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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紧紧地抓住话筒,指关节微微发白。突然咣当一声,电话掉落,徊年怔怔地站在原地。我冲上去问他,怎么回事?
徊年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注视着我,其中的绝望像是夜色中的潮水,汹涌而无法看到尽头。我急了,用力摇他的肩膀,快说啊你!
他仍旧沉默,走进房间,我尾随其后,只见他将自己的衣服胡乱地抓起,塞入旅行包内,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他却不曾擦拭。收拾完旅行包之后他迅速冲出家门。我在背后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
第三章 像在蓝色的海洋里(1)
I dreamed that one had died in a strange place
Near no accustomed hand;
And they had nailed the boards above her face
The peasants of that land;
Wondering to lay her in that solitude;
And raised above her mound
A cross they had made out of two bits of wood;
And planted cypress round;
And left her to the indifferent stars above
Until I carved these words:
She was more beautiful than thy first love;
But now lies under boards。
——W·B·Yeats《A dream of death》
1
徊年离开后,我的生活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每天去白桦林晨读,用夸张的语调背诵或朗读英语课文,用树枝在地上默写绝美的古诗,或者用整饬的花体字写漂亮的句子。下午独自伏在窗台旁边复习功课,偶尔抬起头看盘旋在教堂上方落寞而温情的鸽子。夜晚进入梦乡之前读一小段《圣经》,教堂聚会的时候仍旧会去司琴——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周,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感觉日子被编排得像话剧般井然有序,于是我开始怀念起与徊年在一起的时光。抑或从他动身离开夏城的那一天起,这份怀念就一直存在着。
徊年,徊年。
他已经成为了除父亲以外,我最频繁想起的那个人。
而每次想起他的时候,胸腔总是汹涌出难以言明的感情,甜蜜与苦涩一同发酵。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一场对徊年而言无法承受的痛苦。然而这个世界上的泪水太多,我们不会懂得。于是我又开始在夜晚祷告,身影沐浴在如雪如霜的月光之中,喃喃低语。就像当年为病重的父亲祷告一样。
徊年,徊年。
他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像最初认识时一样,神情戏谑而嘲弄,对着阳光变换手影。然而当我想要与他说话的时候,他却变成了一只鸟,低低地望了我一眼,神情痴然而哀伤,继而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哪怕被炙烤至死,也在所不惜。
在飞离我之前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浅泽,再见。
梦醒之后我会拿起放于床头的《圣经》,翻开一页之后读下去。马太福音中说道,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
又是一个夜晚。
一个繁星满天的晴朗的夜晚。
在这样一个夜晚,我被敲门声惊醒。
原本以为是梦,然而敲门声持续不断,似一种走投无路的哀求。我下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开门。
在晴朗的夜色下,在白桦树的枝叶与月光暧昧的交织中,阔别许久的徊年竟木然地站在门外,完全与先前寄存在我脑海中那个英俊不羁的男孩判若两人。他的脸颊瘦削蜡黄,两腮与眼眶深深下陷,头发脏腻,胡楂儿杂乱地密布在唇边,白色衬衣上满是污垢。见他这副狼狈相,我一时语塞。他嘴唇嚅动,低声说,浅泽……我回来了。
从眼前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中,我已大致读懂了他这几天梦魇般的经历。于是没有多问,只是一手去拎躺在地上的旅行包,一手试图搀住他的胳膊往屋里走。然而他却突然反手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膊,我甚至能感到他的全身都在因为悲伤而颤抖,然而他却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进屋之后他将行李扔下,背对着我,浅泽,我先去洗个澡。
说罢走向浴室。
我坐在客厅,隐约能够从流水声中分辨出他压抑而低沉的哭泣,更觉得分外担心。而当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趿着拖鞋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于是只能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小心。坐在一旁的徊年也低着头,两手插于发间,双目空洞地注视着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首先打破沉寂,徊年,太晚了,你肯定累了,进屋休息吧。
他依旧愣愣地坐着。直至我把话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方醒般缓缓点头,起身向屋里走去,我尾随其后。
来到房间,他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迟疑地说,地铺已经被你收起来了……
我刚想说“我会重打地铺”,他就自顾自地低声说,挤挤也能睡开。躺下之后他拿起一个枕头蒙着脸。我看了他一会儿,也躺到床上。两人睡一张单人床确实有些拥挤,我的身体不得不触到他,此时我感到他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溢出悲伤。
第三章 像在蓝色的海洋里(2)
徊年从脸上拿下枕头,望着天花板,低声说,浅泽,你真的不想知道这两个星期我经历了什么?
我转过头,在这个角度他所呈现给我的只是一个沉浸在黑暗中的侧面剪影。沉默许久,我说,如果我知道会使你伤心,我宁愿一无所知。
徊年听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旧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浅泽,我妈妈已经……已经不在了……她的公司破产了……所以她从公司的顶楼……
他低沉的讲述拉开了夜的序幕,我与他一同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在乘车返回皑城的路上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妈妈没事妈妈一定会没事,刚才那通电话肯定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就好像是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她为了考验我是不是真的爱她于是就把头故意撞到墙壁上之后假装晕倒。看我在一旁吃惊得发不出声音时她突然笑着醒过来,响亮地吻我的脸蛋。
下车之后我第一时间冲向病房,却在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医生谈话,是妈妈的好朋友,陈阿姨。看到我的出现,她突然搂住我失声痛哭。从她夹杂着哭泣的叙述中我知道妈妈刚刚才被医生推去……太平间。我的心像被利刃重重地戳了几下,不顾一切地跑下楼。我想要再看看妈妈,我想要再看看她。
在太平间门口,我被几个医生护士拦住。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医生拽住我的胳膊要我冷静。我用力挣脱他,掀开了盖着母亲的被单——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惨白而变形的脸,双目半睁,鼻子与嘴巴都有血液不断地往外涌出……或许因为受到了惊吓,或许因为悲不自胜,又或许因为……我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已躺在了自家床上,身旁是陈阿姨,她的眼圈红红的。见我醒了,她迟疑着问,徊年……你想去……想去再看看你的……妈妈吗?
实际上,我在返回皑城的路上想了许多宽慰妈妈的话,我以为总会有一套能够派上用场。可是……我旅行之后与妈妈的第一次也是这一辈子的最后一次相见竟然是在殡仪馆,而且……而且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她的面容已经过修补,除却太过苍白以外,与沉睡别无二致。身着黑衣的我一步步地走近她,凝视着她的脸,低声说,妈妈你很美,真的,你还是那么美。
浅泽,我没有目睹妈妈的火化。妈妈火化的那天我把自己锁在屋中,将她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一样一样地整理好。可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妈妈在火炉中逐渐成为灰烬的样子,她抱过我的手臂,她亲吻过我的嘴唇……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那天我拽住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里面哭嚎,嚎到嗓子说不出话来。
我在家待了一段时间,陈阿姨说要来和我做伴,被我委婉地拒绝了。我把妈妈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找出来,我无法面对由睹物思人所带来的锥心之痛,于是把这些全部烧掉。只留下了她的一本日记。火光冲天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她的面容,美丽而温柔。可是,可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再也见不到了……
2
我望着窗外墨蓝的天空,又默然注视身旁这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男孩,心脏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疼痛而颤抖,所有的语言都已经融入清冷的月色,随黑夜渐行渐远。我想抚开他额前微长的头发并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母亲在十五年之前的辞世已经让我体味到生活的残酷与生命的脆弱,而一年之前父亲的离开再度让我的生活陷入泥潭……倘若如今我已从这重重叠叠的阴影下大步走出,那么此刻我便可堂而皇之地对他说,有些事情终究会过去的。可如今,连我自己都不能很好地调整情绪,又有什么理由让徊年信服?
于是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颤抖着,迟疑着,最终没有落下。
徊年稍微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几天之后我翻开母亲的日记,却没想到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有一个厚厚的信封掉了出来。我沿边撕开,里面装的是母亲写给我的一封长信。她在信中写道,妈妈感到抱歉,在你未曾踏入社会之前选择了离你而去,离开这个世界。妈妈本该陪伴你一路走下去,并欣喜地看到你与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结婚生子,但……你可以想念妈妈,但不要时时以妈妈为念。做一个善良的人,拥有纯净的灵魂——这是你父亲曾经希望的,现在,我把它告诉你……
第三章 像在蓝色的海洋里(3)
浅泽,看完信件之后我又读了妈妈的日记,她在日记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描写对“他”的爱与仇恨。她没有提“他”的名字,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徊年,徊年,这些事情,说出来,就忘掉吧。
浅泽我要睡了,我的头很昏。
我彻夜未眠,心中本该因相聚而产生的欣喜,也被死亡的阴影决绝地覆盖了。
原以为徊年真的会如他所言“倾吐之后忘却”,却不知由于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加之旅途的疲劳,他第二天就病倒了,发高烧。我说要带他去医院,他断然拒绝,像个惧怕打针吃药的孩子般固执。无奈之下,我只能跑到医院请教医生,开药带回家,按医嘱喂给他吃。可无论是食物还是药,吃下去后就会被他立刻吐出来。他一天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睡觉,醒来时情绪低落,双目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我在床边重新打起了地铺,以便于晚上起床照顾他。徊年白天的时候只是情绪低落,体温正常,可每当夜晚来临,他的体温就会迅速上升,喃喃自语地说着胡话。每每此刻,我便会一边轻声唤他的名字一边拍打他的肩膀,待他安稳睡去,我便借着月色细细端详这哀毁骨立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年之前的自己。一度因为父亲的离世而神情恍惚。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连全能的上帝也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拯救。
一周之后徊年的烧退了,同时也能吃下少量的清淡食物,可情绪仍旧不稳定。我问詹牧师,让一个人心绪平复,有什么好办法。詹牧师提议,可以为他念《圣经》。
于是我遵循了詹牧师的建议,每晚坐在床边为徊年阅读《圣经》。选一些优美而富有感情的段落念给他听。徊年在聆听时脸上是安宁的神情,仿若孩童。每次念完之后我都会问他,心情好点了吗?他微微点头。而每当这时,我的内心就会充满酸涩的温暖,低声告诉他,徊年,一切都会过去,会过去的。
又似在告诉自己。
周末的时候我照例早早起床去教堂司琴。临走前我对徊年说,我要去教堂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我,只是木然地说,去吧。
主日崇拜开始之后,原本司琴时心平气和的我那天竟然心神不宁,屡次弹错音。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令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念头:莫非徊年出事了?想到这里,我向正在布道的詹牧师示意后,立即转身飞奔出门。
徊年,徊年。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推开屋门,眼前的一幕印证了我可怕的预感:徊年正倚在床边,左手掌向上。右手中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银色刀片。他尚未恢复红润的脸上有着与重返夏城那个夜晚如出一辙的木然神情,双目死死地盯着那道银色的光,似乎在犹豫是否该下手。
我冲上去,一掌打掉了他手中的刀片,嘶声吼道,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想死就去死?!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男人要经受风雨吗?!
徊年的神情依旧木然,他看了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