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近乎绝望的爱情,几天以来使于絮尔的绝世姿容更多了一种深度,就是大画家在肖像上用来刻划心灵的那种深度。老太太看到于絮尔这样美丽,吃了一惊,不禁怀疑医生的热心帮忙是有计划的了。引起萨维尼安那句回答的话,她是为了要从老人最心爱的人身上去刺伤老人,而故意说的。米诺雷听见萨维尼安称他为骑士,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在这种浮夸的措辞中,体会到情人们大胆的程度,无论怎样可笑的事都作得出来。
当过御医的老人回答说:“子爵,从前大家为了要得圣米迦勒勋位,笑话也不知闹过多少,现在却跟许多别的特权一样,不值钱了。今日之下,这勋位只赏给医生和可怜的艺术家。那些君王把它和圣拉扎尔勋位合而为一,倒是很好的办法;我记得圣拉扎尔是个穷光蛋,靠着奇迹而复活的。由此可见,圣米迦勒和圣拉扎尔的勋位对我们的确是个象征。”
这几句回答,又尊严又挖苦;说完以后,室内寂静无声,谁也不愿意开口;等到大家有点儿发僵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啊,咱们的神甫来了,”老太太说着,丢下于絮尔,起身去迎接夏勃隆;那是对于絮尔和老医生都没有的礼数。
老人微微笑着,望望干女儿,望望萨维尼安。一个胸襟狭窄的人看到老太太这种态度,不免要抱怨或生气的;但米诺雷深谙世故,决不会触到这种暗礁;他跟萨维尼安谈着查理十世任命波利尼亚克亲王组阁的事,和这件事所能引起的危机。直过了相当时间,等到提及债务不至于有报复嫌疑的时候,医生才用半正经半说笑的态度,把萨维尼安被控的文件和公证人的账单,连同付讫的票据,交给老太太。
“这些都经小儿核对过吗?”她对萨维尼安瞥了一眼,萨维尼安点点头。“呕!那么是迪奥尼斯的事了,”她不胜鄙夷的把文件一推,表示她对这件事跟对金钱一样的瞧不起。
据波唐杜埃太太的想法,看轻财富等于抬高贵族的身分,把布尔乔亚的势力一笔勾销。过了一会,古鄙奉东家之命,来索取萨维尼安和米诺雷之间的账目。
“做什么用?”老太太问。
“立借票需要有根据,你们这项债务并没银钱过手,”首席帮办说着,很放肆的在屋子里东张西望。
于絮尔和萨维尼安,都是第一次跟这个丑巴怪照面,当时的感觉象见了癞虾蟆一样,更可怕的是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两人对于自己的前途,都看到有个模糊的,无法肯定的景象,非言语所能形容,但可以用斯威登堡信徒告诉医生的精神作用说明。于絮尔肯定这阴险的古鄙将来会对他们不利,不禁浑身战悚;但看到萨维尼安跟她一样的骚动,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心也跟着安定了。
古鄙才带上门,萨维尼安就说:“迪奥尼斯先生的帮办,长相真难看!”
波唐杜埃太太说:“这些人长得好看难看,有什么关系?”
本堂神甫接口道:“我不埋怨他长得丑,而埋怨他心地坏;他恶毒透了。”
医生虽然想表示亲善,也不由自主的变得严肃和冷淡了。两个年青人觉得很拘束。要不是夏勃隆神甫一团和气的在饭桌上提起大家的兴致,医生和他的干女儿简直受不了那局面。吃到饭后点心,米诺雷看见于絮尔睑色发白,便说:
“孩子,倘使你不舒服,只要穿过街就到家了。”
“怎么啦,我的心肝?”老太太问孩子。
“唉!太太,”医生神气很严肃,“她心里冷很很,平日她是看惯笑容的。”
老太太道:“医生,这种教育是要不得的。你说是不是,神甫?”
米诺雷朝着一声不出的神甫望了一眼,答道:“是的,太太。我的教育使这个纯洁的孩子到社会上没法跟人相处;可是我未死之前,一定要安排妥当,不让她受到冷淡和憎恨。”
“得了罢,干爹!……别说了!我在这儿并不难受,”于絮尔说着,望着波唐杜埃太太;她宁可跟波唐杜埃太太照面,而不愿意瞧着萨维尼安,显出她的弦外之音。
萨维尼安接着对母亲说:“我不知道于絮尔小姐是不是难过,我只知道你使我大大的受罪。”
于絮尔听到热情的萨维尼安被母亲的态度逼出这种话来,不禁睑色变了,向老太太告了罪,站起来搀着干爹的手臂,行过礼,走了。她回到家里,急急忙忙冲进客厅,坐在钢琴旁边,双手捧着头,眼泪簌落落的直淌下来。
医生急得直嚷:“狠心的孩子,干吗不把你的感情问题交给我这有经验的人调度呢?……贵族永远不会感激我们布尔乔亚的。他们觉得,我们帮他们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何况老太太还发觉萨维尼安常常瞧着你,深怕他爱上了你呢。”
于絮尔道:“好罢,至!』》他得救了!可是连你这样的人,她也想加以屈辱!……”
“我去去就来,孩子。”
医生回到波唐杜埃家,看见迪奥尼斯,邦格朗和镇长勒弗罗都在那里;法律规定,凡是只有一个公证人的地方,一切文书契约必须有两位见证才能生效。米诺雷把迪奥尼斯拉过一边,凑着耳朵嘱咐了一句,然后迪奥尼斯当众宣读借据的内容:波唐杜埃子爵借到米诺雷医生十万法郎,五厘起息;波唐杜埃老太太以全部财产作抵押。听到利率一项,夏勃隆瞧了瞧米诺雷,米诺雷略微点点头,表示没有错。神甫凑在老太太耳畔唧哝了几句,她低声回答:
“我就不愿意欠这种人的情分。”
萨维尼安对医生道:“先生,家母给了我一个好差事;她负责归还你的钱,可是把感恩两字交给我了。”
神甫接着说:“你第一年就得张罗一万一千法郎,因为除了利息,还有立借据的公费。”
米诺雷听了便告诉公证人:“先生,既然波唐杜埃太太母子两位没能力付公费,还是归我代付,你把这笔款子加在借款里头罢。”
公证人在借据上批明了,把总数改作十万零七千法郎。所有的契据都签过字,米诺雷便推说身子疲倦,跟公证人和两个见证同时告退。
那时只有神甫一个人留下,他说:“太太,你干吗要得罪这个心地多好的米诺雷先生呢?他替你在巴黎至少酋了两万五千法郎,又那么周到,另外留着两万,给令郎料清他的零碎债务……”
她吸了一撮鼻烟,回答道:“你那个米诺雷狡猾得很,他做的事,他自己心里明白。”
萨维尼安对神甫说:“家母以为他把我们的田庄并在一起,存心逼我娶他的干女儿,仿佛一个姓波唐杜埃的男子,凯嘉鲁埃家的外甥,真会受人强迫,娶一个不愿意娶的人似的。”
一小时以后,萨维尼安上医生家去了;一般承继人由于好奇,都挤在那里。青年子爵的到场,给大家一个很大的刺激,尤其因为每人的感想各各不同。克勒米耶和玛森家的两位小姐,交头接耳,看着于絮尔,于絮尔睑红了。两个做母亲的和但羡来说,古鄙对这桩亲事的看法可能准确的。在场的人都把眼睛钉着医生,医生却并不站起来迎接子爵,只向他点点头,手里照旧拿着骰子缸,他正和邦格朗先生玩西洋双六棋。医生这副冷淡的神气使所有的人都很奇怪。
他道:“于絮尔,我的孩子,弹点儿琴给我们听罢。”
于絮尔一弹琴就不用发慌,便很高兴的扑到乐器前面,翻那堆绿面子的乐谱;承继人们看着只得嘴上叫好,心里叫苦;因为他们认定老叔和波唐杜埃母子之间必有什么计谋,特意来探听的,不料这一下既要受罪,又开不得口了。
一支本身很贫乏,但由一个受着深情鼓动的少女演奏的乐曲,比一支大规模的,由一个熟练的乐队声势浩大的演奏出来的序曲,往往给人更深的印象。无论什么音乐,除了作
曲家的思想,还有演奏家的灵魂,能凭着这门艺术独有的伸缩性,使一些并没多大价值的乐句变得有诗情,有深意。这一点,从前帕格尼尼在小提琴上已经证明过了,近来萧邦又在钢琴上加以证实。这位神妙的天才与其说是一个音乐家,不如说是一颗现身说法的灵魂,借着各种乐曲,甚至于几个简单的和弦,来表达他自己。于絮尔以她那种高雅而娇弱的素质,就属于这一派少有的天才;但施模克老人,那个每星期六来教她,而在她游览巴黎的期间每天都给她上一课的老师,把女学生的才具琢磨得更完满了。于絮尔那晚挑选的《卢梭的幻梦》,是埃罗尔德…的少作,本身就不无深度可以供演奏家发挥;她再加上在胸中骚动的感情,把题目上的幻梦二字给点明了。由于韵味深长,如梦如幻的演奏,她用自己的心和萨维尼安的心说话,把一些差不多有形体的思想,象云雾一般的罩着爱人。萨维尼安坐在钢琴尽头,肘子靠在琴盖上,左手托着头,不胜赞叹的瞧着于絮尔。于絮尔眼睛望着护壁板,好象向一个神秘的世界打着问号。此情此景,怎么能不使一个男人动心呢?真正的情感自有一种磁性作用,何况于絮尔还想泄露自己的内心,好比风骚的女子用装饰来讨人喜欢。艺术之中惟有音乐是用思想跟思想说话的,不需要语言,色彩与形式的帮助;于絮尔便是借了音乐的力量表白她的心,把萨维尼安引进那个奇妙的世界。天真原来和儿童有一样的魔力,一样能使人入迷;而于絮尔就从来没有象这个时候,象她进入生命新阶段的时候那么天真。神甫邀萨维尼安入局玩惠斯特,把他的梦惊破了。于絮尔继续弹奏。承继人都走了,只剩下但羡来一人,还想探明叔祖,子爵和于絮尔的用意。
少女闹上琴盖,过来挨着干爹坐下;萨维尼安和她说:“小姐,你的才艺跟感情一样了不起。你的教师是谁啊?”
医生回答:“是个德国人,住在孔蒂河滨道上,靠近后妃街。要不是我们在巴黎的期间,他天天给于絮尔上一课,今天早上他又该到这儿来了。”
于絮尔道:“他不但是个大音乐家,还是个天真的可爱的人。”
但羡来高声说道:“学费一定很贵罢!”
牌桌上的人彼此望了望,微微一笑。牌局完了,整个晚上都若有所思的医生,瞧着萨维尼安,带着无可奈何而不胜遗憾的神气。
他说:“先生,你急于来看我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是令堂大人疑心我有些不大高尚的意图;为了免得坐实,我只能要求你今后别再来看我,虽则你的光临使我觉得很荣幸,虽则我也很高兴和你亲近。我要保全名誉,保持清静,所以咱们不得不断绝邻居间的往来。希望你转达令堂大人,我不请她下星期日赏光到舍间来吃饭,因为我料定她临时会身体不舒服的。”
老人说完,向年轻的子爵伸着手,子爵恭恭敬敬的握着,回答道:“先生,你说得不错。”
接着他告辞了,向于絮尔行礼的时候,不免流露出惆怅多于失望的情绪。
但羡来和子爵同时出门,可是没法搭讪,因为萨维尼安三脚两步就奔回家了。
两天之内,那些承继人只谈着波唐杜埃母子和米诺雷医生的不融洽;他们佩服迪奥尼斯料事如神,同时也认为遗产保住了。那时阶级的限制已经打破;醉心平等的风气使所有的人不分高低,使一切都受到威胁,连军队的服从,在法国代表权力的最后一个堡垒也岌岌可危了;除了双方的反感,或者财产的多寡之外,男女的爱情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一位布列塔尼老太太的固执和米诺雷医生的尊严,才会在两个情人之间立下几道关塞;关塞的作用,跟从前一样,不是减弱,而是加强爱情的。在一个热情的男人,越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女子,越是了不起。萨维尼安明明看到需要斗争,需要努力,也感觉到前途渺茫;仅仅这几点已经使他把于絮尔视同至宝,非征服不可了。万物成长时期的长短原是由自然律支配的,也许我们的感情也受同一规律支配:寿命长的,童年也长!
第二天早上起身的时候,于絮尔和萨维尼安都转着一个同样的念头。这种默契本来就能促发爱情,何况在这个场合已经是有了爱情的证据,而且是最甜蜜的证据。少女轻轻的揭开窗帘,只露出一个极小的隙缝,刚好能瞧见萨维尼安的卧房,不料她爱人的睑也伸在对面窗子的拉手高头。窗子既然给了情人们极大的方便,无怪政府要抽窗户税了。于絮尔这样偷觑一下,也算对干爹冷酷的措置表示抗议。然后她放下窗帘,打开窗子,关上百叶窗;这样她可以望见对方而不让对方看见了。当天她到卧房去了七八次,每次都看见年轻的子爵在那里写信,写了撕掉,撕了又写,那准是写给她的信。清早,于絮尔刚醒,布吉瓦勒女人就递给她一封致于絮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