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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教授强迫她先休息三天。
三天后,陆丝自己回医院提出留职停薪的请求。
让她回心转意的,是张世明的死讯。
张世明是个马来西亚华侨,和她一样,也是个不世出的绝顶天才。他十三岁那年就考上麻省理工学院,成为MIT有史来最年轻的学生,十五岁那年进入康乃尔大学攻读博上学位。
但是,随著年纪越大,巨大的工作压力、同侪排挤效应、以及“天才”这个名号所带来的异样眼光,终于渐渐摧毁了他。
他的性格越来越退缩孤僻,最后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情绪崩溃,被父亲接回马来西亚。
三十一岁那年,这位名噪一时的天才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陆丝看著这些报导,仿彿看到自己的人生写照。
对环境不适应。过高的自尊心。极度压力。精神缺乏寄托。没有朋友。和家人疏离。缺乏安全感。孤僻冷漠……这都是在说她啊!
她最近一次打电话给父母是什么时候?
她最近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是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约她出去吃饭的朋友是谁?
这真的是她要的生活吗?
她吓到了。她真的吓到了。她害怕五年后人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是另一个天才的殡落,只是名字换成了“陆丝”!
她不要这样结束她的一生!
“我先给你一个月的长假,你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延长你的假期。”一直视她如女儿的老教授拍拍她的肩膀,放手让她去飞。
突然之间,陆丝很想回到那个孕育她的海岛——台湾。
一切的起始都在这里,她在这里是如此的不快乐,她突然感觉,只有回来面对这段痛苦的成长过程,她才能浴火重生。
事实证明,寻根之旅显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的,看看她现在落得什么处境!
陆丝停下来,靠著路边的石墩拚命喘气。
“陆丝,你在唬谁?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没有水,在日正当中的时候走上几十公里?”
她引以为傲的嫩肌已经变成火红色,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和宽管长裤凄惨无比地黏在她的身上,让她完全飘逸美丽不起来。
“水,我要水……”流在山沟里的水看起来突然可口无比。
普噜噜噜——一辆蓝色小货卡优哉游哉地晃过来。陆丝大喜,跳起来对它用力挥手。“哈啰!哈啰!”
车子慢慢晃到她旁边停下来,车窗摇下,一个六十多岁的黝黑驾驶冲著她呵呵地笑。
“小姐,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谢天谢地,我的车子在前面抛锚了……”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路边那台白白的玩具车是你的?那种车开我们这种山路不适合啦!”这位阿伯看起来好和善。
“我现在知道了。”她沮丧地垂下头。“请问你可不可以载我到有人烟的地方,我想借个电话,找人来拖我的车。”
“好啊,没问题,上来吧。”阿伯爽快地答应。
一爬上车,从冷气孔吹出来的凉风几乎让她落泪,陆丝发誓,她再也不敢把生命中的小事视为理所当然了。
“你叫我勇伯就行了!我跟你讲,这条路不是大路,你开到这里来是一定开错的。”
“我看不出来‘大路’和‘小路’的差别……”她觉得她开来开去,路明明都是那一条。
勇伯笑了起来。“这条路是通往后面那个盖了一半的度假村。前几年经济不好,建商盖到一半就卷款潜逃了,所以这条路的后半段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过来,幸好你遇到我,不然你就要走好长一段路,到前面那个地方才比较会有人经过。”
“真是太感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陆丝感激涕零。
“来,这罐水给你喝。我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所以就在前面那个路口放你下车。”勇伯说。“你弯进去走个五、六分钟就会到‘橘庄’了,其实更过去一点还有一个‘清泉村’,比橘庄更热闹,不过你若只是要借个电话,橘庄就够大了,而且他们那里还有一个会修车的师父。”
“那就太好了!谢谢,谢谢你!”
果然人间处处有温情。她有个感觉,接下来的一切一定都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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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会变好吗?
站在橘庄的街口,陆丝开始感到怀疑。
橘庄长得就像一个普通的山区小镇,房子的建筑也很随兴。主街的两旁大多是两层楼的矮房子,灰灰旧旧的,倒是旁边七弄八岔的巷子,有一些看起来像民宿的房子,稍微有趣一点。
但是整体来说,这里实在就是一处贫瘠不毛的山村野地而已。
几个在路边踢球的小朋友先发现她,齐齐停了下来,眼珠黑溜溜地冲著她瞧。
“嗨……”陆丝呐呐地抬手打招呼。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小孩子们你推我挤,叽哩咕噜笑闹了一阵,一个孩子王模样的男生被推举出来,负责向她问话。
“你要找谁?”
“你们村子里的修车厂在哪里?”她小心翼翼地问。
“要找于老大的!要找于老大的!”一群小孩骚动起来。
“我去跟他讲有人要找他!”
“她是漂亮小姐啦!我们带她去,于老大看到心情一定会很好!”
“对啊!然后他就不会赶我们回去写功课了,快快快!”
一群小孩兴奋地讨论完,簇拥著她往路边一条小巷子里钻进去。
陆丝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拿这些小皮蛋怎么办,只好被他们推著走。
突然,有人拉拉她的衣服后摆。
“你的衣服好漂亮。”一个小女孩眨著又深又圆的黑眼睛,轻轻抚著她的真丝衣物。
“谢谢……”
“你也很漂亮。”小女孩讲完,害羞地跑走。
其实她知道这真的不是自己最美的时候,但是小女孩的真诚,让她也不禁露出微笑。
在这个粗犷的山城,她看起来真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吧。
高姚纤细的她就像一株开错了地方的百合花,天然鬈的长发随著风,在后身轻轻地舞动。因为生命中少数能由她完全掌控的,就是她的外表,所以她很精于此道,虽然妆大部分糊了,衣服也不再那么光鲜,但是她本身的条件就不错,眸亮如水,眉秀如山,鼻挺如玉,肌肤娇嫩如花,看起来活脱脱一尊芭比娃娃。
她微微一笑,终于在小朋友们的笑闹声中放松了一些。
“那位于老大很会修车吗?”
小朋友们看她一笑,脸都红了,几个小男生指指彼此又唏哩哗啦互相取笑起来。
“于老大很厉害喔,他什么东西都会修。”
小男生们一定都很喜欢钳子、螺丝起子那些工具,难怪这位修车师父如此得到孩子们的爱戴。
最后,孩子们领她来到一间修车厂前。陆丝一看便赞叹出来。
修车厂本身很寻常,就是一间黑黑的屋子,门前一大块空地,旁边堆著许多废弃的轮胎和旧零件,但是它的环境实在太美了。
它的后面依傍著整座山,旁边就是一整片森林,一条小路往森林里蜿蜒而去,消失在林荫深处。几只飞鸟偶尔振翅,从树梢飞起,四周的野花丛里有著夏虫热闹地喧鸣。
她舒畅地深呼吸一下,满腹的哀怨都消失无踪。
“哈啰!请问有人在吗?”她对著敞开的修车厂叫唤。
叫了半天,没有人出来应声,陆丝回头问那群小孩兵团:“你们知不道……嗯?”
不知为什么,那群小孩咚咚咚退后三大步,隔著一段距离亮晶晶地望著她。
……为什么她有一种被阴了的感觉。他们不是很爱戴那个于老大吗?
猛然一声熊喝!
“你们想干什么?”
哗!小孩兵团一声呼喊,砰砰咚咚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太惊人了……”陆丝赞叹不已。不愧是山野里训练出来的反应速度啊!
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两个跑得最慢的小鬼脚下一空,已经被人一手一个捞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小孩尖叫。
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兴奋大过于惧怕。
“你们这群小鬼不回家写暑假作业,还敢跑来我这里捣乱?”那个庞然大物竟然是个人类。
陆丝吓得退后一步。目测他起码有一百九十公分,胸膛厚实,手上的肌肉又粗又大,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完全没有降低他的威胁性。陆丝只看得见他的后脑,过长的黑发杂乱地垂在衣领上。
“不是啦!有人要来找你啦,我们好心带她来的!”小鬼急急表明自己的清白。
“是山下来的漂亮小姐喔!”
“哦?”嗓音在那个宽阔的胸膛里低沉共鸣。
他手一松,两个小鬼终于从熊掌下得生,忙不迭追在同伴的后尘一起跑了。
名闻遐迩的于老大终于转身,面对他的不速之客——
其实,长得没那么可怕嘛!
他比陆丝想像中年轻,完全不是什么修车老阿伯。他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刚才的出场方式让他看起来很吓人,转成正面之后,他的相貌反而让身材的压迫感小了一点。
他看起来是个很常笑的男人,眼角留下淡淡的笑纹。不过当像他现在眯起狭长的眼睛看人时,看起来就有点可怕,很严厉又威迫的感觉。
幸好上天给了他得天独厚的一张嘴,下唇较为丰润,唇角微扬,神奇地软化了太过锐利的五官。
总的说来,这是一张不算典型的帅、但是非常有味道的男性脸孔。
“你有什么事?”于老大低沉地开口。
“我的车子爆胎了,停在外面那条产业道路上。”陆丝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原来那辆玩具车是你的?”于老大的黑眸闪了一闪。
刚刚勇伯也叫她的车子是玩具车,陆丝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那是我亲戚借我的!”
于老大揉揉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顿。
后山有一条捷径连接清泉村和橘庄,脚程只要十几分钟,他刚走回来的时候,从山上看到她那台敞篷车了。说真的,会在正午时分还开著敞篷的人,如果不是缺少常识,就是太喜欢招摇。不晓得她是哪一种?
“我先帮你把车子拖回来检查看看。”
“你们这里有适当的设备吧?”陆丝小心问。“那辆敞篷车是我向我堂哥借的,贵得不得了,我得尽量把它回复原状才行。”
“即使没有,你还有其他选择吗?”他好笑反问。
嗯,她总觉得有点风险。”……不然麻烦你先帮我车胎换好,我开回台北,再送进原厂维修。”
他眼中的兴味变浓,陆丝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只肥羊,而握著刀的屠夫正在盘算要怎么宰割她,比较划算。
“先拖回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他终于放下搓下巴的手,眼中的光彩还是怪怪的。
陆丝只好陪他跳上一台老爷拖车,颠颠簸簸地开向目的地。
由于成长过程特殊,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她最常见到的陌生人就是她的病患。她和他们中间卡著医病关系,所以她才能自在地与那些人相处。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本身的需要,而被迫向陌生人求助。想到自己和一个不知是正是邪的男人,关在一个小小的车厢里,呼吸著同样的空气,就让她不适地想逃走。
幸好他的味道并不难闻,是一种混合著阳光、山林与汗水的味道,闻起来很……OK啦!
“你是做什么的?”于老大突然问。
要不要跟他讲她只是个餐厅女侍就好?
“……我是个外科医生。”陆丝还是说了实话。
“医生?”他又流露那种怪怪的神情,好像……很满意?
陆丝的背心又浮起刚刚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于载阳。”于老大突然说。
“嗯?”
“我。”他快速瞄她一眼,眼底浮上一层笑意。“我的名字叫于载阳。”
陆丝有点意外,于载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一直以为在这种淳朴的地方,村民若不是叫志明志坚,就是金土阿火。他的名字倒是挺威武的,很符合他本人的形象。
“我叫陆丝。”
接下来他们没怎么交谈。
开到目的地,于载阳轻轻松松地把敞篷车吊在拖车后方,两人又摇摇晃晃开回橘庄。
回到修车厂,他把跑车卸下来,打开引擎盖东巡西看,最后钻到车子底下去拉拉扯扯一阵子。
最后,大师终于从车子底下钻出来,从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