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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辞典-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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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对句,以期方便地形成整齐与变化之间的和谐,却故意全部使用了对句,从而创造了一种与内容相适应的凝重风格。然而由于排偶之中,仍具动荡的笔墨,所以凝重之外,也兼备流丽的风姿。这是我们读这首词时,特别值得加以思索之处。(沈祖棻)

      芳草渡·昨夜里
        别恨   
        周邦彦   

  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侣。听碧窗风快,珠帘半卷疏雨。多少离恨苦,方留连啼诉,凤账晓,又是匆匆,独自归去。愁睹,满怀泪粉,瘦马冲泥寻去路。谩回首、烟迷望眼,依稀见朱户。似痴似醉,暗恼损、凭阑情绪。淡暮色,看尽栖鸦乱舞。

  词题“别恨”,揭示了本篇题旨。全篇以时间为序。开头三句先写昨夜欢聚情事。三句话点明了时间──昨夜,地点──桃源,人物──主人公与其所爱之人,事情──欢聚饮酒。开头是一个欢乐的场面:良夜沉沉,再宿桃源,与佳人聚首,举觞痛饮。“桃源”即桃花源,此处代指隐逸幽静之地。“仙侣”指超出凡庸之人,此处指美人之非凡。“听碧窗风快”二句写景,碧纱窗外,风声簌簌,珠帘半卷,疏雨淅沥。着一“听”字,将人与景联系起来,变换了人物所为所感,开头人物举杯畅饮,情绪欢愉。此时人物听飒风潇雨,感情转为萧疏凄惋。同时,这风声、雨声又为下面叙写离别之事起了过渡与铺垫作用。“多少离恨苦”五句,直叙两人在室内的伤别。欢聚是短暂的,此时就要天各一方,这怎不令离人留连、啼诉,正当难舍难分之际,凤账明,天已晓,不得不匆匆作别,独自归去。难怪他要深深感叹道:“多少离恨苦”。词中的“离恨苦”、“留连啼诉”、“独自归去”等词语,均以直抒胸臆的手法,平易朴实的语言,直接点题,从而将离愁别恨涂染得更浓了。“凤帐”,绣凤凰图案的华美床帐。上片写伤别,然而先从欢聚写起,此是以喜衬忧。以乐衬悲的反衬手法,其效果正如王夫之所云:“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姜斋诗话》卷上)

  歇拍后,过片不变,继写别恨。“愁睹”三句,写户外伤别。他将要“独自归去”的玉人送至户外,“满怀泪粉”。“满怀”二字,极写佳人伤心流泪。“泪粉”即“粉泪”,乃女子之泪。“愁睹”写行者愁不忍看的感情,于是只好骑马而去。“瘦马冲泥寻去路”一句,颇精妙,是以马写人,“瘦马”,马儿瘦而精神萎顿,“冲泥寻去路”,马儿行在泥泞的路上踉踉跄跄,“寻”路而不是“识”途,其迷茫之状可知。从马的情状,可看出人离开“桃源”,远去他方的伤心、怅惘、迷茫的感情。“谩回首”三句,写主人公离别后的情景,他回首远望,只见烟雾迷蒙,虽朱门尚依稀可见,然而却不见伊人倩景,这岂不令他深深慨叹“谩回首”。“谩”同“漫”,是“空”意。结句,词人转笔写玉人恨别。她愁情似煎,如醉如痴,在暮霭中,凭栏远望,不见良人踪迹,只见归鸦乱舞。这无限的惆怅、伤悲,就满蕴在这暮色苍茫、乌鸦飞舞的画面中。

  此篇很能体现清真词善于铺叙、长于勾勒的特点。柳永大开铺叙之风,然有时流于平铺直叙,而清真词的铺叙却曲折回环,开阖动荡。如本首写“别恨”,在章法上,开头先写欢聚,后写别离,以乐衬哀,倍增其哀。然后以二句景物过渡到写离恨,景中含情。在以主要笔墨写别情时,则是有开有合,富有一种曲折动荡之美。先写室内伤别的场面,再描写户外恨离的情状;然后再从行人远去回首写伤别,最后又从女子登楼远望伤怀写离愁。如此将“别恨”写足,显出清真词顿挫、浑厚的风格。故周济评曰:“勾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勾勒便薄,清真愈勾勒愈厚。”(《介存斋论词杂著》)(赵慧文)

    虞美人·廉纤小雨池塘遍
        周邦彦   

  廉纤小雨池塘遍,细点看萍面。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宜城酒泛浮香絮,细作更阑语。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

  周邦彦中年曾浮沉州县,漂零不偶,从元祐三年(1088)“出教授庐州”,后知溧水县,这其间曾滞留荆江任教授职。在荆州时,所作词有《渡江云》(“晴岚低楚甸”)、《风流子》(“楚客惨将归”)等,《虞美人》(“廉纤小雨池塘遍”)正是此时之作。本篇写羁旅伤别之情。上片以景物渲染别情。开头两句描绘春雨蒙蒙,洒满池塘,圆圆的浮萍上,滚动着细细的雨珠。“廉纤”,细雨貌。用韩愈《晚雨》“廉纤晚雨不能晴”诗意,暗点了这春雨不仅廉纤蒙蒙,而且到傍晚时刻仍淅沥不停,于是多少缠绵伤别之情就蕴在春雨的意象中。“一双燕子守朱门”二句,与周词的“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烛影摇红》)、“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瑞龙吟》)境界相近,写在春雨迷蒙中,一双小燕已在绣楼上呢喃作语。此时黄昏深院,飞雨断肠的意境,为下片的伤别作了铺垫与渲染。

  下片写伤别之事。“宜城酒泛浮香絮”二句写伤别地点与情状,“宜城”在湖北省中部,这里指滞留荆州,“宜”肴也。《诗经·郑风·女曰鸡鸣》:“与子宜之”。“宜”与“酒”本句相对。写行人与玉人在楼上饮酒饯别,“浮香絮”写他们饮酒时看到池塘上飘着落花杨絮,这一景象有很多比况作用,是虚实结合,情景相融,它既是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来比拟闺中人与行人,又是以柳絮飘扬不定来比况行人的飘泊天涯。“细作更阑语”写二人将别又不忍别,在夜深人静之时,仍细语悄言,缠绵悱恻。“更阑”,夜深意。

  歇拍“相将羁思乱如云”一句,点明题旨,直言羁旅情思。“相将”是行将,将要之意。在将要离别、远行天涯之时,那羁旅情思使人心烦意乱。“乱如云”三字比拟鲜明,将羁思烦乱如翻滚之云无端无序勾画出来。“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结得颇是精妙,一笔勾出人物剪影:深夜窗下,灯影憧憧,两人愁坐,相对凄然。“一窗灯影、两人愁”虽然在本句内字数不等,但意思是对偶句,使孤灯与愁人相对,“灯”与“人”均是有形无声,其凄宛伤别之意境,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又是”二字,更提醒读者,伤别之事降临在他们头上,已非一次,这是多么令同情、惋惜呀!

  本篇突出特点,就是以画面的变幻,细腻的描绘,烘托人物情思,人物情事与画面变幻紧紧相连,使情与景相融相合,如春雨潺潺,珠滚浮萍,着一“看”字,将人与春雨、浮萍连接起来,突现了缠绵伤别之情。再如,黄昏深院,飞雨断肠,燕子归巢的意象,更加浓了羁旅愁情,又如“灯影”“愁人”景与人相对照、相衬托,情与景相融合,突现了惨然伤别的意境。故强焕称其词:“抚写物态,曲尽其妙。”(《片玉集序》)郑文焯云:“美成词切情附物,风力奇高。”(《清真词校后录要》)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亦云:“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 (赵慧文)

    长相思慢·夜色澄明
        周邦彦   

  夜色澄明,天街如水,风力微冷帘旌。幽期再偶,坐久相看才喜,欲叹还惊。醉眼重醒。映雕阑修竹,共数流萤。细语轻盈,仅银台、挂蜡潜听。自初识伊来,便惜妖娆艳质,美眄柔情。桃溪换世,鸾驭凌空,有愿须成。游丝荡絮,任轻狂、相逐牵萦。但连环不解,流水长东,难负深盟。

  这是一首情词。上片写佳人重逢。开头三句景物描写,点明重逢时间。在初秋的夜晚,一轮明月悬于天际,使夜色明亮如昼,天宇碧澈如水,凉风习习,拂着帘儿、旗儿,气候宜人,夜静悄悄,这是一个情人幽会的良夜。“幽期再偶”四句,写情人重逢,这重逢使两人又惊又喜,又叹又悲,真是百感交集,是梦里,是醉中,是醒时?使人狐疑不定。“坐久相看才喜”一句,细腻地描绘了重逢时先疑是梦,是醉,最后才弄清不是梦、不是醉而是醒时的感情过程,这是以平易之语,道出了人们重逢时惊喜之状。这真是“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这惊喜悲叹又为下片倒叙的不幸分离埋下伏笔。“映雕阑修竹”四句,是重逢惊喜之后,两人在“夜色澄明”的天宇下偎坐谈情。旁边是雕阑的绣楼,瑟瑟的翠竹,环境优美而静谧。一个“映”字,又点出明月之皎洁,“雕阑”、“修竹”、“流萤”均在月光下历历在目,同时又富有一种诗情画意的朦胧美。他们细语轻盈地说着绵绵情话,这时天宇下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似乎都已入睡,然而,只有室内银灯还在熠熠发亮,它似乎正在偷偷地听情人的细语缠绵。这一段情人幽会,运用景物烘托,写得既甜蜜又雅致,尤其银灯“潜听”,以拟人手法赋予银灯以喜悦、好奇、关注之情,更是神来之笔。这正如王国维所说:“言情体物,穷极工巧”。(《人间词话》)“银台”、“柱蜡”均指灯炬。

  下片回忆初识情景。“自初识伊来”三句,言他初识佳人时,她是那么娇媚艳丽,那美目流盼,柔情似水。一个“惜”字写出对佳人的爱怜。初次相遇,看见她仙姿绰约,以为自己到了桃源仙境,又以为驭鸣鸾凌空飞上九霄宫,多么希望与她结为终身伴侣。然而“游丝荡絮”三句,笔锋一转,写出了初识后的不幸。他们的命运像“游丝荡絮”,任轻风狂飘追逐牵萦,两个有情人不得不各自西东。行文至此,与上片的重逢时“惊”、“喜”、“叹”、“梦”的复杂感情作了呼应。此处用笔真是伏蛇千里。结语“但连环不解”三句,又回到眼前,写重逢,呼应上片的“细语轻盈”,写他们的海誓山盟。两人的爱情如连环紧扣,永不解散;如春水东流,绵绵不绝。这里以两个形象比喻爱情永存。

  陈廷焯言:“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后之为词者,亦难出其范围。然其妙处,亦不外沉郁顿挫。顿挫则有姿态,沉郁则极深厚。既有姿态,又极深厚,词中三昧,亦尽于此矣。”(《白雨斋词话》卷一)本词亦表现了沉郁顿挫之美。沉郁,指感情的深沉含蓄。顿挫,指手法变化多样。全词写情人重逢之深情,从章法上,先叙重逢,后写初识,最后写眼前,中间插入初识之恋。在表达感情上,产生了纡徐曲折之妙。人手法上讲,有以景托情,有以事言情,有直抒感情。写景、叙事、抒情三者密切结合,水乳交融,将情人的深沉含蓄的感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赵慧文)

    关河令·秋阴时作渐向暝
        周邦彦   

  秋阴时作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周邦彦是“负一代词名”之人,其为词自然浑成。尤善写羁旅情怀,此词就是这方面的重要作品。

  上片写黄昏时的羁愁。开头“秋阴时作渐向暝”一句点明了羁旅在外的季节──秋季,时间──傍晚,天气特点──时晴时阴。萧杀的秋天常是古代文人抒发沦落、伤时、怀人、思乡情感的触媒体。或云“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曹丕《燕歌行》),或云:“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杜甫《秋兴八首》),或云:“秋月颜色水,老客志气单”(孟郊《秋怀》),故刘禹锡曰:“自古逢秋悲寂寥”(《秋词》)。词人一生仕途不畅,浮沉州县,漂零不偶,无怪《清真词》中多羁旅、离别之词,多伤秋感时之作。或云:“枫林凋晚叶,关河迥,楚客惨将归”(《风流子·秋景》)或云“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齐天乐·秋思》)。在他笔下的秋,常是“哀柳”、“乱叶”、“啼鸦”、“孤角”等意象,而本词却以简叙之笔开章道:“秋阴时作渐向暝”,这是以白描手法勾出秋天时阴时晴、阴冷、黯淡的特点,这似乎是客观事物的直叙,然而一句“变一庭凄冷”,就将词人的感情突现出来。“一庭”即满庭。着一“变”字,将“凄冷”与上句联系起来,揭示了“凄冷”之因。同时将自然与人的感受融在一起,表现了景中情。在这“凄冷”的庭院中,词人“伫听寒声”。这久久的伫立,静听寒声,可见出人之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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