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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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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开得象蜗牛爬,下楼还得步行,这一切不但代表舒适,而且有气派。
  在他们结合的头几个月里,亚希尔·戈万先生……这就是他的名字……每隔两个星期来到巴黎时,总是住在旅馆里;晚上和苏姗做完好事以后,仍旧回到旅馆里一个人睡觉,第二天到时候起来,搭火车回去做他的生意,和享受安静的家庭乐趣。后来是苏姗向他指出,这种旅馆钱花得毫无道理;为什么不可以在公寓里住到早上,既省钱,人也舒服得多。戈万先生当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对苏姗这样体贴自己的生活感到高兴……老实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跑到街上,找一辆出租汽车,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很赞成她不愿意看见他为自己浪费钱财。一个女人不但自己省钱,还要为自己的情人省钱,确是个好女人。
  亚希尔先生过得十分满意。他们一般都是上蒙帕纳司大街一家比较考究的饭店吃晚饭,但是,有时候,苏姗也在公寓里给他烧一顿晚饭吃。那些菜烧得滋味很好,吃得亚希尔先生很喜欢。天气暖和的一些傍晚,他往往只穿一件衬衫吃晚饭,对这种放浪不羁的生活方式觉得很有味道。他总欢喜买画,可是,苏姗看不上的画决不让他买;不久,他对她的眼光也服帖了。她决不跟掮客们打交道,总是把他带到画家的画室去买,所以花的钱只抵在外面买画的一半。亚希尔先生知道她在积钱;后来苏姗告诉他,自己逐年在本村里买了一点地时,亚希尔先生心里感到一阵得意。他懂得在法国人的血液里,每一个人都想要占有土地,所以苏姗也有田地使他对她就更加器重了。
  就苏姗这方面来说,她也很满意。她既不忠于他,也不不忠于他;那就是说,她很注意不同另一个人发生永久关系,可是,如果她碰上一个她中意的人,也并不拒绝同这个人睡觉。但是,决不让他在公寓里过夜,这一点她始终坚守不渝;认为这是她对那位有钱势地位的亚希尔先生应尽的责任,她眼前的这种安定和受人尊敬的生活还不是全亏的他。
  我是在苏姗和一位画家同居时认识她的。这位画家刚巧是我的一个相识;苏姗在画室里让他画时,我时常坐在旁边看。后来偶尔也碰见她,不过不大经常;真正和她关系密切起来,是在她搬到蒙帕纳司之后。当时好象是亚希尔先生……苏姗在背后和当面都是这样称呼他……读了一两本我的小说的法译本,于是,在某天晚上,请我在一家饭馆里和他们一起吃饭。他身个很小,比苏姗矮半个头,铁灰色头发,修得整齐的灰色上须。人偏胖一点,而且是个大肚皮,但是并不过分,只衬出他的有钱派头;走起路来象个矮胖子那样神气十足,显然对自己甚感得意。一顿晚饭请得很讲究;人也有礼貌。他告诉我,他很高兴苏姗有我这样一个朋友;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是me if faut,而且很高兴我看重苏姗。他的事业,唉,总是把他捆在里尔,使得苏姗往往非常之寂寞;想到她能有机会接近一个有教养的人,他感到安慰。他是个生意人,但是,对艺术家一直钦佩。
  Ah,mon cher monsieur,艺术和文学一直是法兰西的一对掌上明珠。当然,还有它的军事技术。我作为一个毛织品厂商,毫不迟疑地要说,我是把画家、作家和军事家、政治家放在同等地位的。〃
  再没有比他这番话讲得更中听了。
  苏姗决不肯雇一个女佣料理家务,一半是为了省钱,一半是因为(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她不喜欢有人插进她叫做的个人事务中来。那间小公寓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而且是按照当时最时新的式样陈设的;所有的内衣都由自己亲手来缝。可是,虽说如此,由于她现在不再充当模特儿了,日子过得有点百无聊赖,可她是个勤劳的女人,不久,她就想起既然过去让那么多的画家画她,为什么不可以自己也画一点;于是,她买了画布、画笔和油彩等等,就动起手来。有时候,我约她出去吃晚饭,去得早一点时,就会看见她穿着罩衫在忙着作画。正如胎儿在子宫里大体上重演物种进化的过程一样,苏姗也重演了她过去所有情人的风格。她画风景就象那个风景画家,画抽象画就象那个立体派画家,还借助一张风景明信片画了一只停泊的帆船,和那个斯堪的纳维亚人画的一样。她不会素描,可是,色彩感还不错,所以即使画得并不怎样好,自己却画得很开心。
  亚希尔先生鼓励她画。想到自己的情妇是个画家,使他感到某种满足。就是在他的敦促之下,苏姗送了一张画去参加秋季沙龙;画挂出来时,两人都非常得意。亚希尔先生给了她一条忠告。
  〃不要画得象男人一样,亲爱的,〃亚希尔先生说。〃象个女人那样画。不要着眼于有笔力;只要讨人喜欢就行。而且要诚实。在生意经上,欺骗有时候会得手,但是在艺术上,诚实不但是最上策,也是唯一的策略。〃
  在我写到这里时,他们发生关系已经有了五年;而且双方都感到满意。
  〃显然他这个人并不使我感动,〃苏姗告诉我。〃可是,他人聪明,而且有地位。到了我这样年纪,我有必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才是。〃
  她心肠好,而且明白事理;亚希尔先生很尊重她的意见。他和她谈到自己的生意和家庭之间的事务时,她都有滋有味听着。亚希尔先生的女儿一次考试失败,她和他一样难受;亚希尔先生的儿子和一个有钱的女孩子订婚,她和他一样开心。亚希尔先生自己讨的就是一个同行中人的独养女儿;两个厂家原来是对头,这样一合并,对双方都有好处。现在亚希尔先生的儿子能懂得这个道理,认识到幸福的婚姻必须建筑在共同物质利益的基础上,当然使他满意。亚希尔先生还把自己的心事告诉苏姗,说他有个野心想把女儿嫁给一个贵族。
  〃为什么不可以,有她那一大笔钱?〃苏姗说。
  亚希尔先生替苏姗打通门路,把她自己的女儿送进一所修道院学校,使她能受到好的教育,并且答应等她的女儿到达适当年龄时,由他出钱去学习打字和速记,以便日后靠此谋生。
  〃她长大了会是个美人,〃苏姗告诉我,〃可是受点教育,而且能够敲敲打字机,摆明并没有害处。当然她现在年纪很小,谈什么都太早,也许她会变得没有气质。〃
  苏姗没有明说。她让我靠自己的聪明推想她是什么意思。我推想得没有错。

  一个多星期后,我完全出乎意料地碰见拉里。有天晚上,苏姗和我一同吃晚饭,又去看了电影,后来坐在蒙帕纳司大街的精美咖啡馆喝啤酒;就在这时候,拉里随随便便走了进来。苏姗吃了一惊,而且使我诧异的是喊住了他。拉里走到我们桌子面前,吻了她,并和我握手。我能看出苏姗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
  〃我可以坐下吗?〃他说。〃我还没有吃晚饭,要叫点东西吃。〃
  〃唉,可是看见你真高兴,我的宝贝,〃苏姗说,眼睛里显出光彩。〃你从哪里跳出来的?而且这么些年来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呢?天哪,你真皮啊。我简直当作你已经死了。〃
  〃可是,我并没有死,〃拉里答,眼睛眨着。〃奥代特好吗?〃
  奥代特是苏姗女儿的名字。
  〃啊,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女孩子了。而且很美。她还记得你。〃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认识拉里,〃我对苏姗说。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从来不知道你认识他。我们是老朋友了。〃
  拉里给自己叫了火腿蛋。苏姗把自己女儿的事情全部告诉他,后来又告诉他关于自己的情况。她一面拉呱,拉里一面蔼然微笑听着。她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个家,还在作画。她转向我说:
  〃我有了进步,你说是不是?我并不自命是个天才,可是,我的才能和我认识的许多画家比起来并不差。〃
  〃你卖掉画吗?〃拉里问。
  〃我不用卖画,〃她轻松地回答。〃我有私人收入。〃
  〃好运气。〃
  〃不,不是运气,是聪明。你一定要来看看我的画。〃
  她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住址,并且逼着他答应来。她由于兴奋,滔滔不绝地谈下去。后来拉里叫侍役开帐。
  〃你难道要走吗?〃她问。
  〃我是要走,〃拉里微笑说。
  他付掉钱,向我们挥一下手就走了。我大笑起来。他这种派头一直使我觉得很特别,刚才还和你在一起,一转眼间没有一点解释人已经走了,如此突兀,仿佛在空气中消失掉。
  〃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走?〃苏姗生气地间。
  〃也许有个女孩子在等他,〃我带着玩笑回答。
  〃这等于废话。〃她从手提包里取出粉镜来在脸上扑粉。〃哪一个女人爱上了他,算她倒霉,噢啦啦。〃
  〃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有这么一分钟盯着我望,脸色非常严肃,我很少看见她有这样过。
  〃我自己有一度几乎爱上了他。这无异于爱上了水里的一个影子,或者一线阳光。或者天上的一块云。我总算是幸免了。便在现在,我一想起当时的险境,还觉得不寒而栗。〃
  管他妈的分寸不分寸。只要是人,总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碰巧苏姗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守口如瓶。
  〃你怎么竟然会认识他?〃我问。
  〃噢,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六年前,还是七年前,我也记不清楚。奥代特当时只有五岁。他认识马塞尔,那时候,我正和马塞尔同居。他常上马塞尔的画室,坐在那里看马塞尔画我。有时候,他请我们出去吃晚饭。他几时来,你从来没有数。有时候,接连好几个星期不来,接着,又会两三天连着来。马塞尔往往喜欢他到画室来,说有他在旁,就画得满意些。后来我就生了我那场伤寒病。我从医院出来之后,日子过得非常之苦。〃她耸耸肩膀。〃可是,这些我以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总之,有一天,我正兜那些画室,想找个工作做,但是,没有人要我。整整一天我只吃了一杯牛奶和一只油炸面包,而且连房钱都没有着落,就在这时,我在克利希大街上偶然撞见拉里。他停下来,问我近来怎样;我告诉他生了伤寒症的经过,后来,他就跟我说:〃你看上去好象需要好好喂一顿。〃他说话的声音和他眼睛里的神情有种地方使我很感动;我哭了起来。
  〃我们隔壁就是玛丽埃特大娘饭店,所以,他挽着我的胳臂拉我找一张桌子坐下。我肚子饿极了,连皮靴都吞得下,可是,摊鸡蛋上来时,我觉得一口也吃不下。他逼着我吃了一点,又给我叫了一杯勃艮第酒。这一来,人觉得好些,就吃了一点芦笋。我把全部困难都告诉他,身体是这样弱,怎么能做模特儿;人剩了皮包骨头,样子真难看,不可能指望找到个男人。我问他能不能借我一点钱,让我回到本村子去。至少我还有个小女儿在那边。他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去,我说当然不是。妈并不要我;物价这样高,她靠那点抚恤金都不容易过活,而我寄给奥代特的钱已经全都花光了。可是,如果我到了家门口,她也没法不放我进去,她会看出我病得多么厉害。拉里看了我好半天,我想他大约要告诉我,不能借钱给我。后来他开口了:
  〃你可愿意我把你带到乡下我认识的一个小地方去,你和你的孩子一起?我需要度一个时候假期。〃
  〃我简直相信不了自己的耳朵。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可是他从来没有勾搭过我。
  〃照我现在这样?,我说,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好朋友〃,我说,〃眼下什么男人都不会要我的。〃
  〃他望着我笑了。你可曾留意过他笑起来是多么的爱人?简直象蜜一样甜。
  〃别这样胡扯,〃他说。〃我并不是指的那件事。〃
  〃听了这话,我不禁痛哭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他给我钱,把孩子接出来,我们一起到了乡下。他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风景真可爱啊。〃
  苏姗把那个地方形容给我听。它离一个小镇有三英里远;小镇的名字被我忘了。他们坐汽车开到一家旅馆,那是河边上一幢东倒西歪的房子,有一片草地一直铺到水边。草地上有悬铃树,他们就在树荫下吃饭。夏天,画家们都来作画,不过,时节还早,所以,旅馆等于被他们包下来。这里的菜烧得很好;星期天中午,别地方的人往往开车子来大啖一顿,但是,在别的日子里,他们的安静生活很少受到干扰。由于得到休息,而且饮食又好,苏姗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而且有孩子在身边,过得很开心。
  〃他很喜欢奥代特,奥代特也非常亲近他。我得拦阻奥代特不要缠着他,可是,拉里不管奥代特怎样闹,都好象不介意。这情况常常引得我大笑,他们在一起就象两个孩子。〃
  〃你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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