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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寂寞的人,因为她和自己周围的人合不来。别的农村妇女,休息不休息总是打麻将,很多人叫过她,到现在都还有人不死心,可她不参加——“她们说不打麻将有什么意思呢?正相反,我觉得打麻将有什么意思呢?”——她说。她喜欢看书,杂志爱看《读者文摘》,书爱看带哲理性的,比方有个叫汪天真的诗人,她特别中意他——“我买的这本是盗版,很多错别字。是在岳阳火车站买的。”——她说。她爱旅游,每年都要去一个地方,湖南的不感兴趣了,什么张家界、湘西、南岳、岳阳楼、炎帝陵等等,基本上都去过了。今年她准备去上海一趟,如果有人相陪,能去次西藏那是最好——“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认为有钱就应该去旅游。”
“你对钱有这样的认识,说明你哲理性的书看进去了,你的人生到了一个高度,这高度可能是一些人一辈子追求,但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那这剪头发的钱——”
她有点兴奋:“一听你讲话,肯定是文化人。”
“这个嘛倒难说。我不过是个文学爱好者。这剪头发的钱嘛——”
她像受到了伤害:“剪头发的钱?三块啊,不是跟你讲过?这是我劳动所得!你身上没带钱?那你还剪头发!”她就想停下来。
“你说钱是身外之物,我以为你可以不收钱。既然要收钱,还谈什么身外不身外呢,多余——这不是虚伪吗?”
“这哪里虚伪?”她叹口气,“这完全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如果我出去旅游的时候,吃饭、睡觉、喝水、坐车,别人不收我的钱,那我帮你剪头发就也可以不收钱。你说他们会不要我的钱吗?”
“不会。”
“还是——这不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吗?”
“关于理想和现实的问题,我们下辈子再谈,既然我们两个在这辈子相遇,麻烦你快点帮我把头发的问题解决先。谢谢。”
我已经不想再和她多说半句,没想到她谈兴正浓。她说她很灰心,是因为她母亲去年去世了,母亲的走,把她的人生也带走了。这里并没有多少生意,别人劝她把店子开到雷打石去,他们不知道其实她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充实甚至到了紧张的地步。她要看电视、要看书,又喜欢睡觉,一个人生活,你看做饭呀、洗衣呀都是事,忙都忙不过来——
“那倒是。一个活人,又不是死人。”
听说我是去观音岩,她摇摇头,说最好别去。观音岩本名空灵寺,始建于南北朝梁武天监七年(508年),因寺庙中供奉观音大士像,所以又叫观音岩。杜甫在此曾写下《次空灵岸》一诗,北宋大书法家米芾题写了“怀杜崖”的匾额。寺后有石洞,纵深14米,高米,宽9米。徐霞客曾于崇祯十年(1637年)春,到此洞作地质考察,并撰有“楚游日记一则”。但观音岩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很多景点的通病,说起来是一回事,看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不过有这么长的历史,又是自己的家乡,还是应该看看——”
头发剪完还算满意,付了三块钱,都没与她道别,我马上出门。走出一段路,回头一看,看见她坐在破败的店子里的门口,手里端着一本破败的盗版哲理诗歌,寂寞地在看。这个房子大约早已废弃了的,孤零零地坐落在路边,粗大的泥土砖裸露着,旁边有棵粗壮的树,枝繁叶茂。这个世界怪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正在想这些事情,忽然她抬头看见了我在看她,她指指自己,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赶紧的走。前面一个拐弯,我再次回头,看见她锁好了门,拿着一把伞出来了——可能她的确寂寞,准备会会朋友吧?
观音岩就在前方。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四、都是苦命人
沿着石阶向上走了二十分钟,就把观音岩走完了。观音的相在石洞里面,很多香客在拜,基本上都是女人,不是老女人,就是小女人。鞭炮声噼噼啪啪,我一走了之。到了尽头是个门,出门一看,是下山的台阶。门口好多人,都是算命的,摆摊子的比前来算的人更多。我还有点不信,一问,果然是走完了。
看看天色,只怕马上要下雨,想想来时路,如果在路上下雨,躲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办呢?算命的不停地奉劝:“算一个,算一个。”问清了算一个是三块钱,就坐在他的小板凳上,他问怎么算,看相、测字还是抽签?
“测字吧。”随手写了个“工”字。
“问什么呢?”
“工作吧。”
“工字为两丁合一,不得势,势单力薄,说明你职位不高,工作受制约,施展不开,领导压制。不过此字结构稳定,虽然职位和收入不尽人意,但坚持下来,也有转机。因为它向下出头是个‘干’字,向上出头倒过来看,也是个‘干’字。‘干’者,干部也。要的是坚持,只有坚持才有机会。”
“那问爱情呢?”
“换个字吧。”
“就它,不换。”
“再用‘工’字问爱情,加收两块钱。”
“为什么要加钱?”
“都是一个字问一件事,你要问两件怎么行?纪晓岚有次向人测字,先问个‘董’字,后问个‘名’字,测得很准,他都问两个字的。”
纪晓岚都搬出来了我还说个屁,没想到旁边有人搭话:“问个‘苦’字吧。”一看,是理发店那个女的,手里拿着把伞。算命的说:“‘苦’字行吗?”我没做声,他就说:“上面是你自己,草字头,十字路,身体不好,眼睛近视,性格稍柔弱,想法多,对事情反复考虑,今年腿不舒服。古字是对方,古字包含的太多了,要古典,要有修养,懂历史,懂女红,低眉顺耳,逆来顺受。她和你有共同语言,因为你们共同有个‘十’字。但是她不大爱说话,因为开口向下,但是想的也多,因为‘十’字在上,思想四通八达。你们之间一组合,一个苦字,苦也,这就是生活,这样的生活你愿意吗?古是乾卦,月来生,亥日,乾纳了戌亥,今年有希望。问题是你们怎么相处?两个人都是苦命人。”
他说的我有一半没听懂,倒是旁边这位,嘤嘤的有抽泣之声。我赶紧付了三块钱,想溜,她一把拖住我:“你还到哪里去?没听见他说,都是苦命人。”说着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紧紧挽住我的胳臂。我还是不懂,“两个苦命人?说的是你和算命的这个吧?这里生意只有这么好,他坐一天,可能就骗了我三块钱,刚好回家买斤肉。”我溜回门里,准备从原路返回,但被她紧紧缠住,差点摔一跤。本来要发火,但是她的乳房碰在我的手臂上,软软的,大脑一下子不听使唤了,口气就软下来:“你怎么来了?”
她说这么些年来,她和她母亲相依为命,其实不管是别人还是她娘,都叫她再嫁一次。她不想嫁?不是的,是没有碰到那个人,周围尽是些凡夫俗子,言语肮脏。“今天你一走出店门,我的心都碎了。我是个要强的女人,但女人再要强,也是个女人,所以我跟着你后面就来了。观音岩供奉着观音,观音是灵的,我们的缘分是观音注定的。”
因为有那样的想法,她说什么我都忙不迭地附和着,只拉着她赶紧往理发店走。天上乌云翻滚,大块大块的乌云像船一样悬在头顶。到了小店,我就把门关了,因为我看到那边来了一个人,说不定是来理发的呢?那不是要坏事?
房子用一块木板隔开,这边是镜子洗头台椅子,里边是床。我们都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什么解释,也没有什么开场白,好像是两个熟人,轻车熟路,老马识途,第一次大概就是个十分钟了结。
了结了,我叫她泡杯茶,她说没热水,再里面是厨房,她进去烧开水去了,我靠在床上吸支烟。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等了一会,不见动静,进去一看,她蹲在炉子边,正在哭。我觉得怪,问她:“现在还是烧柴啊?”火还没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水喝。外面当当当,有人敲门,她不去开门,我也懒得去。是个女的,在外面喊:“下雨啦,让我进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才看见你进去的。”
果然,就听见劈啦啦一声,昏暗的房子里一亮,接着大雨倾盆,打得房上的瓦啪啪响。外面的人叫:“开门吧,鞋湿啦!”她往炉子里加根柴,还是哭。
就有点烦。
哒哒,哒,哒哒。什么响?一找,原来房子漏雨,雨滴在地上的一个塑料桶里。房子光线实在太不好了,越来越暗,都快看不见了。“你哭什么呢小宝贝?”我蹲在她后面,搂住她的肩问:“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吧,一个人承受,不如两个人分摊。”
“就因为三块钱,把身子给你了,越想,越不值得。”
“什么三块钱?”
“你理发给了我三块钱啊。还理不顺情不愿的,我呢?”
“理发是理发,爱情是爱情,这不是一码事。”
她突然扭转身紧紧抱住我,在耳边咬了一句:“就等你这句话呢,死鬼!”我顺势抱起她,仍到床上,全情投入地爱了几回。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五、你不要留恋
雨下了多久真不知道,只知道我们彻底完事儿了,雨还在下。外面有人喊:“裙子全湿啦!”我才幡然醒悟,对她说:“你不去开门?”她说:“我俩的小世界,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愿意就这样,和你走向世界的末日。”
“可是她说,裙子都湿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全身都湿了。”
“但是湿什么都好,裙子湿了,总不是好事儿。”
“你是不是特别花心啊?听到女人什么湿了,就魂不守舍了。要开,自己去开。”
“门我可以开,可头发我可不会剪。”
“想不想学?跟我学剪头?”
这真是个不错的提议,离开小轻,我正为谋生发愁呢,如果能平白无故地学会一门手艺,那比文学爱好者可强多了,起码不担心肚子了,于是我满口应承。
我编了个谎言,也不回去了,就这样住在她这里,她同意。我问她的名字,她叫我看招牌。我出来一看,门外的人已经走了,只在门口的地上留着一滩水迹,像《西游记》里的妖怪被孙悟空打死后的状况。门上招牌倒有一个,一块铁皮子,早就生锈了。铁皮子上用油漆写的字,也已剥落。费劲地看了老半天,才猜出是四个字:“清风徐来”。
“你叫许久?”
她哈哈乐:“以前也叫人这么做过,他们都问我姓什么,以为我是什么清风、什么徐来,只有你看出是许久。”
从此我就在许久这里住了下来,开头帮客人洗头,洗完头看她怎么剪、怎么吹、怎么烫。只要没客人,我们随时随地地关起门来*。我发现剪头这门生意还真不错,相信了她以前跟我讲过的她认为“钱是身外之物”的话,因为这钱是活的,只要开门就有生意,有生意就有钱。我们又去过几次观音岩,观音岩正对着湘江。离观音岩不远的江上,有一块洲,叫“空洲”。有人在洲上投了资,置了几处房产,都是那种竹子做的东西。但生意不好,投资人破产了。听人说刚开始的时候,这里搞过游艇、游泳、烧烤、酒馆、卡拉什么的,后来关门了,我们去的时候,洲上只剩下空空的竹房子。房子不大,不到十个平方,一个竹子做的榻榻米,给人的感觉是低级旅馆的味道。到处是破败的气息,肮脏的环境,我曾久久地坐在江边,看流水哗哗,感受着岁月的无情。
我差不多会剪头了,有天许久要去江对面走亲戚,我高高兴兴地送走她,眼巴巴地盼着来个客人,倒不是想试试手艺,而是想趁着她不在,也赚个零花钱。在门口一直等到中午都没人来,直到下午许久和她的亲戚一起回来,还是没接到客。
我和她的亲戚没有说话,亲戚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许久不解,亲戚走了好久她还在念叨:“本来说好到我这里住几天,我跟她说了你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又不住了?”
她的亲戚是那个小老师。
“本来她老师的工作没了的。不知道她在哪里弄了钱,不但送钱,把自己也送给了校长,真厉害,又把工作弄回来了。每个月一二百块轻松钱,不过我不羡慕。”
“她很少来这边的,她住在对岸。只有上次,你还记得那天下雨吗?在门外叫的,你猜是谁?对,就是她!”
和许久这样昏昏噩噩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眼见夏去秋来,又见冬天将到。这段时间我没有回厂,也没有去市区,只到白秋水那个房子,拿了自己必须的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