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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放下手里针线,在厅里踱起步子,时不时朝外探望,门前长长一条角道直通大门,不见人影。
“小姐,汤熬好了。”陈曲端着盘子走进来,在桌边放下,平彤掀开白瓷罐子,倒了一小半在碗里,黑褐色的汤汁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她拿汤匙搅拌了一会儿,才垫着手帕递给遗玉。
遗玉放下棋谱,看着还在眼前走来走去的卢氏,笑道,“娘,您歇歇脚,先喝汤。”
当归汤的方子繁多,这一服虽没用上什么名贵的药材,可用药着实复杂,配了瘪甲、乌头、白茯苓等物,是有治虚劳寒热、四肢赢瘦,补气调阴之效。
卢氏同遗玉连喝了几日,自觉精神气色都是大大好转,听她打趣,便按下心焦,接过碗在她边上。
“这都快晌午了,怎还不来,莫不是路上又出什么事给耽搁了?”
“应该不会,再等等吧。”遗丢安抚了卢氏两句,倒不如她担心,就是南边人不能及时到,她们也不愁拿不出嫁妆来,不过是厚薄不同罢了。
“来了!来了!”卢氏汤才刚喝一半,就听见一嗓子长叫由远而至,门前匆匆忙忙跑过来两个人影,还未走近,便又扯着嗓子道:
“夫人、小姐,他们到镇上了,正往园子这边走那!”
卢氏大喜,几乎是将碗丢到了桌上,腾起衣摆便快步朝外,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转过身,对遗玉催道,“走、走,同娘一道去迎你姑母。”
遗玉笑着应她一声,便上前挽了卢氏,母女俩一同朝门口步去。
正门大开着,门前的台阶上也铺了木板方便车马通行,几个洗换干净的家丁早被管事吩咐好,挽着袖子立在门外,等着待会儿抬东西。
卢氏又不放心地叫小满到后院去看看,准备好的院子是否打理妥当,再去催催厨房赶紧做菜,等下好给她二姐接风。
过了盏茶,便见园子前头那边山楂林外,陆陆续续现了车马踪影,辘辘作响的车轮滚动声渐渐近了,从第一辆马车出现在遗玉的视角中,她手臂便被卢氏握紧,等到那蜿蜿长长不见头尾的车队上了宅前小坡,才看清楚当中一辆辆车架上累放的大口箱子,有的还铺了雨布,遗玉着实没料到这般阵仗,就听身后下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打头的几辆马车停在宅前,卢氏拉着遗玉上前几步,正分辨着卢景珊在哪辆车上坐着,就见一道车帘拨开,一名黄裙绿衣的妇人一跃而下,大步朝她们走来:
“岚娘!”
“二姐!”
遗玉松开卢氏手臂,在一旁看她们姐妹两个重聚喜不自胜的模样,眼角挂起笑,余光一闪,又见那辆马车上跳下个青衫白卦的中年男人,约有四十来岁,样貌颇是精明,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中等个头,体态略富,因连夜赶路面染风尘,她心中便猜这是那未见过面的姑丈方航。
眼瞅着两人手拉着手说上几句就要哭出来,方才上前打岔:
“玉儿见过姑母。”
“好、好,都长这么大了。”卢景珊松了卢氏,赶忙扶起来冲她行礼的遗玉,拉着上下打量一遍,就一把将她楼进怀里,拍着肩头,含泪道,“好孩子,家里的事我都听说,这两年叫你受苦了。”
遗玉只当她是在说卢智被害一事,不知卢景珊指的还是事发之后,卢荣远卢荣和两兄弟将她“撵”出家门的那一桩,就反手搂了她,小声道:“我没事,这不好好的么。”
“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一个人——”
“景珊。”方航适时出声,打断了卢景珊的话,伸手反指了指自己,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她莫要忘了自己,遗玉扭头瞧见,便觉这位转道行商的姑丈有趣,方才起的伤感也不见了头。
“瞧我,来,玉儿,这是你姑丈。”卢景珊搂着遗玉转了身,眼眶红红地笑瞪一眼方航,道,“这是我外甥女,家里统共只这么一个宝贝,你可莫要小气。”
要外人听到,准当她说错话,不说卢书晴,二房还有卢泽那小家伙在,可方航显然是已知卢家秘辛,便神色自然地伸进袖口,掏出来个空,拍了拍额头,道:
“坏了,许是落在客栈。”
虽多年不见,卢氏可是认识方航的,忙对卢景珊道,“咱们还客套什么,你们舟车劳顿,快先进来歇歇。”
卢景珊却不依,笑骂方航道,“你又骗哪个,还不赶紧拿出来,不然是要吃我拳脚不成。”
遗玉瞧他夫妻二人玩笑无忌,不同旁的夫妻循规蹈矩,便有亲近之意。方航哈哈一笑,又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只金托的小盒子递给她。
“多谢姑丈。”遗玉大大方方地喊了人,打开盒子一看,就见李子大小那么一颗乌黑发亮的珠子躺在盒心里头,得见这般宝物,她却是不知当收当拒了。
第118章 为我送亲吧
魏王大婚,那几个月初说是回了封地的皇子,其实都在近城等着凑这热闹,借着机会又带人返京,婚前几日,各自派了人送去贺礼。
三月末,魏王府最是热闹,送礼的人能从前门排到临街去,谁人不知魏王眼下正的圣宠,巡游回京几件糟践事都被皇上压了下来,婚前干脆连早朝都不叫去了。
阿生赶在大婚前几日回来,马不停蹄地到王府,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便又从其他管事手里接手了几项大婚里最重要的事宜。
比起璞真园的婚前准备,魏王府大婚的事务何止多上两倍,阿生忙的团团转,这便没多大闲空去管李泰那头,偏王府里的下人们不多敢往李泰跟前凑近乎,谁晓得就是这一时疏忽,在离大婚前几天,出了件糟心的纰漏。
话说李泰这阵子并不清闲,这些天来送礼的不乏贵胄,又有吴王等人掺和,各种宴帖争相而至,他则其应付一二,便是浪费一天工夫,一连三日夜宴到天明。
这天他凌晨才从外头回来,到梳流阁小憩半个时辰,早上便收到遗玉派人送来的东西,牛皮包里厚厚一叠文抄,以假乱真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是用心仿照,想她这是何时所做,就是李泰这种铁石心肠,也不免动容几分。
又附一封小笺,一小瓶药丸,要他好好休息,若是浅眠便睡前温水送服一粒。李泰这几日正是睡不好,将她抄本仔细看过一遍,妥当收起来后,便食了一粒,回床上去补眠。
哪想好好睡到一半,便被一阵衣物窸窣声吵醒,眯眼就见两具光溜溜身体正往床边凑,几年没遇过这种状况的魏王爷回神的工夫,竟有个胆子大的低头送了香唇过来,软软一声主子没能喊完,便被李泰一巴掌挥过去了。
也是他刚醒来最没自制的时候,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道,竟是活活将那女子拍飞,摔在地上吐了两口血,便断了气。
另一个吓傻了眼,一嗓子失声尖叫,没能听见他一句“闭嘴”,直把屋顶要吼破,下一刻就被两眼戾气的李泰坐起来,一脚踢断了喉咙。
等阿生匆忙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屋里地上躺着两具白花花的女尸,李泰则冷着脸坐在床边,已然清醒过来。
阿生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知晓主子为这婚事准备了两年,先前特意到天贺寺去见了智忍大师,求得一法,为讨这个吉利,那天之后就开始修身养性,诫荤吃素,别说是杀人,连刑房那种常去的地方都避了,简直是一点血腥都不愿沾染,这还没两天就要迎人过门,却好死不死地伤了两条人命,这事还是出在闲人免进的梳流阁里头。
“属下该死。”阿生没多犹豫,便跪到地上,他可比沈剑堂清楚许多,不会因为李泰这两年偶尔的“平易近人”就蹬鼻子上脸。
“查。”李泰站起身,扯了床头披挂的外衫,抿着唇从那两具女尸中间走过。
阿生松了口气,赶紧应声,目送他出去,方才出去叫外面候着的下人进来处理尸首,又让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水,拧着眉往后院去了。
等到李泰沐浴后,阿生已是查清了头尾,就在书房向李泰禀报了一遍,这桩糟心事,竟是上个月皇上拨到王府那两名尚人中,那位刘尚人在杜楚客的授意下发生的。
两个尚人到了王府,不足月便发现这府里几件怪事,比如说,这偌大的魏王府里,连个给王爷暖床泻火的女人都没有。于是秉着尽职尽责的“本分“,那位刘尚人便找到了杜楚客那里,又转而摸到了李泰在京城那栋注满歌姬舞姬的别院,直接领了两个模样干净的回来,安排在小院住下。
魏王府很大,事务很多,李泰非是能样样都理会到,管事们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这两个不起眼的女人住进来十多天,他却是毫不知情。
人虽然接过来了,可是依杜楚客和刘尚人的意思,也就是备个不时之需,原本这样也不会出事,坏就坏在那两个女人自己起了心思,旁敲侧击打听了梳流阁这边的事,几次走到跟前瞧了,发现这里连个门卫都没有,多少是存了一跃枝头的想法,罔顾了侍候她们的几个侍女不要乱跑的警告,结伴挑了今日献身,怎知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平白两条人命。
“主子,杜大人是管的多了,可他想来也是无意之举,至于那位刘尚人,自恃长孙皇后近人的身份,是该敲打一番。”阿生垂头道,他会帮壮楚客说话,着实是因为这人虽然愚顽,可对李泰是一门心思,眼下留着还有用处。
“尸首呢?”李泰掂着遗玉上午送来的抄册,似乎并没有阿生想象那般怒气。
“在刑房晾着。”
“送去给他们。”阿生头皮一麻,刚想要劝,但一触到李泰抬起的眼神,便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属下知了。”
“把向晚院收拾下。”
梳流阁不能再住,李泰看着纸上字迹,一想过几日便能从头到脚把她占下,被毁消殆尽的好心情,才又回来一些。
再回到龙泉镇这边,三月里最后一天,璞真园里可是热闹非常,天刚亮色,下人们便通通早起,将各自的事情做好,便到西边库房去排了队,听候吩咐。
遗玉还在睡觉的时候,屋前屋后已是开始一番大清扫,拿着扫帚水盆的下人们到处都是,就连平彤平卉都拧了块抹布参与到其中,桌椅板凳、门窗柜架,路旁的石灯都要被擦上三遍才罢,就为讨个吉利。
外头忙的热火朝天,也没人叫遗玉起床,她昨晚又吃了助眠的丸药,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园子里上下已是被打扫一遍正要开始张灯结彩,若不是卢氏忙里想起来到了吃饭时候,怕是没人能顾得上她。
“娘,韩叔他们还没回来吗?”遗玉在桌边坐下,瞧着碗里的香米,因为睡过了头,所以没什么胃口。
“早上有人捎了口信,说下午就回来。”卢氏接过刘香香递来的汤碗道。
卢景珊也从卢氏这里听说了韩厉的事,姐妹两个没多相瞒,也多少清楚当初卢氏从房家出来是韩厉捣鬼,对这个名字很不感冒,听了就皱眉,“等他回来我和他说,叫赶紧搬到外头去,在你这里赖着像什么话。”
卢氏笑笑没出声,遗玉看在眼里,便将话题转了,“姑丈呢?”
“咱们一桌女人吃饭,他凑什么热闹,屋里又不是没人陪。”卢景珊混不在意道。
遗玉听了,想着那印象颇好的方航姑丈现下在屋里陪小妾,别扭了一下,就没接话,饭后,她说是要去收拾私物,领着平彤平卉走了。
其实也没多少要收拾的,遗玉怕带走的多了屋里空荡叫卢氏寂寞,就只挑了些用惯的东西带走,一些紧要的书稿、物件,都用藤箱装了上锁,明日出门时候专门派人看着。
忙完了这些,又被卢景珊叫去试装,明日要穿戴的统统试过一遍,又走一个时辰过去,回屋就听陈曲报说韩厉父女回来了,遗玉去他们院里,没见着韩拾玉人,只同韩厉说了几句话,对方还有心情打趣她,看着倒像是没出事的样子。
回来的路上,就见从前院铺进来的红毯已经快到正房那边,檐下、树上前结着红绸,挂着福喜灯,平彤平卉很走高兴地指着那片鲜亮的颜色给她看,这宅子里喜庆的味道愈发浓了,可遗玉瞧着瞧着,却走了神。
渐渐心里酸痛起来,她使劲吸了几口气,转而询问路过的下人,知道卢氏还在忙,便差了平彤去厨房准备酒菜,又叫平卉去准备马车,打算瞒着卢氏去后山小林里看看,因为婚事不宜见白,卢氏百般叮嘱了她这几日不要去后山,可她到底是忍不住。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她便立在了卢智墓前,就像每回来时一样,摆上酒菜,拜上几柱香,就在一旁的草地上盘膝坐下,盯着那方空碑,又想起卢智最后寄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