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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这两个字早已超出了地理概念范围。为什么?向将军是个有见地、有卓识的中国人,《塘沽协定》的签定和华北政务委员会①的建立就是个标志,它的建立才使许多中国的优秀分子有了同我们合作的机会。比如像向将军熟悉的齐燮元②,还有你的正定老乡吴赞周③。当然,也有有识之士不愿意与日本合作的,比如向先生熟悉的宋哲元、张自忠他们,还有直系元老吴佩孚,有的做事莽撞,有的显得不合时宜。”
小坂的谈话既然已经正式开始,向喜也就要正式作出回应。军旅生涯使向喜懂得了谈判是怎么回事,有时你要懂得把简单的问题谈得复杂,有时你要懂得把复杂的问题变得简单。现在向喜准备简单从事。他说:“可我还是愿意从地理上谈论华北。从地理上讲,它是中国的北方,现时我就住在中国的北方。”
“对呀,对呀,这真是一种不谋而合。”小坂说,“这也就是今天我们来保定拜访向将军的原因。向将军愿意从地理上谈华北,好,我尊重向将军的意见。来保定之前我就仔细研究过保定的地理位置,原来保定才是不折不扣的华北腹地。”
向喜精心斟酌着官场交往的谈话句式说:“这是不言而喻的。”
“正因为如此,我们是不会忽视保定的。换句话说,保定也是应该得到我们保护的。”小坂说。
至此,小坂来保定的目的已经彻底明了。刚才,当“华北政务委员会”“优秀分子”“得到保护”……这些似新鲜又非新鲜的字眼涌入向喜的脑海之后,他本想站起身来,奉劝陆先生和小坂迅速离开双彩五道庙的,有句话叫做怒不可遏,向喜一时间就有些怒不可遏了。他想,先前我领兵打仗,从北打到南,从南打到北,弟兄们恩恩怨怨几十年,可那都是中国人自己家里的事。那时我在军中也一时清楚,一时糊涂,我的清楚和我的糊涂也算是天时地利的转换所致吧。现在呢,坐在我眼前的是个日本人,是日本人要和我探讨华北和保定……这就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了,并且让人不寒而栗。向喜思想着,怒不可遏着,但他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决定把小坂的话听完。
小坂见向喜不语,以为向喜对他的话有所考虑,索性彻底亮了牌。他说,日本人占领整个华北在即,但日本人绝不是简单的占领,中国人的地盘还是要中国人治理。这就急需一个过渡性的组织,中日双方给它起了个中立的名字叫维持会。日本人所到之处都要建立这个过渡性的组织。主持它的人都是经过日本军方精选出来的一方名士。那么,保定呢,正在天津的高省长就推荐了向大人。高省长还专门介绍了向将军的经历和为人。
小坂喝茶,向喜也喝茶。陆先生抽烟,向喜不抽烟。客厅里一时很安静。顺容又走进来续水,看看向喜又看看陆先生和小坂,已猜出这并不是一场愉快的谈话,就打圆场似的说:“二位先生怎么不抽烟?”她把茶几上的一筒“白炮台”推给客人,再次退了出去。
向喜想,看来小坂是死等他开口表态了。这态他是要表的,他说:“小坂先生的话我已经听明白了。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是个解甲归田的军人,早年又没有念过什么书,当兵以后就知道军旅里那点事。你说的那个差事,其中尽是政治,我哪有胆量应承。再说,回到保定后,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还是请小坂先生另请高明为对。”
小坂听完向喜的话,迟疑一阵说:“我不把向将军的话当真话听。我和许多中国人打交道,开始得到的差不多都是这样一席话。谨慎处事,这是中国人所遵循的原则。假如就在今天,向将军听了我的话便说:好吧,我同意。在我听来也许反倒觉得将军是个轻薄之人了。现在向将军一推辞,我们一告辞,我以为这才是我们之间一个完美交往的开始。我们几天后再见吧。”
小坂说完起身就要告辞,向喜自然不作挽留。他送小坂到门口,看见门口停着两辆半新的洋车。小坂和陆先生上车后,不知从哪里闪出几个便衣随从,小跑着跟车而去。
小坂不说几天后再见,向喜也知道这才刚是开始。他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前这场祸横竖是要他对付的。晚上他躺在床上,预测着事情的发展和他应付的办法。顺容看他翻来覆去地不睡觉,就说,没见过他这样死不开窍的人,人生下来就是混事的,不在这头混就在那头混。眼前的世道,保住性命,保住家室就好。向喜气得叫着顺容的小名说:“二丫头,你知道你这种说法要是上了报,你这叫什么言论吗,叫汉奸言论!”
二丫头自知言语有失,没趣地扭过脸就装睡。
果然,几天之后,小坂和陆先生又几次光临双彩五道庙街副四号,他们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他们说,向喜一再支吾应付,已经是对日本人乃至日本国的戏弄。又过了些天,小坂再次来到双彩五道庙街,就是伴着隆隆的炮声而来的了。向家窗户上的窗纸和玻璃被炮声震得颤抖着,小坂脸上挂着难耐的笑容问向喜:“听见炮声了吗?这可不是中国人过年,这是真正的战争。宛平的事①是中国军人的疏忽大意,以为抓一个日本兵就会得多大便宜。实际错了,这件事惊动了日本天皇,陆军部还敢怠慢?我说的还是保定的前途。向将军是个职业军人,听炮声比我内行。你听这是高碑店?徐水?满城?”
向喜万没有料到事态发展会这么快。几个月前日军在宛平城外挑衅似的演习,向喜凭着一个军人的敏感,已经知道其中必定潜藏着更大的祸端。军事演习有许多种,早年他在河间的会操就是演习。那是新军建立后,袁世凯对新军作战能力的展示;后来的河南的彰德会操是新军出师前的预演。时至今日,日本人在宛平城外的演习纯粹是对中国人肆无忌惮的挑衅。他记起小坂在和他谈话时,无意透露出日本有个“大陆政策”,要完成这个政策,日本人就势必要制造出一个个事端。他想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宛平的事,不就是一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向喜听着炮声,知道哪一炮是在高碑店,哪一炮是在徐水,哪一炮是在满城。有歇后语说“保定府到北河——一百一”。高碑店和北河店紧挨着,而徐水、满城和保定仅有几十华里之遥。向喜必须思量自己今后的去向了。
这时,文麒和文麟相继回到保定家中。他们从北平回来,文麒是中国大学的学生,文麟是香山中学的学生。他们这次回家,实际上是回来和父母告别的,他们要到一个进步青年都在向往着的地方去。这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有个侄子向武备在不久前已经去了那里。他们一路想的是怎样挣脱家庭的阻力,而这种挣脱将会怎样艰难和曲折。不过他们坚信,就像有些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样,经过一番斗争后,末了,他们的结果一定会是偷偷地出走。他们回到家里,伴着越来越近的炮声,开始和父亲谈论保定的前途,却迟迟不把他们的行动计划告诉向喜。后来他们没想到,还是父亲向喜催促他们了,向喜对文麒和文麟说:“你们哥儿俩就打算在保定这么呆下去?”
文麒和文麟互相看看,文麟就说:“以父亲大人之见呢?”文麟说时故意不动声色,翻弄着手里的一本书。
向喜说:“从报纸上看,满城方向的炮是刘峙②和日本的坂垣征四郎③对打的。刘峙虽然也作了顽强抵抗,可坂垣征四郎的最终目的是要夺取保定。”
文麟又说:“那下一步呢?”
向喜说:“下一步是保定失守。我预计这是五天以后的事,最多七天。”
文麟说:“我们去笨花吧,到笨花找取灯去。我们想取灯了。”
向喜说:“回笨花我不是没想过,可坂垣下一个目标是石家庄。石家庄不起眼,不城不乡的,但是日本人肯定要看重它——它能控制冀中、冀南和山西。如此,笨花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也不是久留之地。”
文麟又问:“依父亲之见呢?”
向喜并不直接回答文麟,只拿眼睛盯着文麟手里的那本旧书,他知道那是一本名叫《西行漫记》的书。书是取灯留在家里的,向喜闲暇时还翻过几页。他觉得其中的故事虽不奇妙,但也让他了解了黄河以西陕甘一带人们常说的西北之事。书中的一些人名他并不陌生,有的甚至还有过接触,比如朱德和刘伯承。那是护国战争时在四川,当时他在这边,朱德和刘伯承在那边,他亲自领教过他们的作战才能。从前向喜对他们北上抗日的主张总是半信半疑,但是现在,自从“双十二事变”后,他们的言论和行动却一次次吸引着向喜的注意。在中国军队的正面抵抗节节败退时,他们的队伍却东渡黄河开赴抗日前线,这不能不使向喜从内心里感到崇敬。
文麟见父亲注意他手中的书,下意识地把书往身后藏。向喜说:“别藏了,那本书我看过,那是取灯的书。”
文麟和文麒惊讶不已,也才揣测起他们和父亲的“摊牌”也许并不比预想得那么困难。于是文麟就让哥哥文麒把他们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向喜。向喜仔细听着,听完他竟然直截了当地问两个儿子:“你们的路线怎么走呢?那位美国记者走的路线是条远路,他不熟悉中国,更不会判断地形,走了不少弯路。你们不要走他的路线,要是走曲阳、五台山就近多了。你们哥儿俩对着地图研究一下。”
文麒和文麟听了向喜的话,对视良久。无论如何,父亲的话是出乎他们预料的。
但二丫头——顺容得知两个儿子要离家时,立即大闹起来。虽然她知道她的闹不碍大局,她还是闹了起来。她不和儿子闹,只和向喜闹,这闹里也包含了这些天来她心中的所有怨愤。小坂的几次登门驱使她不断涌起无名的冲动,而向喜却一次又一次对她发出斥责。一个时期以来,她和向喜的关系可说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向喜不理睬顺容的吵闹和阻拦,还是给足了两个儿子盘缠,嘱咐他们趁平汉铁路未断,赶快乘车南下。
文麒和文麟乘火车在定县下车,按照向喜为他们谋划的路线向西步行而去。
儿子们走后,向喜很快就对顺容宣布了他的计划:他要顺容同他一起回笨花。顺容坚决不同意,还劝他继续等小坂。向喜忍不住拿笨花话骂了顺容,他骂她是“混账娘儿们!”顺容嫌向喜骂了她,上去就和向喜“撕扒”,她把向喜从屋里撕扯到院里。院里正站着秦嫂,向喜忍无可忍,当着秦嫂狠打了顺容两个耳光,并且又骂了她“混账娘儿们!”这是他第一次打顺容,他打的就是这个没有骨气、满肚子苟且偷安打小算盘的女人。秦嫂知道向喜为什么打二太太,也不去真劝,女人最懂女人的生性。秦嫂只是轻描淡写地无人称地说着:“看气的,看气的……”
一阵激烈的打闹过后,向喜郑重其事地叫过秦嫂,交给她两个月的薪水说,今后保定家里不再用人了,请她尽早回清苑老家。打发完秦嫂,向喜压住躁乱的情绪,又叫过顺容,仍然劝她和他一起回笨花。他说,如若不然,你就一个人留在保定等小坂吧。
这时顺容看出向喜回笨花是主意已定,自己就选择了留在保定。她也知道向喜允许她留在保定是真,让她等小坂是气话。她决定留在保定。
向喜想,事不宜迟,当晚他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第二天天刚亮,秦嫂为他雇了辆洋车,把向喜送上火车,秦嫂自己没有再回双彩五道庙,直接回了清苑老家。向喜赶上了平汉线最后一趟南行列车,炮声震荡着大地,火车似在颤抖着前进。
顺容不等小坂,可小坂真的又来了。小坂是随着进城的日军而来,这次他是一袭军服在身,坐着汽车,在双彩五道庙街副四号门前下车,卫兵紧跟身后。当他在院门口得知向喜已经不在时,和顺容这个妇道也没多说什么。
没过多久,已经身在兆州的向喜接到顺容一封信,顺容粗识文字,不得已时也提笔写字。信是门房老杨亲自送来的,信上说:“他爹,你不回来就先不回来吧。你走后没几天,小坂就来了。他知道你不在就走了。后来,咱们的西邻陆宅变成了宪兵队部,宪兵队部要扩建停车场,需要咱家的院子。现在墙被推倒了,你种的灯笼红萝卜也给铲了。前院铲平了,后院给拆了一半。眼下我一个人住在小东屋里,厨房也没有了,屋里只生了一个煤球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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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走了一夜,天亮时到达元氏。向喜在车站雇到一辆驴车。赶车人看他身穿灰布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