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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有人把洗澡盆送上来了,是个后生,他把洗澡盆放在楼板上,就和小姑娘一起出去了。
两大一小,三个木盆大小有序在套在一起。最大的那个是男人用的,在最下面,稍小的那个在中间,是她用的,最小的那个放在最上面,是给将来娃崽用的。最小的那个这辈子怕是用不上了,刘翠花把它拿出来,连同男人的那个大木盆,一起塞到床底下。
第九章 空路(3)
刘翠花把门闩上,把水倒在木盆里,这才把衣服*了。她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好。她赤脚走进大木盆里,水很浅,她只能半跪着。动手洗澡时,她这才想起忘了带洗澡帕。
包扎胸脯用的白布还在,就用它来洗吧,反正再也用不着了。
这是第二块白布,以前那块白布被父亲弄脏,扔在枫树坡上了,怕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她回家又弄了一块,也就是现在用来洗澡的这一块。她用这块白布把身体擦洗了一遍,就把它扔在桶子里,穿上衣服后,再把它连同洗澡水倒进楼下的臭水沟中。
刘翠花取出那套粉红色内衣穿上,也就是父亲从芷江城头买回来的那套。她平时舍不得穿,只有特别想念父亲的时候,才会偷偷地换上,感觉就像父亲的手在托着她的*,还有下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刘翠花的衣服穿得很讲究。
三套衣服,最里面是白色的,中间是蓝色的,外面是黑色的。
这是死人的穿法。
只有死了的女人才会这么穿,她的心已经死了。
刘翠花对着镜子梳头,第一次挽起了妇人的发式——盘龙髻。然后把那条最长的长头巾盘在头上,这才穿上绣花鞋,把盆里的洗澡水倒在桶子里。
刘翠花提着洗澡水出去的时候,主人和客人都在酒席上开怀畅饮,划拳行令唱酒歌,热闹非凡,连寨子里的狗都钻在桌子下面等着抢骨头吃。
刘翠花在他们的热闹中提水下楼,然后悄悄地上路了。
桐木寨的人想到新娘子并且找到她的时候,是下半夜了,她已经死去多时。人们在路边的桐木树上找到了她的尸体,她是自己吊死的。一条黑色的长头巾从*尺高的一根树枝上挂下来,在离路面五六尺高的地方打了个死结。她的脖子静静套在上面。
一个桶子滚在路边上,静静地目睹了这场死亡。
因为没有人在场,人们只能假设和想象:她站在桶子上面向芷江城头打完死结,把死结慢慢挪到高处,然后套在自己美丽的脖子上,她也许说了一些生离死别的话,也许没有,她就这样深情地注视着远方,那一刹那,她肯定看到或者想到了么子,然后奋不顾身地弄翻了脚下的桶子,远离了世俗。
桶子,一个登上死亡的阶梯。
这是去芷江城头的必经之路。
刘翠花吊死的时候,是面向芷江城头的,睁着双眼,面部保持着微笑,似乎没有丝毫痛楚,死神定格了她的这一姿势。
刘翠花的丧事体面得很,还请了哭道的女人。哭道是十里八寨大户人家办丧事体面的举措。送葬的队伍一字排开,灵幡打头,哭道的哭声尖细、冗长。丧事要的就是这种悲痛的高潮,哭道就是高潮的部分。其实亲人的哭不一定都是诚心诚意的,只有儿女哭娘老子是最真实的,而外姓的儿媳郎崽就有些装腔作势了,尤其是有的儿媳郎崽哭声是有了,却没有眼泪水。
哭道的女人却有让他们掉眼泪的本事。死嚎啕是不行的,哭道也有讲究。通身的孝服,中间扎一条宽宽的黑腰带,要拖到地上;头上要扎一朵黑色的花,两只白鞋上也要缝上两个黑色的蝴蝶结,仰天而哭,三五步一跺脚,边哭边数落死者生前善良之举和死得悲惨之类的悼词。寨子里的人听了,都称是,亲人们听了,也揪心,就能将送葬的队伍变成一片悲痛的海洋。
刘翠花埋葬在寨子背后的荒山野地里,没有立碑文,就黄土一堆。
这是规矩,没有后代的女人死了,不能葬在坟山里。如果死者红门未破,还要撒上一些石灰,表示死者生前走的“空路”,空来人世一场。刘翠花死的时候挽了盘龙髻,是少妇的发型,加上收尸的老人替她洗澡穿衣服时,已验明她的红门早破,下葬时也就没有撒石灰了。
半年不见,心爱的女人已经成了一堆黄土。
父亲蹲在坟前,沉默不语。
边上有一棵大枯树,枯枝在岁月里掉光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树杈,在苦苦支撑着什么。
天阴沉沉的。
“嘶——呀——”
一只乌鸦落在树杈上,梳理着黑色的羽毛,然后鸟瞰。
“翠花,是你么?”父亲仰着头,问乌鸦。
乌鸦跳到另一根树杈上,继续梳理着它那黑色的羽毛。
“如果你是翠花,那就下来吧!”
父亲站起来,向乌鸦伸出了手臂,摊开了手掌。
“嘶——呀——”
乌鸦突然从父亲的头顶上掠过,父亲接住了一把白色的粪便。
黑色的乌鸦,白色的粪便,白色代表着纯洁,也意味着死亡。
刘翠花死了,死亡是纯洁的。
漂亮的裙子付之一炬。
一起焚烧的还有一件蓝色的女便衣。
那件女便衣是他们在枫树坡上操起家伙定终身时,刘翠花送的,是刘翠花贴身穿的衣服。
*服送给男人是一种鲜为外人所知的侗乡风情。姑娘的衣服是不能随便送给男人的,衣服是一种特殊的礼物。小手帕是爱情信物,而衣服刚是定情之物,这里的姑娘把衣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女人如衣服,如果姑娘心仪男人,就会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送给他,意思是说,我要做你的女人了。
刘翠花想做父亲的女人,所以她把最里面的那件衣服脱下来,连同她的体香送给父亲了。
父亲把它烧了,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在那边重新穿上它,漂漂亮亮的。
父亲把屁股上挂着的那杆土枪埋在刘翠花的坟前,让心爱之物永远陪同心爱之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都沉浸在一种悲痛之中。
有事没事,父亲都要到后山走走,往往一走就是半天。
触景生情,整个田湾里都回荡着父亲催人泪下的歌声——
放声哭倒城隍庙,
借扇子摇过阴山,
过了阴山你不转,
伙计呃,
这辈子,
床上眼泪能洗澡,
地上眼泪能撑船。
第十章 踩湾入圈(1)
协合乡第九保保长是由乡长杨士基委任的。
当时推行新政,必须重新委任保长。协合乡第九保实在是找不出符合新保长条件的人选,父亲正好从宏际中学毕业,因此被委任为第九保保长。
按照民国《乡镇组织法》规定,保长必须兼任保国民中心校长及保国民民兵队队长等职,保长必须符合如下条件:要么是师范学校、或初级中学毕业;要么是当过公务人员、或在教育文化机关服务一年以上,著有成绩者;要么是训练及格者;要么是搞过地方公益事务者。各乡镇为了推行新政,只得重新委任保长。
然而,对保长的任命与县长任命乡镇长不同,要考虑到人员的所属地,基本上都是本地或者附近符合条件者担任,很少有外来者充任的。而且,开始建立保办事处。其中,保长和副保长均由乡镇长委任,干事由保长呈报乡长备案。保长虽然是本地人,但大都由乡镇长采取委派任命方式产生,其职权和权威来源于乡镇长。
父亲虽然管好几个寨子,但实际上没有什么权。
第一,不拿一分钱报酬。全保上有报酬的就三个人:保书记,保队副和一名保丁。保书记相当于文书,就是保管一些公文、账簿、户口册之类的东西。保队副相当于民兵连长,有一杆长枪,下属保丁一名,也有一杆长枪。这三个人每月的工资是两半箩筐谷子。保长、副保长和甲长都没有工资,只是尽义务而已。
第二,土地是私有的,保长除了自己的土地,谁的土地也管不上。
第三,公粮是县上统一收缴的,保长的责任不过是通知欠缴公粮的户按期缴纳。过期不缴的,自有县里的催粮队,保长只要把欠粮户的家长或主要成员叫到保公所,或者把催粮队领到欠粮户的家门口就行了。公粮不经过保长的手,也就无从贪污作弊。
第四,保长的另一个任务就是通知征兵,但征兵都有明确的政策界限,譬如兄弟两个都在服兵役年龄,必须有一个当兵,也只能派一个壮丁。没有什么可以这样可以那样的模糊不清的政策空子,保长也就没有任何作弊的可能。
不过通知村民纳粮当兵,都是得罪人的事情。
当保长不过是尽义务,白受气而已。
军阀混战,匪盗猖獗。湘西山多林密。从军事角度看,这是一个特别适合土匪生存与发展的地方。宋代开始,历代政权对于匪患基本上是束手无策。清朝末年,土匪已经成为当地一种显赫的职业了。民国期间,湘西土匪发展到了高峰期。国民政府没有办法,只能请土匪头子当县长,请土匪头儿当国民正规军的营长团长。有个湘西土匪头子正儿八经地当了几个月国民正规军的营长,感觉没有什么卵味道,就带着整个国民正规军的一个营的人与枪,仍然回到老地方当土匪。在湘西,不少土匪代替了地方政权,他们安排村民生产粮食,种植鸦片,然后收取“粮饷”。土匪之所以被称为土匪,是因为他们的武装还不够强大,还摆脱不了被统治阶级消灭的命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土匪与政府都是被消灭与消灭的对象,两者之间是对立的,且势不两立。因为土匪干的都是对抗官府的事情,随时都有被官府消灭的可能,所以,做土匪的更需要自强不息,不断地壮大自己。他们维护治安,收取“粮饷”,购买更多更好的军火,他们控制着越来越大的地盘。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章 踩湾入圈(2)
芷晃地处湘黔边境,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首当军阀混战之要冲。民国初年以来,更是天灾人祸,兵荒马乱,弄得哀鸿遍野,饿殍满途,加上绿林盗匪“关羊”剪径,他们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民不聊生。湘黔著名土匪杨白狼、灰石包、姚大榜、杨永清等先后结伙*,大肆烧杀掳掠,气焰十分嚣张。村民们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土匪每到一个寨子,强迫寨子里的成年男子向他们“踩湾入圈”,强令村民们筹备“粮饷”。慑于土匪的淫威,胆小怕事的村民纷纷交了“粮饷”,低着脑壳“踩湾入圈”了,希望能够借钱消灾,息事宁人。
所谓“踩湾入圈”就是土匪强迫村民加入帮会圈子,交五十块光洋的当大哥,交五块光洋的为“兄弟”,列为土匪的保护对象。“踩湾入圈”的村民表面上虽然没有遭到抢掠,但实际上为了供给土匪“粮饷”弄得家徒四壁,生活濒临绝境,真正成了脚踩乌龟背痛在心里。加上土匪各自占山为王互相不买账,“踩湾入圈”的村民还得“踩湾入圈”。
土匪对不肯“踩湾入圈”的寨子大肆烧杀掳掠,骚扰不断。
中和乡的土匪头子杨白狼是个狠角色,年轻的时候在我们协合乡里杀过敌人。据说当年,协合乡从贵州来了百余名敌人,他们光着上身,嘴里咬着一块红布,手里拿着钢刀,见到男人就砍,见到女人就日,见到东西就抢。
杨白狼得知自己在协合乡的老相好也被这群敌人奸杀了,肺都快气炸了,心里暗自发誓,要把那些人的玩意割下来,祭奠老相好。一天夜里,他手执钢刀,光着上身,嘴里咬着一块红布,混进敌人的营地,见人就杀,犹如切瓜一般,硬是把百余名敌人的脑袋全切下来了,并且割掉了他们裤裆里的家伙。
杨白狼只是绰号而已,没有人记得杨白狼的真实姓名。狼在当地人的眼中,是最狡猾最残忍的肉食动物,专门挖人或养生的直肠吃(注:应该是一种叫豺的猛兽,豺生性狡猾、残忍,专门挖人和养生的直肠,豺又叫红狼)。杨白狼一夜杀了这么多人,割掉了这么多人的*,和狼没有么子区别,加上他左眼睛上有一块白色的胎记,所以当地人都叫他杨白狼。
杨白狼杀敌有功,当地政府奖他良田一百石,“保家卫乡”的锦旗一面。
杨白狼的母亲是苗家女。杨白狼从小就认定自己是苗族英雄张秀眉转世,自从当上大英雄后,更是雄心勃勃,在中和乡以“保家卫乡”的名义拉帮结伙,组织了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在乡里挨家挨户要保护费。
随着势力不断的扩大,杨白狼开始对抗政府。
杨白狼两三百人的队伍驻扎在岑兰屯。
岑兰屯位于中和乡境内的岑兰坡上,是一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侗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