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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也是先辈的遗志。”润昆说,“有了这一身正气,到任何时代也敢直面天罡地煞。怕他们什么?”
“正是正是!”三人干了这杯之后,再晃一晃青花瓷酒瓶,里面已经没有动静了。
“三仙”飘飘欲仙;台上正唱道:
跟随脚步进庵门,
公子得病不安宁……
且不说台上的孙公子如何辗转反侧,台下的“三仙”又怎样长吁短叹,以及芸芸众生又如何在戏里戏外体味人生;却说善珍一出门,就走进了门外的现实世界——
大中午的,遇上赶场天,老街照样是人来人往。草鞋、布鞋踏过滚烫的青石板;身着对襟汗禢儿,头上裹着青帕帕、白帕帕的人群汗流浃背。一些年轻的母亲用竹背篼背着光溜溜的孩子;孩子站立在背篼里,好奇地望着纷乱忙碌的大人。不知不觉,拥挤的人群让出一条小路;那个梳着流水辫的姑娘就这样独自走来,目不斜视,身边的人群仿佛都不存在;又黑又长的辫子,像夜晚的黛溪。而人群中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个秘密:“她好香哎!”紧接着,远远近近的人们都开始议论:“怎么回事?一里之外都闻得见。真的好香!好安逸!”——“一里香”的美名就此传开。。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九章·诗人与“三仙”(7)
可这对于善珍有何益处呢?回到家里,家人正在午休,连水池中的金鱼也昏昏欲睡,可善珍还是闷闷不乐,心神不宁。她走到窗前,望着夏日江水——岩浆似的波涛在烈日下翻滚;蝉鸣悠悠,渗入白云。突然间,一只梦醒的青蛙跃出水面,水池中泛起轻微的涟漪。而这时,一支队伍挑着煤炭、抬着石头从山上下来,风中传来悠扬的劳动号子:
清早起来把门开,
一股凉风吹进来。
这股凉风吹得乖,
莫非情郎送信来……
凉水凉,凉水凉,
凉水生在半山上。
心想修个阳关道,
又怕凉水不久长……
新开店子望客来,
老板娘子做招牌。
招牌挂在大门外,
山遥路远赶迄来赶迄来:方言,即赶过来。……
好久没到这方来,
这方凉水长青苔。
拨开青苔喝凉水,
拨开拨开又拢来。
善珍伏在窗口张望,只见一条条壮汉挑着重担,晃晃悠悠地从眼前经过;重压之下的肩膀是泥土的颜色,身上青筋暴突。她试图从中找到正清、正艾,可草帽盖住了,看不清他们的脸。这样看着看着,却发现沉默的都是正清,唱歌的就是正艾。路走不完,歌也唱个不停——
青杠叶儿青,花开点红灯,
无钱的男儿打单身——
你说单身好,单身哪样好?
——单身出门门关到。
出门七八天,灶内断火烟,
——单身的不吃湿馊饭。
上午走下午,灰灰齐上扑。
锅头刷两刷,蜘蛛死迄爬死迄爬:方言,即拼命爬。。
灶头捞两捞,捞出条黑乌梢黑乌梢:方言,黑蛇。;
灶里刨两刨,刨出个赖格宝。
唱着唱着,天色转暗,欢快的歌谣,转眼又变得伤心伤感——
斑鸠叫唤咕咕咕,阳雀叫唤李贵阳。
咕咕咕,李贵阳,对门幺妹死了郎。
上街去请抬脚棒,下街去到棺材房。
手头提的香烛纸,头上包的孝帕长。
要是庄稼无人种,抬脚愿把忙来帮。
相对于才子佳人的戏曲,善珍更爱听挑夫们的歌谣。先前在戏园子里,她只觉得烦闷,而此刻,善珍竟然脸红心跳,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索性推开窗户,让江风带着仆仆风尘和汗水的气息,连同挑夫们的悲欢与辛劳一并吹入胸怀;可没想到风那么大,把她的辫子都吹散了,满头乌发就像乌云似的飘在窗前,挑夫们都看见了,可他们并不做声,又擦着汗水低头赶路。转眼间,长长的队伍已消失在烟村。
到了傍晚,夕阳深红,江水瑟瑟,晚风中飘荡着烟雾、归帆与缥缈的船歌。然而眼前的美景却使她忧心忡忡——随着年龄的增长,善珍开始想念自己已故的母亲,想起她们母女分离的痛苦和母亲的悲惨命运。十五岁,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在山上奔跑、水边欢跳了。作为虞家大院的千金小姐,她虽然不必缠足这种旧风俗,到上世纪二十年代以后已基本废除。,也能上学读书,但无论走到哪里,总有许多无形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言一行;她必须老老实实,遵从大家庭的各种礼法,“坚守妇道”。这对别人来说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对于善珍却无异于一种深深的折磨。她生在长江边,看着大河长大,天性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她的心思常常顺着江流漂向遥远陌生的城市,在长江两岸的山林水泽,与各种各样的男人女人一同载歌载舞……可惜那里的人们还不认识她;那里发生了什么,她也一无所知。她想着想着,渐渐对此感到不满和担忧,可自从母亲撒手人寰,父亲又总是不在家,在这个世界上,谁能真正了解她的心思?啊,好在来到烟村,认识了正艾、正清,他们从小就可以驾着小船恣意远游;而她呢?难得出趟远门,之前之后,都高兴得几天睡不着。可漫漫时日,还是像笼中鸟一样被锁在院子里。此时,当夕阳沉落,晚风如歌,她的头发乱了,心也乱了,身心激荡不宁,仿佛地震前的小动物。她预感到生活将发生巨变,自己将像一叶没有缆绳的轻舟,被激流冲走……
是夜,也不知是哪一夜,十多只船横在码头,江风一吹,互相碰撞着,发出“咚咚”的回声。正清、正艾因连日疲劳,睡得正香;母亲还在油灯下缝补衣服。而在不远处的善珍,内心却被汹涌、炽热的浪潮激烈冲撞着,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她又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江上起了大火,房屋和帆船像火球一样四处滚动……有人狞笑,有人哭喊;而她自己却被翻腾的火浪卷走,渐行渐远……正艾一边救人一边求救,两只胳膊伸过来,很快又被激流吞噬;而正清的脸贴在阴空,挂满泪水,瞬间又化成霹雳、闪电……父亲来了,站在风口浪尖,脚下不停地流血;血色向四周蔓延……水天茫茫,从红色转为灰色;灰暗的江水将她冲上一座孤岛,周围全是陌生人,举着刀枪、旗帜,冲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其中还出现了正清,眼睛里布满血丝,看着她好像不认识似的。她大声叫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胸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黑手压着,透不过气来。一阵窒息,她拼命挣扎着,手脚并用,终于把自己吓醒了,醒来一身冷汗……
然而噩梦并没有结束——她躺在床上,感觉浑身冰凉,空气在颤抖;果然,屋里的东西都飞起来:桌上的一只瓷花瓶撞上屋顶,摔得粉碎;书本飘向空中,纸页哗哗响动,像是传说中的鬼翻书。善珍惊叫着起床,冲出门外。院子里的几个仆人也跑出来大喊:“见鬼了!见鬼了!坛坛罐罐都飞起来啦!”
直到这时,善珍才定了定神,看看院子里,又望了望夜空。夜空“呜呜”刮起了阴风,盘旋低回,随后又平息下来;星辰在山顶轻吐火舌,却不知所云。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有黑影在墙上晃动。一团乌云停在白塔之上,像一只不祥的斗笠……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不得了了,小鹑子来了,小鹑子来了!”
小鹑子是什么?
第一章·小鹑子与大轰炸烟村(1)
小鹑子与大轰炸
幺妹生得乖,住在金子街。
做的啥买卖?卖的小白菜。
——烟村民歌
关于小鹑子的传说有些耸人听闻。据烟村老人回忆,他们在幼年时期,听了小鹑子的故事都吓得不敢一个人睡觉。相传小鹑子并非雀鸟,但飞来飞去,无影无踪,常常出入于深宅大院、神秘人家,尤其是人去楼空或旧主亡故的凶宅。因为她的形象娇小羸弱,有点像鹌鹑,故名小鹑子。老人们说,小鹑子神通广大,可以给寻常百姓带去平安福禄,使豪门大户倾家荡产。神仙符箓也治不了她,只能对她毕恭毕敬的,稍有得罪,就会招来报复报应。在烟村,对于那些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人们就会说:“这人像小鹑子。”虽然没有人见过小鹑子的全貌,但小鹑子会偶尔现出一只小手或衣裙的一角。有时夜半三更,房梁上会出现三寸金莲,吊在半空晃悠。与人友善时,你会发现席上的筷子多了一双,酒杯自动举起,杯中酒突然消失;饭菜少了一角;或箱子里多出一件新衣、几块银元。与人为敌时,你又发现饭菜里掺了沙子;上了锁的箱子里,银钱、珍宝都会不翼而飞。
却说这天夜里,虞家大院的几间屋子里,东西突然到处乱飞。有人喊道:“小鹑子来了!小鹑子来了!”这下可吓坏了虞家人。一家之主虞祐庭不在,善堂的母亲、虞太太虞张氏可慌了神。第二天上午,虞太太便请来一位观花婆,让她测算一下小鹑子的来历。观花婆进门来,上下左右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然后就披上一块白毛巾,闭上眼睛,站在屋檐下念着“天灵灵地灵灵……”许多人围在旁边观看。
“看见什么了?”虞太太问。
“我看见你们虞家的祖先、虞祐庭的爷爷了……”观花婆说。
“老人家好不好吗?”
“很好,红光满面的,还问大家好呢,让你们放心!”
“好,好。”虞太太说,“也问他好!问他们大家好!就说我们一家人都挺好的,给他们磕头请安,祝他们平平安安,颐养天年!”
“要得。”观花婆仍闭着眼睛,继续念着不知什么经。
“对了,”虞太太又问,“问问他们,清明送去的纸钱收到没?还有那几间灵屋?”
停了一会儿,观花婆说:“收到了收到了!老人家说,过了好久,手头又有些紧了。叫你们得空再多烧些纸钱、香烛送去!”
“一定一定!”虞太太连忙说。
“老人家还说,虞家的后人要有福气了!”
“真的?”
“就是,说要保佑你们人丁兴旺,儿孙满堂,福如东海,财源茂盛!”
虞太太顺势问道:“你再问问老人家,那小鹑子是怎么一回事?最近总在屋里乱窜,上房揭瓦的,搅得全家不得安宁!”
“好,好,等一下,我问问看……”观花婆说。
可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动静。“怎么一回事?”虞太太问。
正在这时,屋檐上传来一阵响动,“咕咚咚——咕咚咚”,从这边滚到了那边。观花婆一下睁开眼睛,笑道:“什么小鹑子,明明是老鼠!”
“噢!”众人惊呼,“真是高人啊!原先我们都被哄住了!”
可话音未落,一块瓦片突然从天而降,正打在观花婆头上;她赶紧用白布捂着,可血还是渗出来,流得满脸都是。观花婆一时惊慌,钱也不要了,转身逃出门外。出门后还捂着脑袋叫道:“哎哟哟,还是小鹑子厉害,真厉害!再不敢乱说了!”
第一章·小鹑子与大轰炸烟村(2)
一场神秘的观花仪式就这样狼狈收场。众人啧啧称奇。小鹑子的传说还在继续。
有人说,小鹑子是小媳妇变的:许多小媳妇受公婆虐待,活着的时候忍气吞声,死后就变成了小鹑子,把生前忍受的苦闷、压抑一并发泄出来。可虞太太不信,说我们虞家向来不虐待新媳妇,小鹑子怎么会到这里来捣乱呢?她还吩咐家丁拿着枪,白天一人守一间屋,夜晚里里外外都加强巡逻。可尽管如此,小鹑子依然时有光顾。
自从观花婆遭瓦片击打,虞太太整天心神不宁。她害怕的并不是小鹑子,而是观花婆遭遇的厄运——“她可是我们虞家的信使,没了她,如何给祖先捎信呢?”
“不要紧的,妈妈,”善珍说,“她会的我也会!”
“莫乱说,”虞太太说,“人家是观花婆,经验丰富。你一个小姑娘,也能看见祖先,带信到阴间去?”
“会的,妈妈。老人家托梦给我,我就看见他了。我闭上眼睛想他,就把信捎去了。用不着请观花婆来。”
“妹妹说得有道理啊,妈妈。”善堂又说。
可虞太太说:“你们小孩儿懂什么?还是等你们爸爸回来再说。”
托人给虞祐庭带了好几封信,可虞祐庭仍迟迟不回家。虞太太放心不下,又请来风水先生算命。风水先生看了虞家大院,说依山傍水,没什么问题。随后又看了看狮子堡上的虞家祖坟,说下山狮子被白塔的尖顶卡住了咽喉,对子孙不利,宜尽早迁坟。虞太太暗自吃惊,但不敢声张——像动迁祖坟这样的大事,我一个女人家怎敢胡言乱语?此事责任重大,我也担当不起。再说,这也不是我管的事情。思前想后,虞太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