的三只粗糙手指伸到少年胯下,抓住了,一拧。
“唔!啊~~~~~~~~~”
息栈痛楚地惊呼,血红之色涌上双目,上牙死死擒住下唇,身子僵直地绷紧,忍辱含恨瞪视壮汉。
黑面巾掩住的一双豹眼涌泄出恣意的欢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崽子,老实点儿!回了绺子,老子慢慢地拾掇你!”
息栈的脑门子继续磕着马背,全身的血液已经倒灌,意识渐渐模糊而去。
这究竟是在何处?
殿下,殿下,你可安好?
落日金霞之下,青山碧水之间。
一袭飞瀑,弹珠碎玉,泻入清池,水声清脆悦耳。
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衣,席地坐于池畔,消瘦的脸颊透出愁苦之色,纠结的眉宇深藏焦虑之情。
不远处,一青衫少年弯腰跪于池边,浣洗着几件月白色衣物。少年的一头黑丝长发用两髻挽起,一枚雕花嵌玉的骨簪系于脑后。
几缕发丝垂落胸前,发梢飘荡在碧波池面,四散开来,挑逗起水中阵阵涟漪。
中年男子将目光缓缓垂爱于那青衫少年的完美侧面,眉间轻蹙:“亭儿,亭儿……”
少年抬头,撩起额发顺于耳后,黛眉微耸,羽睫轻扬。绝美的容颜瞬间令山川动容,水声静谧,林间飞鸟坠空,四下小兽蛰伏。
凤目斜倚,柔光四溢,朱唇轻启,齿间沉吟:“殿下……”
“亭儿,你说,你说,孤何日能重归长安……孤还有几日之命可活?”
“殿下莫急莫慌,亭儿会一直陪伴殿下,护着殿下……”
林中落燕惊飞,田野小兽奔逃。
几个少年惊慌地跑来:“殿下,殿下,追兵,是追兵!”
青衫少年面色骤变,玉容霍然冷峻,细瘦颀长的身子立时跃起:“殿下,逃!”
中年男子惊惶失措,几乎跌进池中,失声喊道:“逃,往哪里逃?完了,那些人还是追到了,还是追到了,完了……”
少年眉关紧锁,粉唇轻颤,沉声说道:“殿下只管逃命,亭儿护你,亭儿断后!”
“亭儿,亭儿,不要,不要去……”
青衫少年擎出腰间长剑,手握剑柄,缓缓抽出兵刃。
玉纹凤鸟烨烨生辉,剑身的寒淬之光与少年的一双冰眸溶为一色,凉意浸入骨髓。
纵身飞上树梢,剑气划破水雾,落叶狂卷,天惊神摇。
身着青衫的轻灵幻影,如天外飞仙,飘落于乱军之中,扭身与官兵缠斗在一处。
注:
①绺子:东北地区盛行把聚众掠财的土匪称作“胡匪”或者“胡子”。这些一伙一伙的胡子也被称作“绺子”,按各股匪首所报“字号”加以分别。
②报报蔓:报报姓名,也可以说“报报迎头”。有排号:有名气,很出名。“排号”就是名气。
下文中还有大量类似的注解,皆为近代民国时期关东一带流行的土匪行话,这里借用到关西大漠。
3、蒙冤屈开水凌迟
第三回。蒙冤屈开水凌迟
“转回啦!”
“大掌柜的回来啦!”
才出了沙漠,息栈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住,耳边只辨认出马队趟过了几道河滩,进入了哪个凉气肆骨,飞鸟惊鸣的山谷,沿垄道一路爬坡,由土路转到木板路,再转至青石板路,最后似乎转到了哪个空场。
琅琅的金属敲击声阵阵传来,热络的欢呼声和喧闹声在耳畔回荡。
“当家的,辛苦啦!这一趟可挣着了?”
“全指着军师的妙计,都插了!”
“孙二狗也给插了?”
“摘瓢了!”
“还是咱当家的点儿正,管儿直!”
“娘的,不是老子插的!”①
被逛荡得迷迷糊糊的息栈感觉到身上四处被人踢了好几脚,踢来踢去,最后是被扔进了一间屋子。
绑缚手脚的绳子被略微松了。待旁人走远,息栈缓缓地活络手脚筋脉,脱出绳索,摘下蒙眼的黑布条子。
眼前光线极度黑暗,伸手只见五指,不见旁物。
一股刺鼻的酸臭和尿骚气扑面袭来,呛得他掩住口鼻,只觉得无法呼吸。
息栈勉强往四下望了望,这似乎是个小山洞,又是个牢房,木头的栅栏将他拦在狭小的牢子里,洞口亦被大门封闭。
他身子酸痛,手脚并用爬向洞壁,手摸到泥土夯实的光滑墙壁,心里稍觉踏实。
挪了挪,靠住,手往旁边再一摸,模到了一条人腿!
息栈惊觉,就地一窜,后撤了一大步,定睛一看。墙边分明靠着一个人形物件儿,两腿伸直摊在身前,一动不动。
他屏息等待片刻,不见声响,这才敢仔细凑上前去。
那人头发披散,满脸疥疮,衣衫褴褛,垂手而坐。
“嗨……”息栈轻声唤道。
没人应答。
他伸手探那人的鼻息。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别他娘的摸了,那人快躺了②。”
息栈只觉脖颈背后冷风掠过,汗毛倒竖,猛然回头,发现自己身后分明还坐着另一个人形物件儿!
他强作镇定,问道:“你是何人?此为何地?”
“咯咯咯咯咯咯~~~~~”
墙角蜷缩坐着的人嘴里发出一阵夜枭似的诡异笑声。笑毕,张口道:“这儿是死人牢子,活着进来,躺着出去……”
息栈看向那木头牢栅,又看看大门,心下有了合计,转头问道:“有水么?”
“水……咯咯咯咯~~~~自己接裆里的尿水儿吧!”
息栈顿觉胃中不适,一阵犯呕。
四下张望,牢门附近摆了个破瓷碗。伸头一看,有半块馍一样形状的东西,已经见不得本色儿。
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