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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三娘从江素心进得这个屋来,就知道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她向来是人不动她不动,嘱咐白荷准备了汤水点心,趁慢慢吃着的工夫,旁观江素心的神色,想看出些端倪。江素心是张氏那边的人,虽然平日对她很是客气,也会给人情,但她并不天真到与之交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裘四称不上是个体贴的丈夫,江素心那样以夫为天的女子还是全心全意替他盘划。
“可惜我不会下棋,否则就能同你来一局了,省得你左手下右手,怪没劲的。”江素心用手拨弄着那盘白子,烟罗绸缎的水袖松松垂落,让丝窝的金镯子圈圈搁在腕间。
“还好,习惯了。”裘三娘能对妹妹摆阔,却极小心不露半点富贵之闲,因她清楚江素心比起七娘的小家子气来,能干可不止多出一二分。“父亲爱棋,我跟着学点皮毛,就当是尽孝。”
“老爷确实下的一手好棋,若没了三娘你,恐怕这家里也无人能陪老爷过过棋瘾了。”江素心是为数不多,还能关心一下裘老爷喜好的人。
“如今,他却连棋子都快拿不起来了。”提到父亲,裘三娘眉心微皱。
“要我说,早该换方子的。虽说更贵些,咱家又不是吃不起。前些日子,我娘家兄弟送来两根百年老参,我就想着给老爷补身。不过,大夫说老参过猛,要等老爷身子稳了,方可切成片放入药中去用,所以暂时收着。我瞧这几日老爷似乎大好,得问问大夫,能否服用了。”江素心娘家妈妈仍掌着后宅,对长女极为疼爱,常让人给送各种好东西来。
“那可得多谢你。”裘三娘真孝顺,为父低首道谢。
“哪需个谢字?都是一家人。”江素心过来握了裘三娘的手,“你放心。就算你嫁出去,别人不顶事,我总会照顾着的。”
这话听着,哪怕铁石心肠,也得软了性子。
裘三娘声音有些哽,回握住江素心的手,“正弟娶了你,是我们裘家的福气。”
江素心眼睛一红,“瞧见你这模样,就想起我自己。出嫁前,何尝不为今后难以向双亲尽孝而伤心落泪,偏别人都把我当了外人。哎,那时候的心里真想在家守一辈子算了。”
裘三娘的骨子里是狐疑的,她见过太多商人们的狡诈虚伪,见江素心这般痛心,倒反而冷静了。
于是,用笑意迅速代替了悲意,说道,“出嫁还是不见影的事呢,我们白白在这儿伤心什么?”
“是我不好,安慰你不成,反自己也跟着难受了。”江素心的神情转换也迅速,面色已经恬静。
裘三娘心想,差点就她哄过去,以为是真心替自己着想的。
“其实,今日我来,有事想跟你商量。”江素心那套迂回战术对张氏有用,对裘三娘却没用。因裘三娘根本不问她来的目的,只得由她自己开口。
“若是府里的事,我怕帮不上你。你也知,如今我不管着家,问我也是瞎子点灯白费。”不但不问目的,还有些要打发人的意图,这就是裘三娘的欲进则退。
这两人皆是耍心眼的高手,但毕竟是江素心要求着裘三娘,自然江素心先失主动。
“我怎能不知?家里头那些琐事不值一说,想你管着的时候,已经井井有条。我就是捡了现成的管,哪能过来再烦你。”江素心不急不慢说道。
裘三娘一笑,把她辛苦建起来的规矩付诸一炬,以张氏说的话为指令,江素心很会说话。不过既然不是府里那摊,她还是挺好奇江素心为何而来。
“我想为你四弟向你讨个人。”扯了大半天的闲话,江素心开始说到点子上。
为裘四跟她讨个人?裘三娘在这乱哄哄的府里长大,话的意思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但她想要再确定,就问了一句。
“你是说正弟看上了我房里的丫头?”要说是的话,会是哪一个这么倒霉?该不会——
“不瞒你。是我先瞧出他有心思,才特别留了意。正巧,艾莲又有了身子,我就想再替他收个贴心的人儿。难得他喜欢府里的,总比外头不三不四的好得多。你那几个丫头伶俐得很,特别是两个大的,真是有模样有心性,便是我看着都喜欢得不行。”不说是哪一个。
“我那几个丫头也就是看着还行。”裘三娘半顶了回去,向帘外白荷和绿菊的背影投去一眼,“不知是哪个入了正弟的眼?”小衣绝无可能。而外面两个秀丽的,裘四早就见过。江素心到今日才来讨,似乎不可能是她们。只有那一个了,算得上新鲜人儿。
“我不说你也该猜着。那么聪明的丫头,不但会说话,办事是妥妥帖帖的,性子又好得很。还有相貌,若捧了当主子,谁还能想到她是丫头去。”江素心看清了故作卑微下的美丽容颜。
“我猜,那就是白荷了。”裘三娘偏不肯如对方的意,“四个当中,就数她稳重,带着不懂事的,手把手教。而且事情交给她办,我一点不用操心。至于相貌,的确赛过咱府里大半丫头。”
“不是白荷,是墨紫。”江素心说了。
裘三娘呵呵笑出声。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49章 我知你知(一)
而此时,墨紫已经到了望秋楼。她料不及裘府里正在发生的事,也料不及即将面临的事。
“墨哥,你要再晚来一会儿,客人大概就等不及了。”岑大掌事不在,岑二郎来接待她。
“是何人找我?”墨紫挺诧异。她平时是个两边跑腿的,除此,并不对外露脸,行商之事鲜为人知。因此,当听说有客人找她,怎么想不出来会是谁。
“我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岑二说着又想起那两个小二的话,“据说几日前来咱们楼里吃过一顿饭……”
墨紫知道是谁了。不过,知道了,却不能让心中的诧异平息下去,只觉得更奇怪。
岑二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就是后来跟你分一间包房的那些人。”
“因为跟我分了一间,你就以为我们是认识的,所以才赶紧叫了我过来?”那可误会大了,她压根没想再见到那些公子小姐。太难伺候的一群主。
“那倒不是。”岑二忙回道,“若非事出有因,哪敢随便把你叫出来。这点规矩我要是搞不懂,还不让我爹骂个半死?”
望秋楼,岑大掌事就是对外的最高身份。任何知晓些的人若想要拜访东家,需经岑大掌事考量后代为通传,由裘三娘决定是否一见。
“可你用的是内信。”内信,意为内部要求见面的传信,所以裘三娘才那么容易让她出府。“若非你们刚放了信就让小衣送进来,我明日来,你待如何?”
“我正好说找不到你,让他们回去便罢。”岑二却不是这般心思简单的,“我要用了外信,东家怕不会随便让你过来,必然还要寻根究底。万一发起脾气,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外信是指内容涉及到望秋楼以外的人,裘三娘的确会弄清楚。
“何故发脾气?”墨紫笑起来。涂暗的肤色,将小小一排牙齿衬得纯白。
岑二早听父亲说墨哥同东家一般皆为女儿身,虽未曾见过她的真颜,但看这笑容,眼前就仿佛亮出灿烂的光,明媚非常。想着那份暗妆下该是何等样的美丽,他好奇,可不耽误正事。看周围安静,俯身过去,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他们真这么问?”之前只是诧异,如今墨紫却惊讶了。
“正是这么问的,我转述的一字不错。”岑二再度站直了,退到墨紫身后半步的位置。“墨哥,这要是让东家知道,追究起泄密的责任,即便查不出来,我们父子也难辞其咎。”
墨紫垂眸不作声,但岑二说得对。若追究起来,拿不到具体谁的头上,主掌之人是逃不掉责罚的。
“等我见见再说。”事已至此,还真是不见不行。
墨紫走到上回那间包房门口,瞪了绵纸糊结实的门好一阵。不想跟那样的人,尤其是以那二郎为首的三人打交道。那般的体魄,那般的狡黠,那般的贵傲,又从上都来的,十有八九跟大周朝堂沾到关系。不知为何,单想到朝堂政党这类字眼,全身就不寒而栗。
“墨哥?”岑二见她发呆的样子,出声喊她。
“呃?”墨紫双手握紧拳,“开门吧。”
岑二应声推门进去。
墨紫脸上浮起一层周全的笑容,跟在岑二后面,合上门,莫名所起的惊惧已荡然无存。目光淡淡一圈扫过,还好,只有三人。或者说,怎么搞的,还就是那三个有别于洛州本土男儿,眉眼身量,甚至连外袍靴子皆带着北水南来铮铮骨气的男子。
三人见了她,其中两人神情不动,该喝喝,该吃吃。唯有那位斯文相,跟她提出共用一间,字仲安的男子对她笑得和善。
自古,北人傲过南人。因此,北人来南,称南下;南人到北,叫北上。南下的,多胜。北上的,多败。
“这位小哥,上回是我们莽撞,做事过犹不及,请勿放在心上。”仲安还说了好话。
过犹不及,是说那两锭银子呢。墨紫见对方三人坐得安稳,毫无起身招呼的打算,心想横竖过犹不及都是他们的作风了,不与其一般计较。于是,自己撩摆坐上主位对面的圆凳。
可才坐下,就不太对味。她每回来望秋楼,习惯临窗,背靠墙,舒缓身体的舒服。现在这张凳子,做工精巧,可没有靠背,手要搁在桌上,方能挺直坐姿。突然想起现代的大酒楼多是靠背椅,而古时酒楼的椅子几乎都是凳类。看来,得跟裘三娘说说,给望秋楼换个靠背椅子。
“先生客气了。”墨紫这会儿的坐姿,佝偻着背,前臂趴得极开,一副嬉皮赖脸的模样。
岑二看在眼里,服在心里。这般刁仆样同方才黑里带俏天壤之别。
那位二郎听墨紫说话,似乎漫不经心,心神却已经不在葛秋们歌舞的高台上了。先生,是对才学之士特有的一种尊称。这貌不惊人的墨哥究竟是随意这么喊,还是看出了仲安的本事而显出尊重?他不想高看对方,却也不能小看对方。
“上回错的先在我。”墨紫说得不太在意,“既是过去的事,咱们以后就别再提了。常言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若不是上一回彼此针锋相对,也就没了这回的再会面。”虽然她一点不想再会。
“说得好,的确是不打不相识。”仲安起身,提了一酒壶过来,给墨紫面前的杯子倒满了,“小哥,我敬你一杯。就冲你不记前嫌豁达胸襟,仲安愿交你这个朋友。”
墨紫之所以能实心眼跟着裘三娘,因为有与裘三娘十分相像的几处。其中之一,就是不管人对她有多好,总抱着点怀疑的态度。以一个军人身处在陌生的混乱环境,她会先把所有人都假想为敌人,再不断的观察和试探,经过多次考验,从中找出友军来。
那么,这个仲安是她的友军吗?
不是。
充其量,只是那三人中唱白脸的。
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气息不凡的男子为何要与旧衫一袭,两袖当风,身份都不自由的她作朋友?
不过,若是为了那件事,她说不定就能看到,那家二郎亲自求她的委屈身段。
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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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话不说,明日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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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周末愉快。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50章 你知我知(二)
墨紫有这种想看对方求着自己的心态,纯粹是故作大方下的小女子本性而已。不为别的,就为日子过得压抑,穿男装肆无忌惮的机会委实不多,能显露真性情的时候就尽量做自己。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实说,她自己也不清楚。但肯定的是,绝对和那些古人们所思所想不一样。
至于朋友嘛,不做也罢。要是他们知道了她的女儿身,恐怕会嫌弃的八千里远。想到这儿,手指在杯沿上摩挲,却并没有拿起那杯酒。
“我滴酒不沾的。如此盛情,只能心领,还望先生海涵。”浑然不觉,她言谈与一个身处于下层的仆役小厮全然不似。
仲安双臂抬腕捧着酒杯,已准备对方与自己干杯,没想到她不吃这套,于是面露尴尬。但因墨紫说得无比客气,令他无法不满,只得自己一口饮尽,哪来的回哪儿去。人是风尘仆仆,他是灰尘扑扑。以为少了他从中周旋,势必冷场,却又料错。
“今日三位找我,不知何事?”墨紫不待场子变冷,笑着开口问。
二郎瞧着她,发现那笑笑的表情半点不讨人喜欢,而且嘴角高吊着,目光游移,贼头贼脑,又带了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几乎可以断定,这人脑袋里一定在想着什么!
“你何必明知故问?你伙计早该告诉你了。”声音浑厚,亮如洪钟,是二郎身旁的另一位身材魁梧,又高又黑的家伙,年龄同仲安相仿,只是脾气差了一大截。
“这话还真是说笑了。”墨紫看看坐在一旁的岑二,谦虚十足,“我不过是东家跟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