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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频频点头,老子在《道德经》中讲的这段话,他曾看过无数遍,与人论道时只能泛泛而谈。听了陶仲文这么一讲,他如同茅塞顿开。
陶仲文见严嵩悟性极好,索性再往下讲:“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也就是说:深知什么是雄强,却安守雌柔的地位,甘愿做天下的溪涧,永恒的德性就不会离失,回复到婴儿般单纯的状态。深知什么是明亮,却安于暗昧的地位,甘愿做天下的模式,永恒的德行不相差失,恢复到不可穷极的真理。深知什么是荣耀,却安守卑辱的地位,甘愿做天下的川谷,永恒的德性才得以充足,回复到自然本初的素朴纯真状态。归结为一句话:知白守黑,道法自然。也就是万变不离其宗,以不变应万变。”
严嵩以手击掌,连声叫好:“道长一席话,我胜读十年书!”
陶仲文微微一笑:“我看官人需知白守黑,道法自然,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否则,你将寸步难行!”
严嵩告别陶仲文,出了太虚宫,一扫压在心里的阴霾,兴致勃勃的回到驿馆。正好公孙子兰与柳湘如游玩归来,严嵩把二人叫进房中,打开六必居老板派人送来的食盒,将那酱菜、牛肉、好酒全部取出放在桌子上。柳湘如一闻到扑鼻的香气,抓起一块牛肉就往嘴里寒,不等严嵩把倒好的酒放在桌子上,从他手里接过酒碗就往嘴边送。他喝了一大口,向严嵩惊呼道:“大人,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好吃的牛肉,这么好喝的美酒?”
严嵩笑吟吟的问柳湘如:“你猜猜?”
柳湘如想也不想:“我猜不出!”
严嵩转向公孙子兰:“你也猜猜!”
公孙子兰试着问道:“大人遇到了故旧,为友人所赠?”
严嵩叫二人落座,他也在上首坐下:“你猜对了一半!这酒、菜、肉,确实因托了友人之福为他人所送。”
柳湘如边吃边喝边问:“大人,那友人是谁,送酒菜肉的人又是谁?”
严嵩不无得意的说:“那友人嘛,是当朝首辅夏言夏大人,送酒菜肉的是六必居的掌柜!”
“啊,当朝首辅是你的友人?”柳湘如惊讶得停止咀嚼,怔怔的看着严嵩。
公孙子兰心里一下亮了,严嵩若向夏言求情,他父亲的冤案有澄清的希望了。他双手捧起一碗酒:“大人,这杯酒,我替我爹敬你!”
严嵩心里咯噔响了一下,这才想起他答应了公孙子兰的事:“子兰,此事需从长计议,一旦有机会,我自会处置……”
公孙子兰立即向严嵩跪下:“父亲命在一悬,还望大人援手相助!”。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四章 皇恩浩荡(2)
严嵩从地上扶起公孙子兰:“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失信于你!”严嵩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北上安抚进剿蒙古的俺答汗,非三边总督公孙朔莫属;南下东进抗倭,还得起用胡宗宪。若有可能,再将南京兵部佥事赵文华调进京来,此人大的能耐没有,却会用人,扑朔迷离之中敢于决策独断。若能将大明朝这两大心腹之患除去,于国于民于己,善莫大焉!
严嵩打定主意,一遇机会,首先就将公孙朔从死牢中救出来,让他回到河套任上;再启用胡宗宪,让他官复原职,镇守东南沿海。
是夜,严嵩想到很快就会见到嘉靖皇帝,未雨绸缪,还得作些准备。他在临近子夜时分,沐浴净身之后将房门紧锁,焚上一炉好香,口含香草,在取出从蜀中成都府购得的青藤纸之前,在案几上铺上一张雪白的纱巾;再依次放好朱盏、小号的朱笔,从匣子里拿出一张青藤纸放在案前灯下,然后挽好衣袖。他静气凝神,提笔在手,略一思索,一首早已在腹中酝酿好的青词浮上心来。他饱蘸朱墨,提笔一挥而就——揲灵蓍之草以成爻,天数五,地数五,五五二十五数,数生于道,道合元始天尊,尊无二上;截山角羊竹之筒以协律,阳声六,阴声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帝统万年。
严嵩写毕,盖上三炁玉章,以黃紙三寸腰封,用引进状伏裹青詞放入方函,方函两头用三天太上印。当今皇上好青词,这是严嵩向嘉靖进献的第一首青词,他非常慎重的将方函放在贴心的衣袋里,然后才在灯下和衣而卧。
道长陶元吉,自从嘉靖赏赐了他两名江南女子之后,才知人间还有如此春色。也学那皇上不分时间、地点的采阴补阳,因纵欲过度,早已掏空了身子。坐在蒲团上打不起精神,他不仅神情恍惚,甚至口鼻歪斜,鼻涎口水失禁。小童儿见嘉靖在太监的簇拥下进了万寿宫,急忙捅醒在炼丹前快睡着的师傅。陶元吉知道嘉靖来了,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口中念念有词。
嘉靖在案前坐下,翻看着夏言刚送来的青词,微微蹙起眉头。夏言这几篇青词,文采不如从前,也毫无新意;嘉靖的记忆特别好,看出其中有一首还是几年前夏言进献过的,今日又改头换面的来个鱼目混珠。他心里不高兴,就厉声的喝问太监,问夏言来了没有。
夏言领着严嵩早在殿外候着,一听嘉靖问起他,不等太监唤他,提起朝服就跨进高高的门槛,向嘉靖坐的案几走去。离嘉靖还有七八步远,他就匍匐在地:“臣,夏言叩见皇上!”
嘉靖怒目而视,将案几上的几篇青词扔在夏言面前:“你写的什么玩呓?是江郎才尽,还是想敷衍寡人?嘉靖十八年尊天重典的青词,三年后你掐头去尾又送了来,你这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夏言不以为然:“皇上恕罪,当年用的那首青词,其中有几句特别能显示臣爱戴皇上的心声,臣思之再三,故一用再用,别无他意……”
嘉靖听了夏言的辩解,一时气顺了几分:“起来吧,”他看了一眼崔太监:“赐座!”
崔太监搬来一只蒲团,放在夏言面前,夏言半蹲半坐在蒲团上。
嘉靖斜睨着夏言:“听说,你把朕赏赐给你的宫女送人了?”
夏言闻言一惊,差点儿从蒲团上滚下来。他欲将宫女送给严嵩一事,是他与严嵩在六必居时发生的。当时在酒楼上,只有他与严嵩二人,他的几个随从站得远远的,皇上如何会知道?真是奇了,怪了!即使严嵩将此事密报皇上,他至今还没有机会面见嘉靖。难道隔墙有耳?大内的人是千里眼、顺风耳?夏言毕竟是机敏之人,立即想好回话。
“启禀皇上,古有客来,有用美妾为客暖身之礼。今严嵩奉旨进京,没带家眷,我看他年事已高,孤身一人,欲将皇上赐予臣的美娃再赠予他。这也是将皇上的天恩,与严惟*享!”
夏言若是将宫女送给他人,不是严嵩的话,他大祸临头了。几年前朝中有关嘉靖生父兴献王名分之争时,严嵩坚定的支持了嘉靖,他写的两章奏折,嘉靖非常欣赏。这次夏言推荐严嵩进京任礼部尚书,嘉靖也是有意为之。不过,他对夏言将自己赏赐的宫女转赠他人,心里仍然不快。
嘉靖冷冷的对夏言说:“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是!”夏言赶紧答应。
嘉靖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道袍,净手后焚上一炉从西域购来的奇香,殿内顿时香气扑鼻。他重新在蒲团上坐定后问夏言:“严嵩可曾到京?”
夏言连忙回应:“回皇上,严嵩已在昨日到京。”
“宣他即刻前来见朕!”
“皇上,臣已带他来到西苑,此刻严嵩就候在殿外。”
嘉靖瞪着崔太监:“还不叫严嵩进来!”
崔太监赶紧走到殿外,把严嵩领进殿来。
严嵩高大魁梧,花甲之年依然腰板硬朗,走路带着虎虎风声。嘉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着严嵩。数年前,嘉靖想为自己的生父正名,将其灵位放进祖庙,遭到一些重臣的反对。朝中大臣各为其是,为兴献王礼仪之争闹得沸沸扬扬。严嵩奉旨祭祀兴献王陵,为兴献王大唱赞歌,写下文采横溢的《庆云赋》和《大礼告成颂》,给年轻的皇帝有力的支持。嘉靖阅后非常高兴,命人把两篇文章珍藏于史馆之中,并从此记住严嵩这个人。嘉靖在亲政上朝时,曾经见过严嵩,严嵩站在文武百官中非常显眼,给嘉靖没有留下很深地印象。
严嵩来到嘉靖面前,先是深深一辑,然后撩开朝服,跪在嘉靖面前,双手抚地,将头贴在金刚砖上:“微臣严嵩,参见皇上!”
“平身,赐座!”嘉靖待严嵩在他面前坐下,仔细打量着严嵩,见他长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满朝文武中,似他这般俊美之臣,实为鲜见。尽管严嵩表现得异常拘谨,仍然显露出他的干练与睿智。嘉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想考考严嵩,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发问:“写青词为何用青纸,朱墨?”
“启禀皇上,青者,乃东方之色,祭天当用此色;朱者,至阳之精,祭天之词出于心,心为朱色,言为心声,因此用朱墨。”
第十四章 皇恩浩荡(3)
嘉靖满意的点着头:“天下文人之多,能写青词的人也不少,为何能让朕满意的总是凤毛麟角?”
“皇上,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人,能将安邦定国之策,洋洋洒洒万言提笔挥之乎,却对数十字,或上百言的青词绞尽脑汁也奈之不何!何故?心不诚矣!不论道矣!所写之青词不能上达天听,也就不会感天地、惊鬼神。殊知:章词之体,欲实而不文,拙而不工;朴而不华,实而不伪;直而不曲,辩而不繁;弱而不濁;正而不邪,简要而输诚……”
嘉靖听得频频点头:“严爱卿,汝善青词否?”
“微臣略知一二……”严嵩的手已经伸向袖里,一看夏言木然着一张脸,就把手缩了回去。
严嵩声音洪亮,说话节奏分明,且抑扬顿挫有致;说到动情处,脸上神情也随之变化,或喜、或忧。短短几句对话,令嘉靖耳目一新。他望着严嵩,再看看夏言,一个神情生动,一个神情木然,有天壤之别。
“严嵩,你来见朕,可有青词进献?”
“微臣才疏学浅……”严嵩赶紧离座跪在地上,从袖子里取出昨夜写好的青词,双手向嘉靖捧上:“所写青词怕混淆了皇上视听,为夏大人所不齿,贻笑大方!”
崔太监从严嵩手里接过方函,捧向嘉靖。嘉靖撤开方函,剪断青藤纸上的黄纸腰封,默默的读着。嘉靖读着读着,两眼放出光来,随即兴奋得连手也在微微颤抖。他放下青词,一连叫着:“好!好!!好!!!”
嘉靖指挥太监赶紧高功上香,点燃炉火,口中念着天上诸神的法号,然后,他一字一字的念着严嵩进献的青词。嘉靖念得琅琅上口,字字珠玑——揲灵蓍之草以成爻,天数五,地数五,五五二十五数,数生于道,道合元始天尊,尊无二上;截山角羊竹之筒以协律,阳声六,阴声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帝统万年。嘉靖连读两遍,才依依不舍的将手里的青词放进炉中,直到青藤纸化为灰烬,才转过身来望着严嵩。
“好词,好词!朕已经许久没有读到这么好的青词!!”
严嵩强行压住心里的狂喜,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皇上,微臣虽工于诗赋,并不擅长青词,比起夏大人与朝中诸臣,差之千里!”
夏言见嘉靖连声夸赞严嵩,冷落了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听严嵩这么一说,认为严嵩还算会做人,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哪知严嵩越是谦逊,嘉靖反而更加看重他。
原因何在?
朱元章建立大明以来,虽杀了不少开国元勋,也曾大兴文字狱,但他立下一条规矩,无论官职大小,都可以直接向皇帝上疏,议论国家大事,弹劾当朝大臣,甚至可以直谏皇帝。因此,御史言官们评议朝政、抨击国策、动辄就弹劾当朝一品大员已然蔚成风气。更有甚者,一些大学士,俨然以帝师自居,在嘉靖刚登基不久,就指责嘉靖以大礼从封地迎接生母进宫,后来,嘉靖想为生父正名,也受到大臣们百般刁难,弄得嘉靖左右为难。
这些头悬梁、锥刺股,从十年寒窗中走出来的文人,平时就以匡扶天下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