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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要封路了,于是迅速离开。只有一条离开的路,一条狭窄的石子路。这不难辨别,因为只有那条路是光秃秃的。入口即是出路,别无他选。我深知,如果不快点儿离开,就会被雪封住。因为害怕,我离开了这个地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学生宿舍里。窗外,校园的草坪上到处散落着空啤酒罐。草坪沐浴在蓝色的秋月里,泛着露珠的光泽。此时,已是清晨。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彻底醒来。
最后一次做这个梦时,我正在做律师,为香港一家知名的国际律师事务所工作。职业生涯的兴奋变成了难以摆脱的压力。除了在普吉岛度假之外,好像就没有任何出口。即使度假,照样遇上想躲避的客户。律师事务所内合伙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让联合国都相形见绌。我更频繁地乘坐飞机,而不是公交车。我不再有时间喂养自己的狗。
几乎每晚我都要出席鸡尾酒会,进行应酬。每天我都通宵达旦地工作,为客户拟订合同书,以便能挤出点儿时间去健身中心锻炼,然后再回到办公室。我通常都是在办公室过夜。渐渐地我开始失去锻炼的时间,整夜地在电脑前起草文件,直到凌晨时分趴在案头睡去。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旧梦重现,再次见到了峡谷、沙漠和群峰。
这回,峡谷发出地狱般的怒吼。我跌进沙漠,落在一座沙丘上。大风刮起,我被沙子蒙盖。我擦了擦眼睛,向周围望去,沙漠向四周延伸,满目动物尸骨。骨架上挂着小撮皮毛,粘着风干的血肉,显然是黑乌鸦美餐后的残渣。看上去像是成年牛的颅骨被摞在岩石上。乌鸦撕扯着颅骨上的肉。太阳分明是一只柑橘,天空湛蓝,色泽鲜艳如同绿松石。此刻,沙漠延伸进一片片水洼、湖泊,但其水质含碱度太浓,有毒,因此不能穿越。沙漠远处是群山。山也不能翻越,因为山口已被冰雪封死。群山的那边又是沙漠。在那片沙漠上会有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这次梦醒前,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我必须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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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文
“如果你想去香巴拉,就要经历无数险境。妖魔将会拦路堵截,途中你会遭受伤害……许多人企图成为绊脚石……如果无数遍地诵经,凭借意志力,你会战胜这一切。”
——《香巴拉经文》
扎什伦布寺坐落在西藏中西部城市日喀则。在这里,风吹过漫长曲折铺满石头的廊道,在午后的灼热中留下丝丝凉爽。在西藏中西部,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人很容易感觉兴奋。金色的光线变成了剃须刀,在喜玛拉雅高原上划过。随着傍晚日渐西沉,剃须刀越发锋利。
这是一天中躲避烈日的最好时间。在厚厚土墙间的阴凉处,一名喇嘛进入了长廊。风掀动着他的长袍,他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抵御寒气。长廊很暗,通往阴凉的地方。那里墙面上码满了黑色木质印刷版,让人眼前一亮。这些印刷版码放得非常紧凑,就连老鼠也很难出入这木版迷宫。
这些木质印刷版是用来印刷经文(西藏经书)的。经文内容要比祷文丰富得多,既讲述过去也预示未来。经文对修行者提供指导。如果你在字里行间细细品味,便会得到暗示,比如下一步该去哪里。
经文都是手工印制,这不是因为藏人没有数字化的排版印刷系统,也不是因为跨国软件公司还没有渗入西藏高原。相信我,这些东西比比皆是。喇嘛边诵经祈福边印制经文,此非数字排版印刷系统所能。有些东西,先进技术就是无法与之扯上干系。
两名新来的小喇嘛正在除尘并重新整理印刷版。这是一种书库。这里可没有信息网络存储器,只有用木头和牦牛皮制成的盒子,但却十分牢固,不怕酷暑和严寒。每个盒子内都装有一部经文。
一只黑色的牦牛皮盒子被从架上取下,轻轻地放在桌上。一部古老的经文(此类经文中唯一保留下来的一部)被包裹好,放回盒子。只有在照拂婴儿时,人们才会如此轻柔入微。这部经文,世上独一无二,没有复制品,只有原文。它叫“香巴拉经文”。
六世班禅罗桑?巴丹?益西撰写了《香巴拉经文》。扎什伦布寺一直都是班禅的驻锡地。班禅的主殿就在这里。殿内保存着最后一部珍贵的古代《香巴拉经文》,轻易不会示人。
该经文至少写到了三个层次。
第一层次,可以将经文理解为旅行指南,指引人们踏上寻找香巴拉神秘王国的征程。这个王国在西方文学作品中有时被称作“香格里拉”。所以,第一次看到此经文时,会把它当做向导图,指引人们踏上西藏版的奥德赛之旅——漫长而充满艰难险阻的旅程。
《香巴拉经文》描写的地方有“毒药湖”、“鬼怪湖”以及“百座天黑后会发光的山”(一种喜玛拉雅山北极光的自然现象)。这些山水在阿里都存在。阿里在西藏最西边,一个遥不可及的地区。沿着《香巴拉经文》向导图,肯定可以到达这些地方。在此次行程中,我就找到了这些地方,它们确实存在。但是,问题还是没有答案——经文真能带人进入香巴拉王国吗?
第二层次,也许经文根本不像它字面所表现的那样,是一本旅行指南。另一种解释是,它是一幅意识向导图,为每个个体的心路历程指引方向。在这一层次上,对《香巴拉经文》的理解变得更加复杂。它教导每个人如何遏制消极能量,并将其转化为积极能量。但是,我们能做到吗?
还有第三个理解层次,认为《香巴拉经文》是有关未来事件的神谕,是一种诺查丹玛斯式的预言。对此许多人可能不屑一提。然而,也许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有些事件已经发生了。
经文预言了卡里时代(又称毁灭时代),宣告一个国家,特指在西方的一个国家,奉行宗教、政治上的不容忍意识形态,企图将世界统一成一个帝国,设法将自己的价值观和信仰强加于其他的国家和人民,而对自己辖区内人们因贪婪而相互残杀的事实熟视无睹。控制资源,牺牲他人利益,以维持自己的骄奢淫逸是该帝国扩张的根本前提。破坏环境成为这一进程的组成部分。
弱势民族的呼声无人理会,于是,他们用游击战术予以反击,以暴力手段应对该帝国的扩张。在全球范围内,帝国的宗教价值观和政治意识形态被强加于弱势民族头上,而后者则采用难以想象的方式对抗其强大攻势。他们回归洞穴,打通山脉,建立地道网络。正当的办法已经用尽,于是,他们转而付诸于极端手段。经文特别预见了恐怖活动的兴起。一些对经文的学术性诠释指出,引发卡里时代的导火索将出现在中亚地区,就是今天的阿富汗。
消极行为滋生消极反应,进而引发战争和苦难,周而复始,无可逆转。对物质主义所具有的强大驱动力的崇尚,支撑着一个极其先进的经济体系。在这一体系中,人类的无知、短见、贪婪得以泛滥,暗流涌动,循环不止。在这一暗流推动下,充斥着战争、恐怖、瘟疫的卡里时代来临了。
只有当新的世界秩序建立起来时,这种恶性循环才能终结。新世界秩序的建立需要彻底打破旧世界秩序赖以支撑的思想构架。经文预见,人们共同努力,以积极的意向战胜消极的力量,开创一个和平、生态平衡、人人有尊严的未来。这个未来就是香巴拉。
《香巴拉经文》描述了通往“域外之域”的途径。该地似乎不可抵达,但实际上是可以到达的。经文给出了如何到达那里的建议。在《香巴拉经文》中,写在过去的预言关乎着未来。《香巴拉经文》之所以有这样的预见力,是因为它是某种神谕,是无价之宝。
《香巴拉经文》在网络上是无法搜索到的,所以不必在那上面费心。它在世上仅存一部,为纸质经文,保存在扎什伦布寺的经文库中。经文在这里,非常安全。
喇嘛精心地用一块橘黄色布料包裹好古老的经文,把它塞回一只浸透了油的黑色牦牛皮盒子中,接着将盒子小心地摆在一个木桌上。桌子浸润在蓝色的酥油灯光中。喇嘛进了隔壁的殿堂,酥油灯的火苗随僧袍的摆动闪烁着。
两名学徒紧随其后。他们非常仔细地学习、研究着喇嘛的每一个动作。三人一道离去,在廊道深处找了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喝几口酥油茶。但是,返回时他们都惊呆了,没想到的事发生了——黑盒子不见了。
方向
“又是那张女魔画,向她供奉多种兽肉。她会出现。叫她带路。”
——《香巴拉经文》
《香巴拉经文》的事要从拉萨讲起。时钟按照北京时间定时,而当地人却依然望日计时。已是上午9点30分,但在拉萨老城,粉刷过的土坯墙下狭窄的小巷才刚刚苏醒。
对许多藏族人来说,早晨是以绕行大昭寺或者布达拉宫开始的。他们以慈悲的感觉转动手摇式经轮。他们记得自己为何要醒来。
海拔3600米,呼吸急促,有点儿困难。刚到拉萨时,人会感觉一切都似乎是以慢动作开始的。缓行慢做变得重要,实际上是必要。这意味着利用好周围空间,三思而后行。
我想了一会儿,喘了口气。这样缓行慢做,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头天晚上抵达拉萨,因为海拔高,还是觉得气喘。来到一个正规的卖藏式早餐面包的小摊儿前,我问:“多少钱一个?”
“五毛。”女摊主笑答。我从衣兜抽出五张一角的纸币,三个小孩儿冲上来,拽着我的衣袖,伸出手,向我讨要。我把五毛钱递给了女摊主。她笑着,探身过来,给了乞讨的孩子每人一张一角的纸币。“现在走开,别缠着这个外国人。” 孩子们咯咯地笑着跑开,她也大声笑起来。
我诧异,她用藏式面包换了我的五毛钱,可又将这五毛钱几乎都给了乞讨的孩子,手上只剩下两毛钱,这分明是赔本做买卖嘛。这种无私施舍的简单举动并不多见。我在想,这种情形要是发生在北京、上海或广州该会是什么样呢?这几个地方的人们通常都是想尽一切办法从外国人身上骗取五毛钱的。在那些城市,人们可能会因为一分钱都不想出而打起来,更别说赔本向乞讨的孩子施舍了。来自北京和香港的我,在这两个地方都居住过,从事律师的职业。突然了解到藏民的观念,让我想起我对整个中国的认识,也撼动了我对中国的全部看法。
和每个刚到拉萨的来访者一样,我先去看了布达拉宫,接着看了夏宫罗布林卡。之后,去逛八角街。那里有大昭寺,被朝圣者环绕、朝拜。大昭寺可能是西藏最神圣的地方。八角街上到处是游客,搜罗古玩,作为礼品带回家。无意之中,我逛进了一家小店。
一名康巴女子招呼我进去,她叫拉扎。“我们有唐卡、佛像,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她热情地脱口而出。
“旧货……有没有古董?”
“所有东西都是古董。”她向我打着保票。“你不知道吗?古董是一种风格。”
我开始怀疑。“不,我在找真正的古董。知道吗?那种特别古老的东西。”
“古老?”
“是的,我在找特别老的东西。”
“特别老?”她坐在自己店铺里面的一块大藏毯上,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如果觉得还不够老,我们可以再做旧。”她沉思着招呼我坐在她身边。“多老才算老?”
“我指的是真正的古董,不是今天做出来的,甚至也不是昨天做出来的。”
她大笑,“如今真正古老的东西可真不多见。”她耸耸肩。
“可是我有,当然,都是真货。你说想要一个真的,还要真正老的?那种东西可不好找,但也没那么难,因为我的一个朋友从另一个朋友那里拿到了一样东西。他叫我放在店里,谁想要就卖给谁。但大多数人都不想买。”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我更好奇了,问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拿给你看看。”
接着,她掸了掸架子上的灰,向前挪动了几个石佛雕像,从后面端出一个沉重的细长木匣。木匣上紧裹着发黑的牦牛皮。为牢固起见,牦牛皮被铁针钉在木匣上。显然,木匣一直藏在那些做旧的新石佛像后面。
“这是什么?”
“这可是很古老的。”
“看得出来,但它是什么东西?”
“这是朋友的朋友的东西。他……”
“我知道,你已经告诉我了。但它出自哪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出自日喀则。”
“出自哪里?”
“日喀则。”她声音放低,“来自扎什伦布寺。”
“扎什……什么?这地方在哪儿?”
“那是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