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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戴恩设法抓住了衬衣,把刀子取了出来。他的手指充血,又麻木,又沉重。突然,他把刀片贴紧火烧火燎的脸颊,享受着钢刀冰冷的触摸。那真是个美妙的瞬间。他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个颠倒了的世界。一切都显得滑稽可笑:卡车、田野、父亲、士兵、孩子,甚至他手中的刀。他朝孩子们做了个鬼脸,大笑起来,又朝他们挥动手里的刀。他似乎有话要说。倘若他们从这么高的地方头朝下地看自己,像受惊的蚂蚁跑来跑去,定会和他一起大笑。但是笑声转变为一声重重的咳嗽;吉戴恩哽咽了,眼里充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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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路(7)
9
吉戴恩大头朝下的滑稽相,令扎基充满恶魔般的快感。
“他在哭,”他残忍地叫道,“吉戴恩在哭,看哪,你们能看见眼泪。英雄皮诺曹,他吓哭了,像孩子似的。看见了,看见了。”
施姆顺·申鲍姆的拳头又打了空。
“扎基,”吉戴恩扯着深受痛苦折磨的沉闷嗓子喊叫,“我要杀死你,我要掐死你,你这个小兔崽子。”突然,他格格笑着,接着止住了笑。
这没用。他不会自己割断背带的,而医生担心,如果他在上面呆的时间过长,就会失去知觉。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这场表演不能延续一整天。
于是,基布兹的卡车轰隆隆地开过耕地,在施姆顺·申鲍姆指定的地点刹车停下。匆匆把两架梯子捆在一起,达到所需要的高度,五双强壮的手臂就着车身把梯子撑起。富有传奇色彩的金发军官开始向上爬。但爬到两架梯子相连的地方,响起预示着凶险的断裂声,木梯由于重量和高度的作用,开始弯曲。大块头的军官犹豫片刻。他决定退下来,把梯子绑得更结实些。他下到卡车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等等,再想想。”就在这时,一眨眼的工夫,小鬼扎基爬上高高的梯子,爬过接头,如同发狂的猴子爬到最高一级,人们尚未来得及阻止他,甚至没有发现他;他手里突然握起了一把刀——他是从哪里搞到刀的?他同绷紧的背带较量。人们屏住呼吸:他似乎在蔑视万有引力,什么也不扶,什么也不在乎,在梯子的最高级上跳来跳去,敏捷,柔软,出奇地能干。
10
热浪剧烈地冲击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年轻人。他的目光越来越暗淡。呼吸几乎已经停止。他用尽平生最后一丝神智,看到眼前那个丑陋的小兄弟,感到小兄弟的呼吸吹到自己脸上。他能够闻见他的气息。他能够看到扎基嘴里呲出的尖牙。可怕的恐惧感裹挟着他,如同在镜子里看到一头猛兽。梦魇将吉戴恩身上积蓄的最后一点力量唤起。他朝空中踢蹬,身子胡乱地摆动,设法翻身,抓住背带,把自己拽起来。他展开双臂,扑到电缆上,看到了火花。热风继续在整个谷地肆虐。第三队喷气式飞机怒吼着,淹没了一切。
11
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这一地位会给人披上一层受难圣人的光环。但是申鲍姆却顾不上想这层光环。一群人目瞪口呆、默默地陪伴他走向食堂。他确信,他现在的位置是在拉娅身边。
路上,他看到了小鬼扎基,他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是个英雄。其他孩子把扎基团团围住:他差一点儿、差那么一点点儿就把吉戴恩给救了。施姆顺一只手颤巍巍地放到小鬼的头上,想告诉他。可他说不出话,双唇抖个不停。他笨手笨脚,抚摸着一团又脏又乱的头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抚摸孩子。又走了几步,一切变得昏暗起来,老人瘫倒在花圃里。
独立日即将结束之际,喀新风减弱了。新鲜的海风轻轻吹拂着热气腾腾的墙壁。夜晚,草坪上落上一层浓重的露水。
月亮周围苍白的光晕预示着什么?通常是天气炎热的先兆。明天热浪肯定会返回。现在是5月。接下来是6月。风在夜间吹拂着柏树,要在热风已逝、新热风到来之前给柏树以安慰。这就是风之路。风来,风去,风又来。没有新奇之处。
译者简介
钟志清,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副研究员。1995年到1997年在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主攻希伯来语言和文学,教古代汉语。2001年2月到2005年4月,在以色列本-古里安大学希伯来文学系攻读博士学位。翻译代表作有阿摩司·奥兹的《我的米海尔》、 《黑匣子》(2004)和约书亚·卡纳兹的《节日 之后》。
① 独立日:即以色列的国庆节,一般在阳历5月。
① 喀新风:希伯来语Khamsin, 指沙漠热风。
① 皮诺曹:意大利童话作家科洛迪著名童话《木偶奇遇记》中的主人公。
① 布伦纳(1881—1921):杰出的希伯来语作家、诗人、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