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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品。我和纪及下到水中。先在浅浅的池边坐一会儿,适应一下水温。微弱的灯光下,我想看一下纪及*的身体——我一直担心他过于瘦弱的身体——这时忍不住,就伸手按了按他凸起的肋骨。他不客气地把我的手拨开了。
我们滑入池子,开始向中间移动。这片水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四周静极了,啪嗒啪嗒的滴水声十分清晰。我闭上眼睛时,想到了小时候的河水。不过那时的水是凉的,如果是深秋,水是很凉的。我们一群顽皮的孩子直到深秋还要到河里海里洗澡,边洗边捉鱼和蟹子。四周又响起木屐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细密。我睁大了眼睛:天啊,灯光好像在一瞬间明亮了许多,就像变戏法似的,池子四面站了一溜儿少女,她们只穿了微不足道的衣服……我的心怦怦跳了几下,那些少女就从水池四面一齐入水。最后一眼记得:她们入水的姿势漂亮极了。
我和纪及毫不犹豫地从池中出来。
穿木屐的小伙子试图过来阻拦我们:“这,二位先生,这个池子就是这样,徐福和三千童男童女一起沐浴……”
纪及严厉地说:“对不起,我们不是徐福。”
3
我不得不说,我们来到了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博物馆。纪及因为以前来过,所以他在文物展品面前停留的时间短一点,而我却一直挪不开步子。我知道这样看下去,即便有双倍的时间也看不完,这里还需要以后从长计议。首先引起我好奇的是一件青铜器:鬲。这是一件罕见的甑鬲合体,内无箅,通体素面,口沿外有折,沿下还有两道细细的凸形纹。鬲部为三袋足,实足尖并外撇。这应该是岳石时期遗物,属公元前1800年至1300年。以此推论,这里进入青铜器时代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从介绍上看,城市辖区方圆七百公里的范围内,青铜文化遗址即有六十余处,其中仅一个古城遗址就出土文物四百五十余件,包括鼎、鬲、簋、盘、尊等,还有编钟、兵、车马器等。
我注意到陆续来到博物馆的外地人似乎还有不少,而且其中有人边看边嘀咕,竟让我听到了“秦始皇”和“徐福”等字眼:在我们十几步远的地方,走着一簇人,他们众星捧月似的拥着一位白须老人。他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迟缓,眼睛却极其灵活,东看西看,偶尔盯一下陈列品。显然他对这一切都了然在胸,这时伸出拐杖指着前边的出土弓弩说:“这就是当年秦始皇东巡射杀大鲛鱼所用!”旁边所有人都高声“啊”起来,一齐围上了那张弓弩。
一伙人围上去时,有一个小伙子向我走来,原来是前几天熟悉的部里工作人员。他说:“巧了,蓝老也来了,他在这里和你们会师了!”我听了心里一怔,马上记起这是一所大学的著名秦汉史专家,以前在电视上见过。小伙子急匆匆把我拉到蓝老面前,老人眯着眼微笑,“哦哦”两声,只说:“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啊!”可我敢肯定地说,他根本就没在意我是谁、来这儿干什么,更没在意我的职业。小伙子又反身喊来纪及,为他介绍蓝老。我发现纪及马上肃穆起来,两手紧紧握住了老人的手。小伙子介绍纪及:“这是我们最有名的古航海专家!”蓝老接上说:“哦哦,好,好好!古航海……好!”老人眯着眼,微笑。可是我同样敢说,他根本就没弄清面前的人是谁、具体在做什么,只是随口应和罢了。这个老头的应酬功夫绝了。寒暄之后老人点点头,即随上一伙人往前走了。纪及站在原地看着,似乎意犹未尽。那张弓弩前仍然有人围着,他们还不愿离去,说:“原来这就是秦始皇东巡用过的啊!原来这就是啊……”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海客谈瀛洲(12)
我和纪及也站在了弓弩前。我重复了一遍蓝老对这张弓弩的判定,问:“他的根据是什么?”纪及说:“不知道。”
从博物馆出来,正好一群人簇拥着蓝老他们离馆。陪同我和纪及的小伙子说:“蓝老他们也要去徐福出生地考古发掘现场,咱们正巧同路,一起吧?”纪及说:“太好了。”
这时我们才发现馆前停了好几辆车:一辆警车,一辆面包车,其余是轿车。当人们把蓝老搀到面包车上时,那辆警车才徐徐开动,后面即跟上轿车和面包车,最后还是轿车。我们的车子就尾随了这个小小的车队。由于有警车开道,市区内大小路口都飞快通过,一会儿就驶向了西北郊。据介绍徐福故里离市区二十五华里,它是一个近海村庄,有三百余户,离海岸大约六华里。一路上陪同人员都在介绍情况:这个村子现在不大,历史上却是伟大啊!这儿差不多是当时的文化中心之一,不,就是文化中心!想想看吧,有大方士徐福在这儿,天下崇拜者还不要全跑了来啊!我听着忍不住问:“跑来干什么?”“干什么?”小伙子惊讶极了,盯着我:“学,学啊……”“学怎样骗秦始皇吗?”小伙子点头又摇头:“也不全是学这些,他们还要学徐福的学问——他的学问当时全国最大哩……”
我发现我们这样一问一答时,一旁的纪及只看着窗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路旁闪过的村子全都一样:矮小,灰色或棕色,紧紧伏在广袤的田野上。杨树的绿正变得深沉,它们挺拔向上,像在守护宁静的村庄。麦地美极了,暮春的麦地和稀稀的杨树简直是绝配。狗简单地吠叫几声,目送大路上的车队。一两只喜鹊立在树上,尾巴有节奏地翘动。偶尔有嘶叫的警车赶超我们,陪同的小伙子就向我们解释:“这是执行任务的,可能又有首长来了。”
一个村子旁边早有一群人在等待。车队停下,许多人从车上跳下。最后下来的才是蓝老,他的白胡子在春末的田野上十分醒目,我的眼睛可以毫不费力地跟踪他。我发现无论有多少人围拥他,无论对方多么热情,老人只是同一个声音同一个节奏,说:“好啊,好啊,高兴啊,真好啊!”我和纪及接着被介绍给迎候的人,原来他们是当地镇政府负责人,外加几个当地考古人员。由人引导,我们一起来到了一个被绳子围起的大坑前。我注意到这坑是新掘不久的,它修葺得好极了,铲痕像刀切豆腐一样齐整,这使剖面上的每一点变化都显露无遗。粗略看去,长方形的坑沟共分两大层,五小层,最上面第一大层厚约四十公分,分为耕土和近代两小层;下面为第二大层,厚约两米,依次分为上中下三层——解说员手持扬声器出现了,她解释说最上层为西汉地层,曾出土大量西汉文物;中层为战国层,可由出土的战国时期陶片和豆盘等为证;最下层为春秋地层,发现过一些春秋晚期陶片。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村镇——或干脆说就是一座小城!为什么?因为你们可以发现城墙就在这里,是夯土墙,城南北有好几百米呢!”陪同的小伙子耐不住性子,直接对我们说起来。纪及不吱一声,只是看,后来又掏出本子记录。“你们看,秦始皇当年能不能来这儿呢?”小伙子直直地盯住我,又看纪及。
我如实回答:“这怎么知道?”
“他要找徐福办事嘛,他也就不能有那么大的架子啦!”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海客谈瀛洲(13)
我顺着小伙子的思路想了想,点点头:“这也可能。”
“这太可能了!想想看,秦始皇还要去海上射大鲛鱼呢,他射完了,还不顺路就溜达过来了?”
我看着小伙子:“你说的也是,反正是顺路的事儿,费不了多少工夫。”
因为人群又开始移动,我们的交谈也就中断了。
整个人流以蓝老为中心,我总是发现那撮白色的胡须在人群中间飘动。由于人们把他包裹了,我和纪及要凑近一些往往很难。最后终于让陪同的小伙子看不下去,他几次拨开人群,把我们塞到中心去。这使我们有机会就近观察和倾听蓝老。老人一直笑眯眯的,提着拐杖往前慢慢挪动,偶尔抬头遥望一下。他走着走着站住了,一手拤腰,一手扬拐,在半空里画了个半圆说:
“不错,徐福当年——他就在这一带活动啊!”
人群吐出了一口长气。我身旁的小伙子赶紧掏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记下了老人的话。
蓝老的拐杖落下时碰到了一个瓦块,这使他低下头认真地看起来,直看了许久。老人皱皱眉头,倏又展开,用拐杖乒乒乓乓敲着地上的砖瓦碎块,敲得节奏分明,并随着这节奏说道:“秦砖—汉瓦、秦砖—汉瓦!”
人们相互看看,随即伏下身,一捡到砖瓦碎块就赶紧塞到了兜里。
4
我和纪及很快发现,几乎所有的遗址地点都离我们的下榻地较远,工作起来极不方便,而且这里也太奢华。于是我们对唐副秘书长提出离开这儿,到市里去住。唐连连摇头说:“这不成,这怎么成呢。远些怕什么,咱反正有车。”最后我们还是坚持,他就说,“那也好,不过得跟领导汇报了才成,二位等等吧。”这种从未有过的重视和礼遇让人难以习惯,并引起深深的愧疚和不安。纪及的话很少,但我心里明白他再也待不下去了,正为这种生活而极端厌恶自己。除了刚住到温泉第一个夜晚的宴请,再就是分别由部里或其他什么人陪餐,三两个人坐到一个华丽的单间里,每餐都有丰盛的菜肴和酒水。我和纪及后来不顾陪餐人有多么热情,只取一点饭菜在自己碟里,抓紧时间吃完算完,结果惹得主人很尴尬很不高兴。我们把各种各样的服务卡片都堆在一边。夜里,总有上门服务的电话打到房间里,说是特勤部的,问我们是否需要特别服务?纪及开始冷冷拒绝,后来干脆骂了一句“无耻”,对方却甜甜地回答:“不客气,谢谢!”
我说:“咱们简直像来到了一个虚拟世界,让人觉得这里整个都是一种杜撰出来的生活。”
纪及脸红到脖子,吭吭着憋出一句:“一种末日感。”
我们终于等来了回答,说有关领导批准了,同意我们搬到市里宾馆住。于是我们立刻收拾东西。纪及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简单的行李提到门口,站在那儿等我一起离开。可这时一个陪员过来了,说:“哟,不能这样急的,不能的,那要过了今晚才走——晚上有部长宴请你们二位呢!”我还没有开口,纪及马上拒绝道:“不,我们马上就走。”对方却不由分说抓起地上的东西:“不不,等等,还有其他重要客人呢——新来这里的客人知道你们二位在这儿,特意赶来看你们哩,部长就一起宴请了……”
我和纪及愣了一下,问新来的客人是谁?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也是科学院的,是一位专家和夫人……”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海客谈瀛洲(14)
我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王如一!”
纪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阻止那个小伙子搬动自己的行李。我似乎听到了他内心里在骂:妈的见鬼,早不来晚不来!
真的,这太出乎意料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王如一夫妇也会跑到这里来——他们是最早获得这个文化立项消息的人,却一直没有参与进来。但我一直认为他们夫妇决不会袖手旁观,这一下终于得到了证实:瞧,他们还是出现了。不过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两口子将分担什么角色,为自己派个什么用场。我还能想起王如一第一次说起这事时的兴奋表情,想起他说“机会呀”三个字的模样——当时因为特别的神往,左嘴角颤抖着翘起来……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和纪及什么也做不下去,只好回到房间里静静地坐着。王如一是他的同事,两人虽然不在同一个所里,但肯定十分熟悉。不过他一直很少提到这个人。而我却在近两年时间里与这个人多有接触,原因就是他经常去我们杂志社,并且和娄萌也混熟了。据我们社里的主力编辑马光说,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为了密切与娄萌的关系,因为她的丈夫是院长嘛。马光讨厌一切以不择手段攀附娄萌的人,就像她的一个近身侍卫。马光长得壮实,胸肌发达且毛发浓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多毛青年。有好几次,他看王如一的眼神让对方感到了畏惧,为此心里暗暗高兴。
纪及说:“我们吃过饭立刻就搬走,再晚也走。”我当然同意。
结果这一天我们直等了很久。像一切大人物出场总是慢吞吞的一样,王如一夫妇露面的时候已经是灯火齐明了,而且由一大群人跟着,那个部长一直伴在他们夫妇左右。从过去我就有个发现,即这一对夫妇无论出现在哪里,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