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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碰到他的手臂,我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幻境又出现了。
回过神来时我站在一间很古典的屋子里,脚不能动弹,从我站的角落可以看清屋子里所有的摆设。屋子简单寒酸却很干净,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挂着发灰的粉红轻纱帐,桌子上只有一面简单的铜镜,一把梳子。屋子的采光不太好,黑洞洞的,因为整个屋子只有一扇小小的花窗可以透亮。而且,显然连这唯一的一扇窗户都背阴。我想,这间屋子肯定非常阴冷,住起来绝对不舒服。
它的主人正站在那扇可怜的花窗前,像菟丝花一样靠在窗上。因为背着光的关系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隐约地看见她年轻美好的轮廓。单薄的身体,窄袖小衫,头发优雅地挽着,表明了她已婚的身份。她专注地望着窗外,用削葱根一样的手指深情地摸着花窗的每一条窗棂,就像在摸一个久违的情人。她一根木条一根木条地摸着,仿佛要将她一寸一寸的思绪用手指拂进木棂中。
窗外的芭蕉展得正舒,绿油油的颜色惹人爱,却将窗前那个寂寞的身影衬托得更加萧索。她就这么站着,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站到什么时候。我也只能一动不动地陪她站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身影很熟悉。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窗边的人儿忽然有了生气,猛地从花窗上撑起了身体,跑到桌子旁,对着铜镜左照右照。我仍然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得到此刻她的喜悦,她的期待。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她跑到门边,抓住了门把手。
等脚步声更近的时候,她慢慢打开了门,轻轻喊了一声:“二少爷,出门去吗?”她一开口,我觉得她的声音也很熟,肯定在哪里见过她。
门外是有些惊讶的司清,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眨了眨眼。但很快司清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和他平时的笑很不一样,带着些淡淡的疏离,但他看上去仍然笑得很开心:“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女子有些紧张,两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声音更加小了:“我,我,我想见见你。”
司清脸上的笑僵住了,他神情复杂地盯着这个女子。终于,他抬起手帮女子正了一下发簪,温柔地说道:“好好休息吧,我要出诊。”说完,司清收回了手,继续向前走。刚走到花窗边,女子猛地抬头喊道:“二,相公。”
我又是一惊,司清竟然有老婆!
司清在花窗前停住了,慢慢地回过头去。窗棂将司清的脸划成了一小块一小块,让他的笑看上去有点假。
“有事吗?”他轻声问。
女子拂上了自己的肚子,带着乞求的口气说道:“相公,我这几天睡觉很,很冷。”
司清又僵住了,好像在想该如何回答。
女子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半天后司清的脸被笑容化开,他的眼睛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今天我到你房里睡吧。”
听到这话,女子慢地慢抬起头,从她颤抖的背影我能看出来,她在很开心地笑着。这个女子我到底在哪见过呢?我努力地问自己,突然,我想来了。是她,原来是她。
“那我走了。”司清挥挥手,转身离去。
女子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司清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像小兔子一样欢快地跳进了屋子。哼着小曲,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打扫房间。
我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她只有十七八岁左右,不算漂亮,个子也不高,但是很清秀很干净。脸色有些苍白,水灵灵的眼睛不大,鼻子有点塌,是那种放在人群中就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类型。
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站在窗边几个小时就为了见司清一面吧。我喜欢单纯的人,司清能得到这个女孩的喜欢是他的幸运。
女孩要是想看司清笑,我以后可以揪着他的脑袋专门为她笑一整天。
以后?想起这个词,忽然有一种恐惧涌上心头。凡是进入我幻境的人,有几个人有以后的。再联系到这个女孩上次在我面前出现的样子,我的全身都紧张地发起抖来。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眼前的女子……
这时,“哐当——”一声,木门猛地被人推开,女孩和我都同时转过头去。
就在这危急的关头,幻境消散了。
眼前的司清还颓废地靠着墙,一动不动,地上的两只黑狗还在疯狂地进食。以前我从未见过和司清有关的幻境,没想到一见就看到了一个让我心疼的人。
我稳住发抖的牙齿,压低声音问道:“司清,你是不是有夫人?”。司清没有回答,好像是睡着了。
看到他的样子,我不想再多说什么,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再说这毕竟是司清的私事,我能怎么样?于是我不再问,抓紧了他的胳膊。
他的脚已经完全软了,身体像一摊烂泥一样老往下滑。我费力地搂着他的腰,像抱孩子一样将他抱了起来。忽然,一滴滚烫的东西洒到了我手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劲又被它勾得泛了上来。
“司清,你在哭么?”我问。
他仍然垂着头不答话,也没有眼泪再落下,看样子真的睡着了。没办法我只好又抱又扶地带着他向前走。
刚走了几步,前面不远处有个黑色的东西敏捷地在我面前一跃,窜上了墙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猫。少顷,它凄厉地叫了起来:“瞄——耶——呃——呃——”像一个做了恶梦的婴儿在拼命地哭泣。
我有点怕猫,现在司清软绵绵的靠在我身上,我不能做什么大的动作,这种情况使我更加害怕。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黑猫弓着背,一步一步朝我们这边挪了过来,两只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渗人的光。
“去,去,死猫,滚开。”我使劲地跺着脚,想把它吓走。可不知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它,它还是发着那种凄厉的声音,慢慢地向我们靠近。最后,它走到我的侧面,竖着全身的毛,伸直了前腿不动了。
不要管它,我告诉自己,扶着司清继续走。忽然,一道劲风袭来,我忙本能地用手臂去挡,正好打中了猫的背,将它弹出了好远。它轻盈地翻身着地,冲着我龇了龇牙,像疯了似的又冲了过来。
我忙腾出一只手向它挥去,却扑了个空。定睛一看,猫被一只越过我头顶的手抓着脖子提在半空中,正拼命地挣扎。我这才发觉,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他黝黑的头发从我的身后飘过来,一缕一缕地将我包围。米色的宽大衣袖在我的额头上不停地飘动,弄得我痒痒的,也不断地将一种很熟悉的香味扑到我脸上,让我喉咙发紧,几乎失去了神智,。
魅杀玉离(9)《九珠三曲》雪脂蜂蜜ˇ魅杀玉离(9)ˇ
恒舟走到我旁边,将司清从我肩上扶了下去,又指指我的背篓。
我摇摇头,转过身看着背后的人。分别数日后,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他还是能轻易地吸引住我的目光。他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提着猫,神秘的金眸里透着一种醉人的波纹,仿佛要把人的骨头都化开。温和的笑能暖得让人迷失了方向,却又让人难以接近,脸上的线条在透明的黑夜里无比柔和,像一尊精美的白玉雕塑。
幸好恒舟一脸冰冷地扶着司清站在旁边,我很快恢复了一些正常,微笑着向他打招呼:“绛月,好久不见。”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嘴角一勾,随手将手里的猫往后一扔,猫正好落到了正在举行大餐的两只黑狗旁。两只黑狗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猛地扑了上去。猫刚逃了没几步就被大黑狗给按住了,凄厉的猫叫声随后被黑狗狂躁的吼声压了下去,接着黝黑的夜暮中开出了一朵朵浓烈的暗红花朵。
虽然绛月的笑容还是那么美,但我那因见到他而稍微变得暖和的心,却渐渐透出了一丝丝巴凉巴凉的感觉。
“那猫真不幸,你说是么,孟书?”绛月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优雅地将刚才提猫的手伸到恒舟面前,恒舟不动声色地腾出手掏出一张手绢帮他仔细地擦起来。
看着恒舟的动作我忽然又想起了周家庄那些被钉在墙上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绛月擦完了手,对我微微一笑:“让恒舟帮你拿着背上的东西,可好?”
迷人的香味随着他微小的动作再次扑了过来,那夜和他的缠绵的景象突然钻到了我的脑海里,让我凉得发麻的心又开始有了知觉。我不再无所适从,喉咙也好使多了:“我自己来就行。”
“嘘,”他忽然用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别逞强。”
他手指的温度顺着我敏感的嘴唇钻到了我的喉咙里,继而又钻到了我的肚子里,又从肚子腾到了脸上。我敢肯定,此刻我的脸一定通红通红的。尴尬之下,我的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的手指。为了不让他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举动,我赶紧将背篓放了下来,恒舟单手将背篓提了过去,然后扶着司清走了。
“我们送你回家。”绛月轻声解释着,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还是温暖得恰好,被他握着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但我的眼神不小心瞥到了旁边的那两只狗,它们正在认认真真地舔着地上的血。那只被狗咬死的猫已经不成猫形了,肉糊糊在地上瘫成一堆,几团毛发稀稀落落地散落一地。
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从我心中窜出,让我果断地将手从绛月手里抽了出来。
绛月并没有多吃惊,而是再次抓住了我的手。
“被人看到,不好,我哥哥,很凶。”我一边解释,一边想把手再次抽出来。
“我们连拉个手都不行吗?”绛月说道,口气里居然带了些调皮,“我们那天……”
“拉吧。”怕他再继续说下去,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不想刚在这里住下就被人戳脊梁骨,周围有这么人家呢。
他笑得更开心了,可他的笑容还是像雾一样朦胧,无论我看多久都看不透。
“走吧。”他拉着我走起来。被他握着感觉很好,一会儿他手上的温暖就驱走了我手上的寒意,连带驱走了刚才产生的那种对他的抗拒。
泥沼的表面往往很美:绿草像翡翠一样颜色可人,姹紫嫣红的小花织就了一张美丽的地毯。但有几个人能看见那层美丽下的真相呢?很多时候,人就是被泥沼那美丽的外表所吸引,踏上了死亡的泥潭。
绛月是不是泥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我一见到他,脑袋里所有的抗拒都变成了无力的蚕丝,很难让自己硬气起来。
也许,我本来就是蚕丝,平常别人看到的都只是一个坚硬的茧罢了。只有绛月,有将茧理成丝的本事。
我看看他,他走得没有任何的犹豫,也不怕摔跤,仿佛黑夜本身就是属于他的。在这墨黑的夜晚中,他像一颗掉进砚台里的黑珍珠,周围再黑,也依然藏不住他天身的优雅。跟着他在晚上行走,什么都不用怕。
“在想什么?”他突然问到,将我到处乱飘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
他轻声一笑:“呵呵,我猜的。对了,我住在南城外的竹轩,有空你可以来坐坐。”
“然后你又偷偷消失掉?”这该死的话不知怎么地自己就从我嘴里蹦出来了,还带着酸溜溜的口气。我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我有什么立场说这话呢?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温柔的笑简直要将我淹没:“你生气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他的目光弄得方寸大乱,我低下了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离开之前至少应该跟朋友打个招呼吧?”
他沉默了半响,笑道:“一个地方呆腻了,我就换了一个地方,没想到你也到风城了,真巧。”
“风城也有你感兴趣的事情吗?”我的问题一出口,那种莫名其妙的抗拒又涌上了心头,于是我用力将手从他温暖的手里抽了出来,“这回应该没我的事情了吧?以前的事,我没对别人说过,我什么都没说。”
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忽然,他大跨一步,将头低到与我平行的高度,用眼睛抓住了我的眼神。半天后,他用探究的口气问道:“你在说什么?”他的金眸里水波荡漾,但这种眼神却让我有了一种在游泳池里踩不到底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赶紧摇头:“没,没什么。”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他看了我半天,吐出几个字:“孟书,你在怕我?”
“没,没有。”我拼命地摇头,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大浆糊。
他直起身子,伸出了双手稳住了我的头,将我低着的头扳了起来。然后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道:“别怕,我是能听你说心里话的绛月,我只是个做琴的。什么事都没有,放心,什么事都没有。没关系,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