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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黯青山红日暮,浩浩大江东注。余霞散绮,向烟波路。使人愁,长安远,在何处?几点渔灯小,迷近坞。一片客帆低,傍前浦。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误。觉阮途穷,归心阻。断魂素月,一千里、伤平楚。怪竹枝歌,声声怨,为谁苦?猿鸟一时啼,惊岛屿。烛暗不成眠,听津鼓。
这是一首抒写羁旅之愁的词作。上片写日暮黄昏时江上的情景,下片写羁旅的寂寞与哀愁。
“黯黯青山红日暮,浩浩大江东注。”写青山渐暗,红日西沉,浩浩大江不舍昼夜地奔流东去。这两句如画家挥动如椽巨笔,一下子就勾勒出江上暮色的壮丽景色,渲染出一幅极为阔大的气象。这里一“青”一“红”赋予画面以明暗相映的色调和彩韵,画面清晰,色彩浓烈;“浩浩大江东注”一句,则在动态上着墨,立刻使静态的画面增添了雄伟的气势和浩荡奔腾、滚滚东去的流动感。
“余霞散绮,向烟波路”。这两句中前一句是化用谢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诗句的诗意,写红日西坠必有余霞散绮的壮丽景观。这里由于“余霞散绮”的点染,更加描绘出大江日暮时分的壮丽景象。唐代崔灏的《黄鹤楼》一诗写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向烟波路”句及以下四句,正是化用崔灏这两句诗的诗意,词人回首来路,烟波浩渺,不禁想起远在数千里外的京城,从而勾起贬谪的愁怨和悲哀。京城在何处?烟波浩渺影难觅;此身在何处?几点渔火迷近坞。这里长安代指宋代的京城汴梁。船坞已近,本来应当是不会迷茫的,但由于几点小小渔灯的闪烁不定,使人不免产生了迷离恍惚之感。这实际上是借景写情,是词人在贬谪途中一种迷茫心境的物态化表现。
“一片客帆低,傍前浦”紧承上句而来,写词人乘坐的船帆就在这样的情境中渐渐从桅杆上低低落下来,船儿在前浦慢慢靠岸了。
上片词人着重描绘江上的景色,为下片的抒写羁旅之情做铺垫。这一部分从青山日暮,大江东去,到余霞散绮,回望烟波;从渔火闪烁,灯影迷离,到落帆低垂,船傍前浦,词人缜密细腻地描述了江上漂泊的具体情景,贬谪的郁闷情怀,羁旅的迷茫心绪,这一切便在景物的描绘中形象地外化出来了。词人描写景物的同时,也是在借景寓情,使景物情思化。
下片着重抒写羁旅的情怀。但词作并不是直抒胸臆,而是仍然没有离开景物描写。只不过在手法上有所变化,词人在景物的描写上,浸透了比较浓厚的感情色彩,“情”的表达仍然借助于“景”的描绘以完成。
“暗相平生,自悔儒冠误”这两句比较直露,但却是词人对于自己一生的反思,因而用来领起下片,下片便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具体化、形象化的描写。
“觉阮途穷,归心阻”这是运用阮籍的典故。阮籍传说,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他的《咏怀》诗八十余首,便是表现忧时嗟生、途穷命蹇的感叹。补之以阮籍自比,说自己已经意识到“途穷”而归心犹受阻遏,不得归隐田园,全身远害,怡然自乐。
“断魂素月,一千里、伤平楚”以下诸句,较前几句形象生动多了。这里词作继续寓情于景,以“断魂素月”、“怪竹枝歌”、“猿鸟”、“暗烛”“津鼓”等一系列的意象烘托宦途羁旅的沉咽之情。词人在客帆降落、船傍前浦的一刹那之间,眼望一片洁白的月色,洒在一望千里的平原上,犹如水银置于平地一般,又好像千里的明镜一般光亮平滑。这景象不仅使人魂断神凄,再加上那如怨如诉的声声竹枝歌,悠悠地从远处飘来,声声刺耳钻心,更使人难耐悲苦愁思。这里“为谁苦”是词人一个自问自答的诘语,实际上是说“声声怨”的竹枝歌仿佛是在为我而悲怨。“猿鸟一时啼”仍然是渲染听觉上的感触。本来“猿啼三声泪沾裳”已是一种令人惨然泪下的凄凉哀鸣,又加上“猿鸟一时啼”,这就更使“岛屿”惊怵,令人无法成眠了。这样,词人只好在昏暗的烛光中,卧听津渡传来的更鼓了。(池万兴)
临江仙·谪宦江城无屋买
信州作
晁补之
谪宦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松间药臼竹间衣,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月斜西院愈声悲。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这首词是作者被贬为信州(今江西上饶)酒税后所作,表现了他厌弃官场而向往故里的思想感情。
“谪宦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这二句无一字虚下,先交代了全词的政治背景,并为全词定下基调。“江城”点明信州,“无屋买”是夸大之词,表明信州的偏僻荒凉,这样便自然地引出“残僧野寺”一句。这里“残僧”画出了僧人的年迈衰老;“野寺”画出了寺庙的荒僻陋小。如此残破不堪而词人还得与之相依为命,足见其命运、境遇的凄惨。
“松间药臼竹间衣”三句紧承“残僧野寺”一句而来,写其行迹。词人并没有因与残僧野寺相依而感到凄惨悲伤。反而,在松荫竹翳的掩映下,一声药臼响,一角衣衫影,就能给心头增加无限的欢愉。这里“一臼”、“一衣”,由于意象的典型性,取得了以一当十的艺术效果。“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二句化用王维《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诗句。虽然只是在文字的排列上略作了调整,但由于将“水穷”“云起”突出到前景位置。因而其艺术效果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行到水穷处”是顺写,象征意义不大明显,而“水穷行到处”强调了“水穷”,就突出了山穷水尽的意象,使人联想到词人在宦海中的山穷水尽。同样,“云起坐看时”较之“坐看云起时”也突出了“云起”的意象,使人联想到词人此刻是在冷眼旁观政治上的翻云覆雨。
下片仍然描写“野寺”中的所见所闻,但心绪的苍凉、悲苦却借景物的描写较为明显地流露出来。“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这两句词巧妙地抓住一个“幽禽”悲啼的意象来抒写自己的心曲:作者曾试图遁入醉乡以遣岁月,但不知为什么事,一个幽禽(杜鹃)又在醉酒之时来到耳边苦苦啼叫。“苦来醉耳边啼”应作“醉来耳边苦啼”。
“月斜西院愈声悲。”一句紧承“苦来醉耳边啼”而来,写词人对于“幽禽”啼声的感觉。这“幽禽”的啼叫已不仅是“苦啼”,而且愈啼愈悲。“月斜”即月影西沉,表明时间已晚;时间既晚,则啼叫之久可知。“愈声悲”以见鸟之情切。仔细品味词意,这里实是借鸟的悲啼来显示自己的悲苦心境。
“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这两句托出全词的主旨:这儿的青山尽管无限美好,但杜鹃仍啼道:“不如归去!”词人在这里实际是借鸟的啼声,表达自己“他乡虽好,不如归去”的心声。这“青山无限好”显然由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诗句化出,两句合起来又暗用王粲《登楼赋》和陶渊明《归去来辞》二赋作意。尽管这儿的山水很美,有松林竹林可供盘桓,有水有云可供观赏,但毕竟身在官场如鸟在笼中,终不如退守田园那么自由自在。
这首词以鸟能人言、人鸟共鸣的巧思妙句,外化了词人自身微妙复杂的隐秘心态,可谓深得托物言情之真昧。(池万兴)
清平乐·秋光烛地
陈师道
秋光烛地,帘幕生秋意。露叶翻风惊鹊坠,暗落青林红子。微行声断长廊,熏炉衾换生香。灭烛却延明月,揽衣先怯微凉。
陈师道是“苏门六君子”之一。黄庭坚曾赞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他的词纤细平易,如《蝶恋花》:“路转河回寒日暮,连峰不计重回顾。”《南乡子》:“花样腰身宫样立,婷婷,困倚阑干一欠伸。”《菩萨蛮》:“天上隔年期,人间长别离。”都是较有名气的词句。但是,最足以代表他的词风的,则是这首《清平乐》。
这首词描绘秋天景色。上片写晨景,下片写夜晚。
“秋光烛地,帘幕生秋意。”开宗明义,写秋景,“秋光”、“秋意”,一派秋天的气氛。“露叶翻风惊鹊坠,暗落青林红子。”进一步写秋景,含着露水的树叶,由于秋风的吹动,纷纷落下,连树上的鹊雀,也被惊动了。言简意赅,细腻生动,几个字,便勾勒出一个正在落叶的生动画面。“一叶知秋”,作者抓住了这一最有特征性的动态,一下子把秋景写活了。语言、画面、意境,都活灵活现地摆在读者的面前。
“微行声断长廊,熏炉衾换生香。”入夜了,秋天的夜晚是凄凉的:走廊的脚步声没有了;火炉里散发出木柴燃烧后的香气。夜深了,“灭烛却延明月,揽衣先怯微凉。”吹熄了蜡烛,月光却照进屋中;词人感到秋天的凉意,将衣披在身上。
这首词,情意深婉,用语精警,笔力拗峭,颇能代表陈师道的词风。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说:“陈无己所作数十首,号曰语业,妙处如其诗。但用意太深,有时僻涩。”这样的优点与缺点,在这首词中均有所体现。(贺大龙)
风流子·木叶亭皋下
张耒
木叶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楚天晚,白蘋烟尽处,红蓼水边头。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玉容知安否?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这是一首描写思乡之情的词。上片落笔写景,首先点明季节。“木叶亭皋下”三句,写时近重阳,树叶纷纷飘落到平荡的水边地上,又是妇女为亲人捶打寒衣的深秋了。这里“木叶”即树叶。《楚辞·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后世常以此写秋景,兼写乡思。“亭皋”指水边平地。“重阳”即阴历九月九日;古时风俗,人们常在这天登高,佩茱萸,饮菊花酒。有亲友在外,届时不免互相思念。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云:“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捣衣”,古代妇女于秋季渐寒时,在砧石上捶打寒衣以备寄送远方的亲人过冬。李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沈佺期《独不见》亦云:“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这种“捣衣”之声,最易引起闺中少妇对远方征人的痛苦思念。而远行之人也容易因此想到妻子在家为自己捣衣的情景,既感到痛苦又温暖。这里“木叶”“捣衣”连用,不仅写出了深秋特有的景色,为全词烘托出萧瑟凄清的背景,而且为下面的词意发展作了有力的铺垫。
“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 这数句又紧承起句,意思说,怎奈我愁绪萦绕心中,白发现于鬓角,再轻慢地把黄菊插在头发上,那菊花也该感到羞辱吧。这里“庾肠”,即庾信的愁肠。庾信本为南朝时梁朝的官员,因出使西魏被留,羁旅北地,故常思念祖国和家乡。其《哀江南赋》序云:“不无危苦之词,惟以悲哀为主。”后人常以“庾愁”代指思乡之心。“潘鬓”,即潘岳的斑鬓。潘岳为西晋文学家,貌美而早衰,其《秋兴赋·序》云:“晋十有四年,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后因以“潘鬓”为中年鬓发斑白的代词。这里词人以“潘鬓”自喻身心渐衰之貌。词人由于忧伤,鬓衰将不胜簪,故云:“谩簪黄菊,花也应羞。”以此反衬出暮感的深沉、乡愁的浓烈。
“楚天晚,白蘋烟尽处,红蓼水边头。”在写景中寓离别相思之意。心中既然充满乡愁暮感,所以不仅遥望楚天的晚空,一直望到水气缭绕的白蘋尽头,一直望到水边开花的红蓼深处。“白蘋”,水中浮草,因其随波漂流,容易引起游子产生离家漂泊的伤感。
“红蓼”,生于水中者名泽蓼或水蓼,开浅红色小花,叶味辛香。词人是淮阳人,所以,遥望楚天,思乡之念便在不言中了;再加两点染,则把他乡愁之深烘托出来了。这里虽纯是写景,但景中含情,意在言外。
“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数句紧承“白蘋”“红蓼”两句而来,含着情意的芳草,默默无语的夕阳,横渡南面水滨的大雁,是词人所望到的,但却没有望到故乡,在这种望而不得的情况下,他只好倚着西楼心往神驰了。这几句写景,将词人遥望故乡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