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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坝谭朝祯公第九代孙谭诣定派为三十二字,希后裔命名始终回环:天地钟英修德立名学攸登仕佐时平衡克承盛业龙起凤鸣守以敬慎本茂枝荣。
随后是一代代祖先的姓名和生平事迹。最后附有一张地图,详细标明了“谭丰水祠”的位置,入川始祖谭朝祯就葬在那里——“坐东朝西,为天鹅抱蛋,飞凤龙穴,十二猿猴赶太阳,天生自埋之坟墓”。图上题诗一首:
春月牡丹桃花开,夏来莲花满池怀。
秋月茶花朵朵鲜,冬来梅竹现坟台。
清明这一天,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做饭。正清、正艾吃了早饭,就背上母亲准备好的水壶、干粮,还有香烛、纸钱出发。按照地图上的标识,他们走了一整天的山路,终于找到“谭丰水祠”。果然,山形像一只天鹅,从云间游来,怀抱一方佳穴。正是“天鹅抱蛋”的地势。
走到祠堂近前,天已经黑了。山风呼啸,山里并无人烟,但奇怪的是,残破的祠堂里竟亮着一盏灯。灯火飘摇,灯台是个小玉人,立在神龛中,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
“哥哥你快看!”正艾指着小玉人说,“他长得像谁?”
“像爷爷。”正清说。两人凑到近前细看,“哎,真是的,”正清又说,“怎么越看越像你了!”
“不,还是更像你!”正艾说。
“这有什么好争的?”正清笑着说,“一家人,不像才怪!”
“可是,哥哥,”正艾又问,“你看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哪儿来的灯呢?”
“就是,”正清盯着灯台说,“刚才只有一点微光,怎么越来越亮了?”
“小娃娃在欢迎我们!”正艾说。
“是不是哦?”
“我来问问他!”
“对呀,再问问他,爷爷、爸爸可好,还有那份血书在哪儿呢?快去!”正清说。
兄弟俩于是走上前去,跪在地上,点燃了香烛,插在掌灯的小玉人脚下,双手合十。
正艾仰头问道:“玉人玉人!我们是谭家的子孙,谭正艾,谭正清,我们父亲和爷爷都去世了。父亲临终前让我们来这里烧香祭祖;你快行行好吧,告诉我们,他们好不好吗?祖上留下的血书藏在哪儿呢?”
“告诉我们吧!”正清接着说,“如果能找到血书,我们一定藏好,和家谱一起传给子孙。我们子子孙孙,都会报答你的!”
他们说得热泪盈眶,可小玉人只是掌灯微笑,一句话也不说。而正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进祠堂,灯火在墙上飘飘荡荡;顺着光芒看去,灰尘和蜘蛛网随风落地;土墙的裂缝中,现出一扇小窗;窗前红莲朵朵,灯光正照在一块残碑之上,碑文清晰可见……
“小时候记性好,看一遍就记住了。”正艾说。
“现在还记得?”我问。
“当然。”正艾笑着说。
“我弟弟别的本事没有,光有个好记性。”正清说。
“太好了!能说来我听听吗?”我诚惶诚恐地问。
“要得嘛。”正艾说,“听说那个北京来的诗人也在找这份血书,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他还会回来吗?”我说。
“不晓得。”他们说。
我又问:“那祠堂里为什么会亮着一盏灯呢?”
“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正清说。
正艾笑着问木木:“拨灯贵儿,是你拨的灯哦?”
“我那时还在叫花洞里睡瞌睡睡瞌睡:方言,即睡觉。呢!”木木说。随后,大家都静下来,只听见月光在流水里轻轻说着什么。
“过去的好多事情,确实说不清楚!”木木又说。
“也不用说了。”正清说道,“反正现在全没了。”
“祠堂也拆了?”我问。
“就是,片瓦不留,全毁完了。”正艾说。
“那个小玉人呢?”
“没了,也不知道被哪个拿去卖了毁了。”正艾说。
而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废墟间传来一阵笑声。
“谁?”——大家抬头看,废墟里只有烟,没有人。
更远处,一个人影正沿着黛溪从江边走来。的确,他来得正是时候。
第九章·诗人与“三仙”(1)
诗人与“三仙”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
他从废墟中走来,飘飘忽忽,像个幽灵,走近了才看清,是个消瘦的青年;一张孩子气的面孔,目光清澈,脸色被月光映得苍白。他沿着黛溪走来,和我们亲切打招呼,说话声音很温和:“老辈子,你们好啊!”
“诗人回来了!”木木起身说,“坐!”
“再不敢叫诗人了,否则又要挨打。”年轻人坐下笑着说。
正艾起身斟酒,说:“坐夜班船来的?来,先喝一杯,还是泡酒。”
“是。要得。”年轻人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叫林粼。来,敬大家一杯!”
我说:“我姓易,叫易桑梓。早听说你了,诗人。”
“不是什么好名声吧?”林粼说。
“我知道好歹。”我说,“来,也敬你!”
“敬大家!”林粼又说。
大家都站起来碰杯,一口干了。
“伤好些没有?”木木问。
“没事了。你们看,我又来了。”林粼说。
正艾说:“年轻人,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知道了,所以我才坐的夜班船。不过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怕他们。”林粼说,“其实,我原先挺软弱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这里,立刻就变强大了。”
“放心,我们支持你。”正艾说。
木木又起身斟酒,说:“饿了吧,吃点小菜。”
林粼没动筷子,喝了口酒,眼睛望着溪水里的月光发呆——“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要是死在这里,也未必是件坏事。”他说。
正艾一皱眉头,一摆手:“莫啷个说方言,别那么说。!”
我又问林粼,这趟来有什么打算。
“也没什么具体打算,就是走走看看,听听故事。”林粼放下酒杯说,“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我问。
“听说在烟村有一本家谱,里面藏着一页血书。我很想找来看看。”
“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谭家的家谱里面,就藏着一份血书,应该就是你要找的那一页……”
“真的?!”林粼叫起来,“是一首诗吗?”
“对呀,”正艾说,“那是我们入川始祖谭朝祯写的一首分手诗,可惜原件找不到了。不过小时候去祠堂祭祖的时候,在一块石碑上看见过那首诗……”
“还记得吗?”林粼问。
“命根子还能忘啊!”正艾笑着说。
“那上面写的什么?”林粼瞪着亮亮的眼睛盼着。
“正艾,别卖关子了,就说给大家听吧!”正清发话了。
“好,让我看看……”正艾觑起眼睛,像是看着残碑上的文字阅读——
元朝本是将相家,洪兵赶散入西涯。
庐陵岸边分携手,时欲江边一柳芽。
咬破手指书血字,一家分作百千家……
“后面还有两句,可惜碑文脱落,看不清楚了。不过落款还有一行小字:‘巫山庐陵渡口分手诗一首,留给万代子孙。入川十七兄弟于洪武二年初。嘉靖五年岁在丙戌花朝月吉日立碑刻。”
众人无声,只听见流水的声音;月光在水中轻轻说话。
过了好一阵,林粼含着眼泪说:“终于找到了!——可后面还有几句,我会继续寻找。等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写出最好的诗歌来报答你们!”
说话间,水中卵石发亮,天边浮现彩云。林粼指着山上说:“瞧,我兄弟来了!”
朝霞映出一匹山,山上出现一个人影,头戴草帽,肩挑两桶水,身穿蓝布衣;在他身后,晨光照射的白鹤井里,飞出白鹤似的祥云。他就是文天祥的后代,文润昆的儿子,文素涵。走近了才看清,此人高大而清瘦,即使挑着水,腰杆也挺得笔直,一双忧郁的眼睛,充满温和的善意。
第九章·诗人与“三仙”(2)
“素涵!”正艾喊道。
“早啊!还不睡觉?”挑水的素涵说,“做啥子哟?”
“做梦!”木木笑道。
“要得,醒了来我家吃早饭!”素涵边说边往前走。
“就来!”正艾说。
大家说着就站起来,伸伸懒腰,跟在素涵后面慢慢走着。而林粼跑上去,接过他肩上的两桶水,担起就往前走,走得摇摇晃晃,水都泼在地上和自己身上。“毕竟年纪轻,还有把力气!”老人们说。
素涵跟在林粼身后,微笑着不说话。我上前询问,他就告诉我:一担水一块钱,从山上挑到老街;他每天挑十几担,还干些杂活,送菜、运煤,一天能挣二三十块,但体力消耗很大。的确,当林粼把一担水从黛溪挑到禹王宫对面的一幢平房里,衣服都湿透了。而喝着白鹤井水泡出的老荫茶,吃着井水煮的白米粥,所有的辛劳都化成了劳动后的喜悦——
我们边吃边聊,素涵跟我们说起这幢平房的来历:这几间平房是解放初期,父亲用祖传的文家大院换来的;父亲祖传的文家大院捐献给了国家,作为烟村小学的校址;文家三代人就搬到了这里,一住就是半个多世纪。这里原先的六间房子还被人强占了两间,剩下现在这个样子。素涵说:“父亲为此写了几十年的状子,直到他去世,还是不起任何作用,也没哪个来理你。现在,上一辈人都过世了,那一家的后人还住在隔壁,我们关系一般,见面打个招呼,大家客客气气的。”素涵说话的语气是那样平静、淡漠,宽容中流露出几分无奈,甚至麻木。刚好,素涵的妹妹素梅来了。
“来客了!”素梅说。她和素涵气质很像,但性格不同。
提起往事,素梅愤愤不平地说:“父亲是被他们气死的!临死前还说:‘我死也要吊棵大树!’”
“‘他们’是谁?”林粼问。
“不说那个。”素涵苦笑道。
而素梅继续说:“他们还住在隔壁,就是谭治福和他的儿子谭家虎。”
“噢,这些名字我都听到过。”我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素涵说。
我又喝了一口老荫茶,感觉四周有一大片树荫,树上停着白鹤。
“真正是文天祥的后代啊!”林粼感叹道。
可素涵突然问道:“文天祥是谁?官很大吗?”
林粼愣了一下,说:“官很大,还是我们民族的大诗人、大英雄。”
“哦!”素涵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就说:“再添点儿稀饭。没有菜啊!”
说是没菜,桌上摆了八样:自家做的腌豇豆、萝卜,还有麻辣豆腐干、牛肉和好几样新鲜蔬菜。大家边吃边聊。原来早在我来烟村之前,林粼已认识了素涵;素涵还把父亲文润昆留下的一份遗作交给了林粼,而他自己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还差点儿扔了。
素梅道出了其中的缘由:“父亲一辈子最爱读书,可惜到我们就断了——因为成分不好,我们只读到初中。那时候,父亲一直在田里劳动,也没工夫教我们。先是灾荒年,后来又是“*”,能活出来就不错了。”素梅说着,流露出一种酸楚的眼神。但尽管如此,在她和素涵身上,我都见出一种忠贞善良、温润如玉和顶天立地的优美。
正清问素涵:“听说你前两天在小狐滩捡到一把铜剑?”
“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剑。”素涵说。
“我看到过,柳叶形状的,硬是漂亮,怕是有年头了。”木木说。
“还可以。”素涵笑着说。
“拿出来看看嘛!”正清说,“我从前捡到过一枚铜箭头,可惜还没过夜,就射出去了。就是那一箭,射死了袁大菩萨。”
第九章·诗人与“三仙”(3)
“噢,”素涵低头说,“我捡的那把剑也不在了。”
“丢了?”正清问。
素涵摇摇头说:“卖了。”
“卖给谁了?”正清问。
“文物贩子。”
“卖了多少钱?”木木问。
“我要一千,那人只给了三百。”素涵说,“三百就三百吧,反正也是捡的。”
“可惜可惜!”正清说。
“肯定不止这个价钱!”木木说。
“哎呀呀,素涵,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林粼又说。
素涵感到有些尴尬。这时,来了一位客人帮他解围——
“卖了就卖了,没啥子的,换点零花钱也好。”说话间,从门外进来一位老人,面如乌羽,满脸皱纹,身形枯瘦,目光炯炯有神。一问才知道,原来就是虞祐庭的长子,虞善珍的哥哥虞善堂。“想当年你们文家什么没有?你父亲把文家大院都捐了。这一把铜剑又算得了什么!”善堂接着说。
“就是就是。”素涵附和道。
“唉,卖了就卖了,求衣食嘛,不去想它了!”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