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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回头我请他。只要活儿没出问题就行。”
季风压低了声音寒喧的客气第一次在我脑中形成印象,原来他也会说这种话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过滤成它的青绿色,季风的五官模糊成海水的色泽,我从床头摸到眼药水,滋润干涩的眼珠。
趁着午休时间去看欧娜,她现在已经可以吃些汤水食物,我买了养胃粥给她带去,到住院处的楼前看到出租车里钻出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分辩中黑群在二楼病房窗口招唤我——扰民!欧娜父母晚上陪护,白天回我们家睡觉去了,我和季风都上班,又不敢多惊动他人,只好让这家伙凑数。但他是相当的不安份,每次换班儿我都接到同房病友投诉。
前方那人听见黑群喊我的名字,回过头来,我直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一次性食碗,不错,滚烫的粥。
尹红一停下来等我,神色忧虑:“她怎么样?”
略一思索,粥烫不死人,却是欧娜唯一的午饭,我没有行动,原地站着看他。
他走到我面前,身上有一种风油精的味道。“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去你家看到她父母,我说是学校的老师,这才知道她病了……”
病了?这词儿真让人浮想联翩:“您以为她是什么病,尹教授?”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径自向病房走去。
“让我见她,”他追上来,拉住我,“我们需要谈一谈。”
“您只需要听明白我的话就行了,”我停下来,盯着他的手,“以后你们两个再没有任何关系,请离开她的生活!”不知道他是怎么以师表之资哄骗欧娜单纯善良的父母说出女儿的事,但在这里遇到我了,他可以哪儿来的哪儿回去。
再完整不过的书面体韩语和平静的眼波让他想装傻都不能,手慢慢垂了下去。“这是她的意思吗?”
“她宁可躺在这里都不想见你,意思还不明确?”黑群在二楼好奇观望,我瞥他一眼,对面无血色的尹教授说,“如果还跟着来我就报警抓你,你这个杀人犯。”
欧娜寻死未遂,但她肚子里的那个尚没成形的小孩,却真正的被谋杀了。这件事欧娜不能知道,尹红一不配知道,这个孩子,就由那夜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我们四个人来哀悼吧。
心情见放他们三人只知道欧娜有过一个无缘尘世的孩子,却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而我什么都清楚,从头到尾。我只要再细心一点,肯定能发现欧娜晚了近一个月的例假,要是我能早一步让欧娜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个小生命,她肯定不会轻生,哪怕不要这个孩子也不会这么伤害他。
这件事被压在心里,没人敢提,却无法淡忘。在这以后的某天晚上,我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头上还有浅黄一撮儿胎毛,不知怎地,那孩子长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我战栗着醒来,失去了重要器官那样的惊慌。身边的男子给了我安定的怀抱,在朦胧残晓中,我不依赖镇静药物重新进入睡眠,那一刻才知道,即使我被流放到人间边缘,还有双手会拉着我,使我不至跌进恶鬼道。
欧娜父亲签证到期回了韩国,出院这天黑群系里有事,我怕欧娜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半天假来医院。欧娜近来限制进食,身体虽虚但精神不错,对季风和黑群没来接驾表示不满,当场朗读了一句七言律诗:“久病床前无孝子。”拍我的手,“百忙家里有贤妻。”我眯缝着眼睛用寒光照她,嗯,等回了家的,我让你知道什么叫贤妻……
在住院处楼下遇到意外的事物,一个绿豆蝇色小商务车——这车我还没见过第二辆。娄保安在里面招手:“上车上车!”不用想也知道奉了谁的旨。
我开门让欧娜母女坐进去,自己抱着一些药品坐在前排:“橙子怎么不自己来,让大律师当司机多不好意思。”
“程阿哥忙着呢。不过我不告诉你他在忙什么,回头你自己问他。”他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看看后面的欧娜,“感觉怎么样?胃病不算病,不要有压力,主要靠回家好好调养。”
我跟着应声称是,心想钱程的谎言还是这么没创意。
欧娜哼道:“我没有胃病,我是自杀未遂。”话落被妈妈掐了一把,狠狠抽气,没敢再顺嘴跑舌头。
不知是根本没信还是见多了当代怪现状,娄保安未觉奇怪,哑声一笑,道:“那就更不算是病了。”
欧娜比较赞同这话,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晚上睡觉前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问我:“中午接咱们那个怪物什么来头?”
“你这话也问得晚了点吧。”我困得眼发花,简略地介绍,“他爸以前给钱程他姥爷当警卫员的,两人打小一起混。”
“结婚了吗?”
我怔住:“没……”担心安眠药余毒作用她的脑神经,影响了思维方式。
“你说现在的好男人怎么都不着急结婚。”
“娄保安绝对不是好男人。”连85年的小姑娘都能勾搭上床的,首先他就不是一个好人,更别说是好男人。
她倚在门口咧嘴而笑:“没结婚的都是好男人。”转身回房间睡了。
果然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
欧娜妈本来是打算带女儿回家待一阵儿,被拒绝了,她没勉强欧娜,又放不下心,可家里还有个年迈的婆婆,也没法不理不顾。离京的头天晚上请我们吃饭,欧娜只能吃些软趴趴的清淡食物,基本上都咬着筷子和我们聊天,黑群跟他那中学生女朋友加上季风,三人像说群口相声似的,逗得欧娜妈哈哈笑。看到欧娜身边的这群朋友全无介蒂地说说闹闹,她也松了口气,起码女儿不是孤身一个。
欧娜撕着香甜的鸡蛋饼,不时侧着头感激地看着我们。
等送走了孩子的亲妈,我那和善面具也撕下来换上标准继母相,开始翻小肠:“你真是能祸害人!你吃米塞林!你知不知道那药十块零八毛一片,一口气儿吃进去我两百来块钱的。要吃不会自己出去买点便宜的!”
“都是处方药我怎么买啊?我在一个医学院的老乡那骗了十几片,怕吃不死才去拿你的药,”她还很无辜,翻着杂志理直气状地说,“反正你也不常吃。”
“金银花你能气死我!”
金银花住了几天院,偶见谵妄状态,表现为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能力明显下降,连我叫她这个名字都没什么反应。把手里一沓报纸转向我,问道:“我剪这个发型怎么样?”
此刻我们正在楼下发廊,欧娜陪我来焗头发,百无聊赖地翻看店面读物。以前小藻儿在的时候总买这些花里胡哨的时尚杂志,用季风的话说,这种书不会教别的,专门教女的怎么败家。全是大版面的俊男美女,身材脸蛋皆完美,什么衣服首饰放到他们身上不好看?真模仿着买来戴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瞥一眼欧娜所指的那张图片,短发乌黑得发青,发稍不规则的斜线剪裁,配上女模特那尖尖的下巴,张扬中不失妩媚。我头发刚上过颜色,正在敷营养,坐在角落的蒸汽帽斗下动弹不得,只把眼仁转了个大弧线翻愣着收至另一边,不屑地说:“你可别学那么俗啊,还剪发立志怎么着?要不你弄成季风那样的我服你。”失恋了就剪短发?这是梁咏琪刚出道那会儿流行的歌词。剪自己的头发惩罚谁呢?牵挂可是有神经的,它不像头发可以随剪刀处置。
“我才不会那么傻。”她炫耀似地拨拨那头柔顺的及腰长发。
“切~ 比那更傻的你都干了。”
“我真是很傻。”她轻喟一声,向后靠进沙发里。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把一份冷漠的嘲讽丢给自己。“我怎么想到去死?傻~ ”
我说你怎么要爱上他!“傻~ ”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大颗大颗地滋润着我绞在一起的手指。从她出事到醒来到出院,开始时只顾着担心,等看她开始强颜欢笑,我每天压着心疼,压着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的抱歉,就是不敢当着她的面儿哭出来。直到她自己肯认错,积蓄了多日的复杂情绪才一簇地爆开,身后是咕嘟嘟的蒸气,心里是大团的郁结。
洗头的小工过来看时间,一见到我的脸惊慌地问:“是不是太热了?”
“没有没有。”我挥挥手,她看看一边的欧娜,识相地走开。
“乖了,别哭~ 公共场合收敛点儿,等会儿季风来了让他抱你哭。”她递过来一张面巾纸,“不然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这正牌老婆来找我这勾引人家老公的狐狸精谈判呢。”
“胡说八道。”我把纸巾揉成一团打她,“我是正室我凭什么哭啊!”
“是吗?”
泪势顿止,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老婆?”
她点头:“只见过一次。”
但相信她应该是见过欧娜很多次了,见了面只有欧娜单方面的在打量她,是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女人,三十过半了还能有一副天真的脸,楚楚可怜的模样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他们确是因爱结合的婚姻,她是韩国公民,嫁到中国来,爱人也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他照顾她疼爱她,是她的全部。他们没有孩子,她还暗自窃喜过,以为可以独享丈夫的爱,可是这份独享却被一个小她十余岁的女人打破。当身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来见欧娜,只有一句话:求你把他还给我。
跟所有发现老公有外遇的女人一样,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另一个女人。实际我以前也认为这种错误应该怪第三者,天下男人那么多你干嘛非要别人的?可当我站在第三者这方阵营时,才知道,那么多男人,她却只爱上别人的那个。什么事情换了角度看都会不同的,钢蹦还有正反面呢。我记得刚刚得知尹红一是有妇之夫时问过欧娜,是否做好没名没份跟着他的准备,她说:只知有君,不知有身。
令我顿时觉得这世上就我最薄幸,爱一个人到这程度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造物主并没有把一切权力下放,它手中还掌握着人的一半命运,并时常用这决定性的那一半开玩笑,戏弄着因得到了另一半而沾沾自喜的痴男旷女。是以有情没缘,是以有缘没份,是以没缘没份却挂在心里,是以明明知错,骚动却不可抵御,逃不掉,又争取不到,随波逐流是心态还是无奈?是谁说的,当人们选择了鱼肉的美味,也就选择了鱼刺的纠缠,天底下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欧娜懂这最基础的经济学理论吗?
她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哭得我烦死了,”茫然掺杂了鄙夷,她对那些眼泪是厌恶的,“但还是有犯罪感。”
我告诉她:“你受儒家思想控制太久。”
“我自问付出的不比她少,但是我并没想破坏她的幸福。我没强求一个名份,她是他的合法妻子,占尽优势,亏的是我,可是她却跑来跟哭了。”
这番掷气的话用冷静口吻说出,全不像一个为此曾自杀入院的人。我默默摇头:“现在知道亏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还爱不爱他了?我不敢问,莫名地,感觉这个答案不会是我乐于听到的。
毒蘑菇偏就看起来格外诱人,是啊?
洗发小工过来撤了仪器带我到一边洗头发,在我的要求下多冲了几次。欧娜卷起杂志撑着下巴盯着我看,笑道:“她要是像你这种想法,也许幸福就被人狠下心来夺走了。”
“她要是像我这种想法就跟尹红一离了你知道不?”我平躺在椅子上享受水流冲击头皮的那种小小刺痛,冷哼道,“要靠求着才能保住的幸福,算什么幸福?”
洗发的小工跟我挺熟,听着我们毫不避讳地聊及这种事,好奇地问:“什么电影啊,还是小说啊?”
让人听了不由苦笑,我挽了头发坐到镜子前对给我吹头发的人说:“中国法制纪实报道。”
欧娜又低头看起杂志来,指着刚才那页的俐落短发:“要不你来试试这个。”她倒是真挺中意这发型,认真地劝我,“比你现在的也短不到哪去,再剪一层就行了,正好你就是这种瓜子脸,弄出来效果一定不错。”
小工也笑着说可以叫师傅来给试试,梳子挑着我几缕发丝:“可惜刚焗完颜色……”
我没丁点犹豫地表态。“我不要。”
她们好像根本没听我的话,自顾自地为替我换形象,欧娜说:“等颜色褪了再来剪。”
“这发型还是黑的好看。”
“东方人眼珠颜色深,黑头发就衬得人眼亮,黑发如漆,自然也目如点漆,面若春花,如宝似玉。”
像贾宝玉?我不满:“他要是生在现代搞不好也能把头发焗成栗色。”想到一脑袋彩色短发的宝二爷齐眉勒着双龙出海抹额,忍不住哧哧发笑。
小工虽然不见得听懂我们在讨论谁,却从时尚角度否定我:“这两年黑发又流行回来了,好多人都来染黑的。”
流行就跟流星一样,除非是能预测的专业人士,听着别人说了抬头再看,则如我等之辈,光能看见痕迹,赶不上喽。
欧娜若有所思地看我:“你去年刚染了这颜色还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