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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春节期间找到的。
春节之前我就已经获得中级调酒师资格证,这本令人开心,然而我却突然发现,自己把拼命画画赚来的钱几乎全部用完,搜遍全身上下,不过寥寥数十元。冬天的皑城比其他的城市更加荒芜,放眼望去是一片光秃秃的灰色,工业烟囱不断冒出的黑烟像最深的梦魇一般直冲苍穹,整座城市陷入了混沌。而皑城的旅游景点如今同样是一片萧索凄凉,观光者寥寥,更没人有闲情雅致冒着严寒花二十块钱让别人为自己画一幅头像写生。
就在那时候起我便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该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了。然而皑城几乎大大小小所有的店铺都开始休业忙着准备过年。纵然偶尔找到了几家尚在营业的,也被以“不缺人手”为由拒之门外。走在街上,凛冽的寒风像小刀一样切割着我的皮肤。路过银行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母亲留下的存折依旧被我随身携带。虽说回到皑城已有几个月,银行中的存款我却一分未动。然而此刻,我却不由自主地在银行门口驻足,一边把手抄在口袋里面一边低着头默默地想:家里的电话由于缴不起费用已经多次被提醒,估计再过几天就该停机了;暖气供热因为没钱缴费而被迫中断;只有煤气没有被停,还好煤气没有被停……一种前所未有的欲望令我几乎推开银行的门,然而最终还是以这样一个理由说服自己离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而男人,只有在经历了暴风骤雨的洗礼之后,才能成为在天空中翱翔的苍龙。眼前就是一家菜市场,我捏了捏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钞票,缩着脖子走进去。用极其低廉的价格买了十几棵大白菜,没戴手套,用手拎着走了很远的路,干冷干冷的风让我的手裂开了深深的口子,钻心地疼。
回家之后原本想洗白菜,然而水管子却结冻了,拧不开。无奈之下只好直接用刀切。把茶缸里的饮用水倒进锅中,打开煤气灶,开锅后把未洗的白菜扔进去。白菜在锅中欢快地沸腾着,热气直扑我的双目。雾气蒙然之时想起了母亲创业初期,家境困难,春节时甚至连买肉包饺子的钱都没有。于是那个冬天,我和母亲吃了几百斤的大白菜。然而那时,我年龄小,加之身旁有母亲,所以并不十分懂得生活的艰辛。如今母亲已魂归七重天,千斤重担,压在我一人肩上。白菜熟了,我洒上少许的盐,捞出,用勺子舀了几勺热汤,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与此同时想象自己正住在暖气开得很足的房间里,身着鲜衣华服,山珍海味摆满了餐桌,佣人忙碌地忙前顾后……
第四章 你睡在我眼睛的沙漠里(4)
摆脱困窘后我曾多次回首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像欧· 亨利笔下一个惹人发笑却又令人止不住心酸的小人物。或许正是心底未曾枯竭的幻想与骄傲,助我度过了那段寒荒的岁月。
浅泽打电话给我,问我情况如何,春节能否回来。我不忍告知浅泽自己的真实情况,只有撒谎说生活还算充裕,原本想回夏城过春节,然而工作太忙,春节还要加班,于是作罢。
沉默许久,浅泽在电话那边说,徊年,这个春节对我来说是个寂寞的节日。
我一时语塞,竟久久不知如何回答。
除夕,皑城天降大雪,我却一整天都缩在被窝中,没有吃饭,也没有外出。夜晚时分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以至于无法看清外面的世界,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以及偶尔蹿上天空的焰火,把玻璃照耀得五光十色。这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浅泽,也不知那个少年此刻是身着黑衣孤寂地站在夏城的冰天雪地之中,还是像个孩子般缩在屋里睁大眼睛像自己一样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观看外面的焰火,漆黑的瞳仁中有欣喜一闪而过。
我拿起手边的听筒,想给浅泽打电话。然而拨了号码之后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电话早已停机。
放下听筒,我想,也不知浅泽会不会因为给我打不进电话而忧心。
重新拿起笔记本在上面写,浅泽,今天是春节,我的电话停机,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因为此刻我也在担心着你。
下半夜狂风大作,纵然全身都缩在棉被之中,也依旧是冷。
我知道,自己该去找一份工作了——或###天就该去。
大年初一的清晨,昨夜肮脏的积雪以及爆竹的残屑尚未被清洁工扫起,我就已经走出家门。扑面而来的风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漫天浮云尚在沉睡。我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突然发现了一家门口贴着“招聘调酒师”字样的酒吧,一家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酒吧。我眼前一亮,这酒吧仿佛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像专门为我而存在。
酒吧的名字是“FR”。
FR 的主色调为幽蓝色,琥珀色的灯光散发着静谧的光芒,高脚玻璃杯倒挂在吧台顶部,吧台后面摆放满了琳琅满目的酒瓶。一台老式唱机摆放在吧台旁边,《拉赫曼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从中缓缓倾泻而出。
酒吧的老板Jack 王是位四十岁左右、身着黑衣、体态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而他的女友却十分年轻漂亮,乖顺地伏在他的身旁,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我们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交谈,Jack 王告诉我酒吧原先的调酒师因家中有事,于两天前辞职。而调酒师往往是酒吧的灵魂,不可或缺。我边交谈边为Jack 王调出了地道时尚的“红粉佳人”“玛格利特”“马蒂尼”“B52 轰炸机”,他边饮边连连点头。我又为他的女友调了一杯独创的“月光奏鸣曲”。她喝完后眯起眼睛,嘴角有浅淡的微笑,说这真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鸡尾酒。
临走时Jack 王拍了拍我的肩膀,前两个月工资一千五百元,两个月之后按业绩提升。你是个有灵气的小伙子,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我点点头,王老板,不知您可否预先支付我半个月的工资——我家离这里只隔了两条街。
他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爽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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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到了八百元的预付工资,第一时间缴了电话费与供暖费。做完这一切,立即给浅泽打电话。语调中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浅泽,我有了一份新工作,月薪有一千五百块钱!很久没和你联系,怎么样,最近你好吗?
然而电话那边自始至终都是沉默,我急了,浅泽,你在听我说话吗?喂,浅泽?
许久,我才听到电话那边的哽咽声,徊年,你前几个月一直过得很潦倒,是不是?
你——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因为工作太忙忘记缴电话费而已。别瞎想。
徊年,有的时候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低声道。
难道我在你心中只是一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么?我们之间的相遇是上帝的恩赐,因此我有权利分享你的快乐与痛苦,答应我。
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耽误功课。
期末成绩已经出来了,我的成绩依然是年级第一。我想念你,徊年。
我也是,浅泽。
……
曾经听到过这样一种说法,有四种能力是调酒师必备的。第一是激情,好的调酒师既要会调出酒单里常见的品种,又要会根据客人的口味有所创新;第二是记忆力,会调越多的酒就要牢记越多的调酒配方;第三是色觉,要基于常客习惯和口味对颜色进行合理的搭配;第四是性格,作为调酒师要性格开朗,善于与大家沟通,营造饮酒时的轻松氛围。
第四章 你睡在我眼睛的沙漠里(5)
因此除了每天为客人调酒之外,我还努力地考虑着与多种客人搭讪的话题;不上班的时候我在家一遍遍练习花式调酒的动作,肩膀因此时常肿胀不已;我还时常去书店查阅关于调酒的书,并将重要的内容摘抄下来,回家悉心钻研;我把自己对色彩的理解倾注于调酒之中,凡· 高的《向日葵》与莫奈的《睡莲》以及《日出· 印象》都曾赐予我灵感……随着我调酒技术的日臻成熟,FR 酒吧的客人络绎不绝,打烊的时间不得不从凌晨两点推迟至两点半,而Jack 王每次远远地看到我就会笑容满面地同我打招呼……
为女孩调酒的时候我通常使出拿手技法,握住调酒壶上下摇晃的同时突然用力向后一抛,胳膊迅速移到身后,稳稳地接住。当调酒壶表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霜雾时立即打开壶盖,用食指托住滤网,倒入冰冷的酒杯中,再在杯口放上一片薄薄的柠檬或者什么别的装饰物,笑容满面地递到女孩面前,Beauty,请慢用。
在FR,我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交付于调酒,其余的根本无暇顾及。然而那天,像是受到命运之神的指引,我突然看到一个额前蓄着长长刘海,身着银色上衣,手持木吉他,身材颀长的男孩站到了舞台中央,微微欠身,嘴唇对准麦克,手指轻轻拨弄吉他的时候,手臂上分布的血管都清晰可见,犹如一条条流经沃斯托克的湖。
我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他。虽然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逆光的侧脸剪影,然而那一刻,时光的画卷竟在我的眼前铺展开,其中零星散落着有关于浅泽的回忆。夏城的夜晚,青天洁月,教堂后面茂密的白桦林像是层层叠叠地包裹着一个秘密,我和我的少年并肩而行,仰望满天星光。我动身返回皑城的那夜,浅泽泪眼婆娑地为我收拾行李,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于是在他的额上深深一吻……回忆至此,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听他唱那些像水一样的歌曲。
斜的雨斜落在玻璃窗/ 黄的叶枯黄在窗台上/ 背着雨伞的少年郎/ 他穿过一帘雨投来目光
路过的人都向他张望/ 他却将一只口琴吹响/ 再见吧那旋律依稀在唱/ 再见时已不是旧模样
以后春花开了秋月清/ 冬阳落了夏虫鸣/ 谁来唱歌谁来听/ 谁喊了青春谁来应
窗外的风吹窗里的铃/ 窗里的人是窗外风景/ 原谅我年少的诗与风情/ 原谅我语无伦次的叮咛
红颜老了少年心/ 琴弦断了旧知音/ 谁来唱歌谁来听/ 谁喊了青春谁来应
台下只是一些稀稀疏疏的掌声,他却俨然已陶醉其中,他依旧用手拨弄着琴弦,又唱了一首歌。
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 那曾经爱过你的人/ 就是我/ 在远远地离开你/ 离开喧嚣的人群/ 我请你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 总是有人牵着我的手/ 让我跟你走/ 在你身后/ 人们传说中/ 那苍凉的远方/ 你和你的爱情在四季传唱
我恨我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 我恨我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 我只能给你一间小小的阁楼/ 一扇朝北的窗/ 让你望见星斗
唱完两首歌,他径直走向吧台,双臂伏在大理石台面上,对我说,一杯Bellini。
这款在1948 年起源于意大利贝利尼一家知名餐厅酒吧的女式调酒,是为了纪念在当地举行的文艺复兴初期画家贝利尼的画展而发明的。据说除了最初发明这款调酒的酒吧以外,世界各地调酒师所调出的Bellini 味道各不相同。需要的原料是发泡性葡萄酒、桃子酒和石榴糖浆。制作方法也并不复杂,先把冷冻的桃子酒和石榴糖浆倒入杯中搅拌,之后再倒入冰冻的葡萄酒搅匀即可。色泽呈橘红色,贴在杯壁上的葡萄酒气泡清晰可辨。
我把酒调好后递给他,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啜着。在灯光照射之下,他的一头黑发显得漆黑闪亮,五官像是被极品的雕刻刀细致地雕琢而成。左耳打了三个耳洞,其中有一个打在耳骨上。右手手腕佩戴着各式各样的手链,神态与浅泽有着莫名的相似。也许待浅泽再成长些,也会蜕变出这样一副英俊的模样。想到这里,我对他竟莫名生出一股亲切感。
嘿,我叫徊年,该怎么称呼您?
他扫了我一眼,我叫洛许,酒吧里面的人都叫我Lucifer。
第四章 你睡在我眼睛的沙漠里(6)
呼啊,Lucifer,路西法?撒旦?我揶揄道。我还记得原来在夏城的时候浅泽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
没错,这个名字是Samuel 给我起的。Samuel 好像是《圣经》中一位伟大的以色列先知的名字。男孩自顾自地说。
Lucifer,你的歌唱得很好听。
呵,倘若不是为了生计而唱,或许会更好听。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留意这个被别人称为Lucifer 的男孩,他每天晚上都来唱歌,唱的大多数是校园民谣和一些新歌。声音略微沙哑,听上去却别有一番味道。结束之后他也总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