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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爷的儿子托人带话过来,要我们在明天天黑之前准备五百大洋,否则撕票。他们还带来了你爸的签名和血手印,你看。”
第七章·多事之秋(2)
正清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打开一看,脸色铁青,纸上的墨迹和血迹连成一片,父亲的签名赫然写在上面……正清一拳砸在桌上——“张晓鹏!”
“就是他派人来的。”母亲说,“来人还说,你爸爸一直被吊在那里——‘鸭儿凫水’鸭儿凫水:将双手反绑着悬空吊起,是旧社会四川、重庆一带常用的一种酷刑。,坚持不了好久了!”
沉默片刻。正清说:“爸爸要是死了,我拿他们全家抵命!”
“不行啊,正清,你一个孩子,怎么斗得过他们?他们是一群豺狼啊!”
“我有办法。”正清一边说,一边四处找寻着什么——“箭呢?外公放起的放起的:方言,指放在这里的。如下文“看起的”,指看上了。,还有几支箭头呢?”
“被你舅舅拿去做鱼钩了。”母亲苦笑道。
“他人呢?”
“下午就到大河边钓鱼去了。”
“他知道出事了吗?”
“知道。”
“知道还钓鱼?!”正清气不过,正要出门找舅舅,恰好这时,殷海舅舅扛着鱼竿、拎着水桶从外面回来。自从数年前兄弟遇害,自己跳悬崖捡了一条命回来,殷海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前轻信了袁大菩萨,如今什么也不再相信;但这样一来,反而更重亲情友情——自己在地主黄维古家帮长年,收入微薄,但逢年过节,总不忘背些大米或提两条鱼过来,送给姐姐一家,而自己三十多岁,还打着单身。
却说殷海进门时,鱼在桶里噼啪乱跳,一条红鲤鱼蹦了出来,掉在地上又高高弹起;弹了几下,又重重摔在地上;凸出的鱼眼睛布满了血丝。殷海弯腰捉鱼;正清按捺不住了——
“舅舅,把鱼钩还我!”
“做什么?”殷海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捏紧了红鲤鱼,塞进水桶,又顺手拿来一个锅盖,盖在水桶上。鱼儿还在桶里嘭嘭直跳。
“做箭。”正清说,“本来就是箭,有七八支呢!”
“我知道。你要箭做什么?”
“舅舅!你不知道我父亲被绑架了?”
“知道。”
“知道你还装糊涂!”——正清从没有对舅舅这样不恭敬,可是这一次他真急了。“舅舅,把箭还我!”他接着说,“从前,我一箭就射死了袁大菩萨,今天这些绑匪,老子们一样杀他全家!”
“可问题是,人家已经先下手了!”殷海说着,收拾好鱼竿坐下来,掏出烟斗,点上火。“正清啊,”他接着说,“你长大了,可世道也变了。现在这帮土匪恶霸,可不像当初的袁大菩萨那么简单啊!”
“有那么复杂吗?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可是现在,你父亲的命捏在人家手里啊,你以为我不着急吗?”殷海深深吸了口烟说,“可急有什么用?我刚才出去钓鱼,就是在想办法呀!”
“怎么办?”正清问。
“我在想,一般的绑架,都是黑着干的。这一回张晓鹏公开绑人,一定有他的目的。正清,你想,上一回你在码头上用斧头追着他们砍,让他丢尽颜面;黑道上的人,最要面子。就算他想放过你,他父亲张大爷也不会放过你的,否则他在这小狐滩上就会威风扫地,所以他们肯定要报复。但为什么不绑你,要绑架你父亲?一来是因为你还小,绑了你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反而让人觉得他们跟孩子一般见识。再说,你父亲一直在做‘青菜头生意’,时间长了,他们不会不知道。而这一带的烟土、吗啡生意,都是陆老爷的买卖。你父亲抢了他的生意,他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我怀疑,这事很可能是他们伙同陆永隆一起干的。陆老爷跟张大爷互相利用,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张大爷出面摆平,他自己很少露面。现在要从他们手里救回你父亲,单靠我们自己恐怕不行。这世道,小老百姓的处境跟这桶里的鱼儿没什么两样——你想蹦?蹦出来死得更快!”殷海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正清心头,可这会儿他开始用心倾听;而这时,桶里的鱼也没了动静。
第七章·多事之秋(3)
“所以想来想去,”殷海接着说,“现在整个烟村,只有两个人能解决问题。”
“哪两个人?”
“一个虞祐庭,一个燕国斌。”
“怎么讲?”
“先说这虞祐庭虞镇长,他是烟村有实力的人物,与张大爷关系不错,互相都给个面子。这件事不管是谁干的,张大爷肯定能说了算。要是虞镇长肯出面说句话,让张大爷放人,这事就有希望。可是找谁去说呢?”
“我去!”正艾忽然跑进来说。
“你知道去干什么呀?”殷海摸着他的头说。
“正艾,你跑哪儿去了?”母亲喊道,“这会儿才回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正清说。
“正清,别说了,弟弟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母亲说。
“成天跟着冉瞎子鬼混,能知道什么?”正清又说。
“我师父,他……”正艾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而看见正艾这副样子,正清更火了:“他怎么了?你觉得他好,就跟他走吧!别回这个家了!”
“正清!”母亲一拍桌子,“不许胡说!家里出了事,更要互相关心爱护,听见没有?”
兄弟俩都低下了头。
“妈妈,出什么事了?”正艾这才探头问道。
“爸爸被人绑架了。”正清说,“吊在梁梁上,‘鸭儿凫水’,要五百大洋。”
正艾瞪着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舅舅,却不敢看哥哥。
“现在你知道了?”正清说。
“是真的吗,妈妈?”正艾轻声问。母亲点点头。
“告诉你有什么用?”正清说。
“我有办法!”正艾突然站起来说,“刚才舅舅说的,我都听见了。我去找善珍,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叫她去求她的爸爸,她肯定会去的。”
母亲和舅舅都吃了一惊。而正清冷冷地说:“除了善珍,你还能想到谁?你怎么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再说这是救命,不是耍朋友!”
“正清!”殷海敲灭了烟斗,站起来说,“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既然如此,就让正艾去试试。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好吧。”正清低下头说,“让他去吧。”
“哥哥,现在虞家大院关门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正艾说。
正清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不,我要听。”正艾说。
“那好,我接着说。”殷海继续他的话题,“再说另一个,燕国斌,也是本地人,从小练功习武,后来参军当了师长,穿着(国民党)正规军的军服,骑着高头大马回来,腰间挎着德国罗汉儿德国罗汉:一种德国手枪。,在街上走来走去的。有一次到我们东家这里来喝茶。女主人上茶的时候,燕国斌只看了她一眼,茶杯就掉在地上。我们东家的女主人,就是人称‘烟村一枝花’的韩维芬,你们见过吧?燕国斌一见她就跟发了疯似的;那韩维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个都不是一般人,当着我们东家的面就把话说开了。要说那黄维古也真是造孽,原先是个能干人,又知书达理的,祖上传下来几十亩良田,自己又娶了个花样的老婆,可偏偏抽上了大烟,烟瘾一发作,卖房子卖地,什么都不管了。恰恰在这个时候,又杀出个燕国斌。这燕国斌实在是太欺负人了,经常来找韩维芬不说,还当着我们东家的面,海誓山盟的。那黄维古起初还有点不自在,后来干脆背过身去抽他的大烟,随他们去了!前两天燕国斌又来,把腰间的德国罗汉儿都送给了韩维芬,公开说要来接她上山,做压寨夫人。我亲耳听见的。我看这两个,真正是干柴碰烈火,谁也拦不住的……”
第七章·多事之秋(4)
正艾听得津津有味,而正清忍不住问道:“舅舅,你说了半天,这跟救父亲有什么关系啊?”
“说得是啊,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救你们父亲!”殷海说,“可谁绑架了他?是张晓鹏,他未必真想杀人,只想出口气,争个面子。我们先想办法,找到中间人,让虞大爷出面讲和,给他钱,给他面子……”
“我去我去,不是说好了吗?”正艾说。
“好,你去你去。”殷海接着说,“但如果这一招行不通,我们就只有借刀杀人了!”
“怎么讲?”正清问道。
“要灭了张晓鹏,单靠我们自己不行。我想,能不能借燕国斌这把刀?你们不知道,这个张晓鹏贪财好色,早在燕国斌之前就找上门来,对韩维芬动手动脚的,比燕国斌还要放肆。但韩维芬不吃他那一套,每次都把他骂出去。有一回,他喝醉了酒冲进门来,指着韩维芬说:‘别假正经了,瞧你那骚样,一看就是个潘金莲!’结果被韩维芬一脚踢出门外。他还不罢休,隔两天又派人送了一对金镯子过来,说改天单独谈谈。——你们孩子不懂,这事要是让燕国斌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凭着燕国斌的威望威风,还有他手里的军队,什么张大爷、张晓鹏的,那都不在话下……”
“啊,我懂了,”正清说,“这就叫借刀杀人?”
“对,”殷海说,“给逼到这一步,还能怎么办呢?”
是夜,也就是冉瞎子出走的那一夜,江水是月白色的。
第二天一早,正艾就跑出门去,跟着几个家丁,混进了虞家大院。晨光照着鱼缸里的金鱼和深秋草木,树荫之下,善珍正跟着私塾先生诵读古诗: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处无车马,颠倒苍苔落降英。
“什么意思啊?”正艾跑上前问。他好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没等先生回答,善珍就丢下书本。“正艾,你怎么来了?”她问。
正艾晃了晃脑袋,不知该说什么。善珍又笑着说:“哈哈,你跑来就是问这个呀!”
私塾先生摘下眼镜,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男孩并不生气,和蔼地说:“娃儿啊,你过来,我讲给你们听——这五月的石榴花啊生得多么美,枝叶间已结出了红红的石榴子,晶莹剔透,耀眼夺目,只可惜生在了这偏僻之地,无人鉴赏……”
正说到这里,虞善堂走出来,看见正艾便说:“你来做什么?没看见人家在读书吗?”
正艾这才猛醒过来,忙说:“啊,我来是有事情,有很重要的大事情。”
善珍说:“什么事?快告诉我!”
正艾凑到善珍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阵;私塾先生在一边连连摇头。而善堂此时已回到屋里,不一会儿,又领着父亲出来。善珍迎上去大声说:“爸爸,正艾的父亲给人绑架了,你快帮帮他们!爸爸!正艾的父亲被他们吊起来了!”
可没想到父亲一反常态,阴沉着脸说:“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善珍,快给我回来!”说着将善珍一把拉进屋里,善堂紧随其后。屋门随即关上,正艾和私塾先生都被晾在了院子里;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就连阳光也变得十分愁惨。
愣了一下,正艾突然跑开,冲出虞家大院,也不管身后正传来善珍伤心的哭声——那哭声很大,跑到江边都还能听见。而望着江水和江上的船,正艾又想起刚刚离去的师父;师父这会儿还漂在江上吧?但已经走远了,正艾暗想,他去找他的杨花了,我找谁呢?谁又能帮帮我救救父亲呢?看来以后的事,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只能问长江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章·多事之秋(5)
而初次问江,茫茫江水什么也没告诉他,只是和他一同呜咽。
老茶馆冒着烟,水汽雾气连成一片。在烟村,有名无名的茶馆总共六七家,而人气最旺的,是开在聚兴昌二楼的“涤尘茶馆”——两扇拱形的窗户里,江水正流向远方的天际。窗外青山漂移,轻舟往来。坐在窗口,如坐在船上。茶房提着长嘴壶上楼下楼;商旅在楼下进进出出,人声、马蹄声不绝于耳,偶尔又传来声声汽笛。但一上楼梯,人就静下来;江水在墙上波动,像是在提示:进入这里的人们,如水的时光将洗涤你心中的尘埃。
“哪阵风又把你吹来了?殷海老弟,”一位白胡子老头招呼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哦!”
“哎,别提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殷海摸着脑袋说。
“又出了啥事呀?”茶客们问。
“没事没事。”殷海坐下来说,“茶房,泡杯花茶!”
花茶端上来,殷海轻吹着浮在茶叶上的泡沫,淡淡的茉莉花香四处散开。这茉莉花香,若是在江南一带,常常会发出一股世俗的香气;可一进峡口,尤其到了白帝城上游的烟村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