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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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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好啊,有人去了,我就不用凑热闹了。这封信很重要,速会速回。”

“噢,是。”允如不敢再多问,匆匆离去。

钱明珠推开窗子,目光开始飘得很远。

他竟然喝醉了……那个曾经说不喜欢喝酒不允许自己不够清醒的人竟然醉了……

窗外鸟语花香,春色盎然,很多东西就像白雪一样,随着季节的更替消饵无形。

旭琉此番回来变得更加忙碌,晚上偶尔经过他的书房时,都会看见窗上映着他伏案工作的剪影。

钱明珠总是淡淡地瞟一眼,然后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开。春天令她变得浮躁,懒洋洋的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看着文人学士各抒己见雄辩滔滔的样子,竟会萌生出倦怠之意。

嫁入东宫才不到半年,日子便已变得如此乏味单调,那以后的几年几十年一辈子,又该怎么消磨?

然而她并没有无聊太久,五月初十,皇上的五十大寿到了。

铜镜内,锦衣华服,堪与日月争辉。

四周的宫女们连连称赞:“真好看!宫里美女虽多,可太子妃一站出来,就全把她们给比下去了!今天寿宴上,太子妃肯定是最美的女人。”

“你们知道不?德妃的贴身丫头簪儿,一早就在咱们窗口偷偷摸摸往里看,被我撞见了还摆出一副臭架子死不承认。我看八成是上回见太子妃穿的戴的都比她主子别致,这会儿赶上皇上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便眼巴巴地来探情况了。”

“让她看好了,有本事让她主子也做一套去。”

钱明珠皱皱眉,将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

“太子妃……”宫女们惊呼。

“这件衣服今天不能穿。”

“为什么啊?”

“太引人注目了,给我换那件浅紫色的吧。”

允如偏了偏脑袋,迷惑道:“引人注目不好吗?”

“如果是太子的宴会,我衣着光鲜艳冠群芳是应该的,但是今天是皇上的寿宴,女主角应该是皇后,我不能喧宾夺主抢皇后的光彩。懂了吗?”做人难,做宫里的人更难,钱明珠轻叹口气,觉得真是累。

因此当她在宫女的陪同下走到大门前,看见一身艳红纱衣的王芷嫣,心中暗暗好笑。但当旭琉远远地出现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他自江南回来后两人第一次相见,一见之下,吃惊不小!

他竟然变得那么瘦……

旭琉本就很瘦,但现在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他的双眼深陷布满血丝,日夜辛劳,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惫。

钱明珠心中微颤,一股怜意就那样悠悠升起。

旭琉看到她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侍卫牵马过来时,他摇了摇头道:“不,我有点倦乏,我坐车。”

侍卫恭身退开,旭琉朝这边走过来,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然而,他最终还是上了王芷嫣的马车,脸上的表情很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走吧。”

太子发话,车夫马上挥鞭而行,绿帘马车绕过红帘马车,走在了前头。钱明珠立在车旁久久不语,直到身旁的宫女轻碰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她时,她才咬了咬下唇,提裙上车。

车帘被春风吹开,飘起,又落下。走在前方的马车就这样一下子飘入视线,一下子又被帘子遮掩。

无所谓,他不遵循礼教与正妃同坐,他要在天下人面前偏宠他的测妃,他乐意提供话题笑柄供人津津乐道,那都是他的事,她问心无愧就行。

钱明珠轻嘲,将车窗关上。

他又在看她。

钱明珠低垂着眼睛,心中暗暗一叹。

怎么这么巧,偏生对面席上坐着七皇子毓琉,那目光带着执著紧跟着她,片刻不曾挪移。

如此失礼莽撞,难道他不怕遭人非议?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众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她却不可以。于是钱明珠抬起头来,回视毓琉的目光浅浅而笑,“七皇弟,我知道我欠你一只玉枕,但你也不必这样盯着我,生怕我不给吧?”

将暧昧转为坦然,一向是她的拿手绝活。

毓琉的目光黯了下去,正想说什么,只见四皇子与五皇子已双双站起,走至大殿中间送上贺礼道:“这是我们送给父皇的贺礼,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礼盒打开来,是以纯金铸造镶珠嵌玉的福禄寿三星,礼物或许普通,但寓意却好。其他皇子们连忙效法各自献上礼物,龙心大悦,一时间气氛好到了极点。

旭琉待诸位弟弟都退下后才站起来走了过去。皇后笑道:“太子最后一个出场,可是要压轴?”

旭琉沉默着没有说话,自胸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上去。

皇帝接过信笺,打开来看了几眼,脸上笑容顿失,最后脸一沉,将信笺抛在一旁道:“今天我不想谈这件事。”

“可是父皇……”

“我说,我不想谈这件事!”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朝臣们开始纷纷私语,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惹得皇上这么不高兴。

旭琉又默立了半晌,忽然跪倒在地。殿内顿时起了一片抽气声,连皇帝也变色惊道:“你干什么?”

“父皇,夏天已近,洪水即来,黄河堤坝偷工减料,根本不堪一击,数万条人命危在旦夕……”

“住口!”皇帝拍案而起,厉声道,“我说了,今天我不想谈这件事。”

旭琉还待多言,看见一旁母后脸上流露出的哀痛之色,不由心中一软。他低低一叹,脸色灰败地退回座位上。

被他这么一搅,场内的气氛非常尴尬,人人垂首不语,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端。一时间殿内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声轻笑甜甜响起。

众人朝声音来源处看去,见到钱明珠盈盈自席上走出来,拜倒在地道:“海屋仙筹添鹤算,华堂春酒宴蟠桃。愿父皇庚婺同明,永寿康健。”

皇帝脸色缓和了下来,但神色依旧淡淡,“平身吧。”

钱明珠站起来,微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送什么给父皇祝寿,都只是惜花献佛而已。但是儿臣还是借来了一朵花,就不知此花是否入得了父皇的眼了。”一语引起诸人好奇,连皇帝都微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钱明珠转身道:“拿上来!”

四个宫女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钱明珠亲自上前掀起箱盖,四个宫女一人拉着一角边退边将箱内之物展开,却原来是一条光华闪闪的地毯,瞧不出是什么质料织成的,宽约七尺,长达七丈,上绣青山绿水、市桥郭径、舟船车轿,应有尽有,而里面的千百个人物,织得更是栩栩如生。

殿内众人不知不觉间都瞧得痴了,就连皇帝也不禁惊叹道:“好一张巧夺天工的地毯!”

“此乃根据京都实景描绘绣制而成,展当今之盛世,呈吾朝之繁荣。”

皇帝赞道:“不知出自谁人之手啊?”

“当然是出自父皇之手。”

皇帝一愣,“朕?”

“这锦绣江山,这太平年景,岂非皆是来自父皇您的赐予?父皇在位二十年,国运昌盛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成就图中这一派繁荣局面。这是父皇以英明睿智构筑起来的雄伟蓝图,这作者,除了是父皇外,还能有谁?”

这回可真是龙心大悦,皇帝连眼睛都在笑,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光。

钱明珠趁热打铁,从宫女手中取过一杯酒,高举于顶道:“恭祝吾皇庚婺同明,永寿康健——”

朝臣举杯共应:“庚婺同明,永寿康健。”

事先让奶奶准备这份礼物乃是为了寿宴添色,能一举两得化解旭琉闯的祸真是始料未及,钱明珠回头,看见旭琉痛苦的脸,以及他身后王芷嫣眸中的嫉妒,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

寿宴最热闹的时候,钱明珠由宫女们搀扶着从席上退了出去。

“太子妃,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这位皇妃的醉酒,恐怕已是天下皆知。依常理说若是女子嗜酒,该会被人责备,然而换诸于对象是她,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别人喝醉了,只会令人厌恶;而她醉了,却更添几分娇态,惹人怜惜。

“我好像喝太多了……”说着抱住一根柱子吐了起来。

宫女们连忙递帕子的递帕子,拍背的拍背,钱明珠摆摆手,七分酒意被凉风一吹,觉得舒服了许多。

“你们都下去吧,不必管我,我在园中走走,待会自己回去。”

“可是太子妃——”

“放心吧,走不丢的。”推开宫女们的手,悠悠晃晃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自个儿“格格”笑了起来,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

“左二、右二,转……左二,右二,转……我也会啊……”于是又很开心地笑。星眸微睁抬首望天,天空被绚丽的烟花映得五彩缤纷,看着看着脸上笑意就淡了,再低下头来时声音幽幽:“我跳得这么好,可是奶奶,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学下去呢?”

举步继续前行,不知不觉中拐入一条熟悉的小径,直到白墙灰瓦出现时,才豁然间想起这是容妃的住所。皇帝大寿,却不知这位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此刻又在做什么?

屋内一灯如豆,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钱明珠抬头正想敲门,门开了,老婆婆见到她也是吃了一惊,“又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我来看看,容妃娘娘可好?”

“你倒是个有心人,不过不必了。从今往后,谁都不必来看她了,她也不用再盼谁来看她了。”

钱明珠不解。

“她死了。”凉凉三个字自老婆婆口中吐出,却是令她整个人一震。

“死了?怎么会……”

“得了风寒,拖了没几天就去了。这个皇宫里谁会理会一个过气妃子的死活?除了你,这里从来没其他人踏足过。死了也好,省得活着继续受罪,真是冤孽啊!”

恍惚中不知她接下去还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身离开,脑袋涨得快要裂掉,视线是完全模糊的,看出去重影一片。

钱明珠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一双手臂伸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抬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然而忽然间就记不起他的名宇了,那张脸近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天涯。

“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她喃喃。

于是那人奇怪地看了看她的鞋子,道:“你的鞋子怎么了?”

“别弄湿我的鞋子。”她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仿佛她一松开,那只手就会去拣石子。

“你喝醉了。”那人皱起了眉,却没有推开她的手。

“醉了?”钱明珠呆了一呆,继而偏着脑袋笑了起来,“是啊我醉了,醉了的感觉最好了,什么都不用想,嗯,我醉了,一醉得很厉害,我走不动了,你扶我回去吧……”说着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挂,再也不肯用半分力气。

那人因她的这个动作而完全僵住。

钱明珠将头靠在那人肩上,闭着眼睛喃喃道:“奶奶,明珠不喝酒了,再也再也不喝了……我舞跳得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学啊……你要我嫁给太子,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奶奶,我不想嫁的,我真的真的不想嫁,他不会对我好的,他不是良人……死了,死了,她死了,他以前那么喜欢她,可后来却这样对她,她死了……”

月光与灯光相织,映在那人脸上,映出他脸上的错愕、震惊、迷惑,还有那么一点点痛苦、彷惶与无奈。

他伸出双臂抱住了钱明珠。

“奶奶,我也会死的,是吧?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和她一样的,是吧?”怀中的人忽然抬起头问他。

“那个她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绽放在空气中,以一种异常温柔的方式。

然而,迟迟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看,怀里的人儿已经睡着了。

几盏宫灯由远而近,特意寻来的宫女们无比吃惊地看到太子抱着太子妃,树枝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身影明明灭灭,但却又是那般和谐……

钱明珠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粉色流苏,而奇Qisuu。сom书是富丽堂皇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惊坐了起来。

然而一坐起来,就感觉眼前一阵昏眩,脑袋又重又沉,几乎将脖子压垮。

这不是她的卧室,这是哪?

唉哟,真是喝多了,头好疼……好不容易在榻下找到她的鞋子,半拖着穿上,然后起身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斜斜一张软榻依墙而放,榻旁花架上放着一盆素兰,墙上有幅挂毯,上面绣着一首《将进酒》。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飘逸俊秀的字体,和东宫那道挡风墙上的“东篱下”一模一样,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可惜毯上和那堵墙一样,没有落款。

转个身子继续打量,前方拉了个偌大的屏风,有灯光从屏风那边透过来,幽黄幽黄。钱明珠忍不住向屏风后探望,心中顿时一惊。

原来前面就是旭琉的书房!她来过此地一次,却没想过屏风后会有个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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