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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见放-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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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对探出的那个头摆手。

“干什么?”

“进去说吧。”

“呃……不方便。”

我给他个理解的表情。“那不打扰了,拜拜。”

“你别误会。”他拉住我,又松开手,“就我一人儿。”

瞄一眼他手里的筷子:“我是说不打扰你吃饭了。”

“哎呀!”他赶紧缩回身子,门合上又打开,终于还是敌不过中国人根深缔固的待客之道,侧着身子放我进去。

入眼是巨型的布面挂幅,背景林荫路,水泥地砖,砖上栖息的鸟雀两三腾起,原因是无良路人手里那把素花阳伞的驱赶。平静恬趣的景致,我看了心里却只有震惊二字可以形容——那把阳伞,两年前的夏天被我遗失在北海公园的某个长椅上,至今下落不明。但是轰小鸟的那个我,栗色头发随着动作微扬,半裙摇曳……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副捣蛋相的我,不知道正把什么不满发泄到那群鸟身上。

“谁把你领来的?”他声音远远地问。

我回头看他,看见开放式厨房里热气熏腾:“你煮什么呢?”

“面条。”他急着往里倒水关小火,转身在吧台上切黄瓜,“吃了没?”

“午饭吃完两个小时,晚饭还没吃。”走过去先看那堆顺刀锋而出的黄瓜丝,“刀功不赖呢。”

“还可以。”

再看一旁碗里煮熟剥好的鸡蛋,还有鸡肉丝……“其实我那天在鬼贝勒家做冷面用鸡肉是因为他家没有牛肉。”

他意义不明地唔一声。

终于看到那锅浑水,面条?“粘锅了,钱程。”

他菜刀一放,慌慌张张去关了煤气,面倒在漏筐里过凉水,不等浇透冷却就用手抓,烫疼了手缩回来,面浆还黏在手上一时没甩掉。我放了清水冲净他狼狈的手,眼看着起来水灵灵一溜泡。

我当下眼泪就冒出来了,从佐料架上取下酱油倒在烫伤的部位:“有烫伤膏什么的吗?”

“这样就行了。”他吹着手,“别在我面前哭,家家。”

“那你别在我眼前受伤。”我背过脸。

下一秒靠进一个陌生的胸膛中,背部抵着他剧烈的心跳,我的心律也随之同步。

“我快人格分裂了。”钱程自后边拥住我,用没有烫伤的那只手,紧紧勾着我的腰,“我说看你和别人结婚我没事儿,自己却在这儿做些没意义的事,假想是你在做,我在一边看着……我说最早见你是在韩语课上,也是撒谎,因为怕你说我处心积虑,怕你说一切都是我变出来的魔术。你那么现实,什么都看得清,为什么就只忽略我的感情?就因为我来得晚?做什么都来不及?家家,对我公平点,如果你还紧张我,为什么最后一点机会也不留给我?为什么我不行?”

路很明显,一圈一圈,我却耗光了力气。无论我怎样的坚定,跑了多远的路程,等待我的终点总是原点,而这一路的风景,我已经看得太多,终于发现,我要到达的目的地,并不在这条跑道上。

我不知道钱程耗了多久用去了什么才换得我的一个转身,当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唇时,右手掌下那个胸腔里,竟然没有心跳。

他低喃:“你让我怎么样?”将我抱紧,压抑许久的东西爆开来,以着人类无能为力应对的速度曼延在这个充满黄瓜清香的午后。

郁垒见放季风来电话,有点事儿绕回去了,又得晚点回。“明天有一个车友会组织去秦皇岛自驾游,你要不累我跟他们说一声咱俩也跟去玩。明天上午八点出发。记着带点小药,还有那边冷,你得带长袖,别穿拖鞋容易让海水冲跑了……想着明天提醒我给那些铲子网抄子带上,还有什么……啊,现在可能还是有蚊子,你带点清凉油什么的。”

“你晚了要几点回来?”

“没个点儿,这儿喝着呢。你准备一下就早点睡吧,你明天想不想去啊?”

“你回来再说吧。”

“我不一定几点完事儿呢,别等我了,你睡吧,噢?”电话里有气势强大的哄声,季风笑着嘘声讨饶,再飞快对我说:“好了我要太晚就不去你那了,明天早上醒了给你打电话。”

唉!“你别喝太晚了啊季风。挂了吧。”

“喂喂喂?”

“干什么?”

“说话声音听着不对呢~ 你干嘛?喝酒啦?没事儿吧?”

“你喝出事儿我都没事儿。”

“嘻嘻嘻~ 我出事儿了你也别出事儿。”

“挂了吧。”心里有愧,听不下去。

人不是要做自己喜欢做的,而是要做应该做的。

不能说想喜欢季风就喜欢季风,想喜欢钱程就喜欢钱程,人不可以这么任性。

人比动物来得高级,因为人有道德感。

和季风在一起的笑声眼泪,仅仅是因为道德感吗?

在这个四下充斥着我影像的房间里,很多反思缔结的郁垒都被柔软化解。

在这个自恋的年代,有一个人,他拥有你的照片比你自己还多。那些照片存在于各个角落,他每天看着这些照片生活,他就算是个精神病……就好像是越狱里的HYWAIL,那个一心一意想去荷兰的疯子,他的喜欢比天空海阔更纯粹。

墙上的挂幅是北海附近的街景,拿雨伞吓唬小鸟的坏人刚读大四。

压在茶几玻璃下的一组照片,在影楼隔着单面玻璃墙拍的,有一张还反光出了他的身影,不很清晰,但能看出端着相机的姿势。

床头小桌上做成台历的相册,有晨跑的,有校园长椅上发呆的,有悠然自得骑慢车的,还有一张特写,手指托着一只花大姐,正专注地数它鞘翅上的黑斑点……有时候一个人,也不是孤单的。

我想看他究竟拍了多少我的照片,打开电脑,桌面是满野葱绿长草,天色蓝而发白,有红袍女子轻灵似鬼,在天和草之间侧眸浅笑,头上顶着油菜花小冠,落了一只电脑合成的蜻蜓,透明的翅膀晕出一弧光圈。修得真好,我的头发在阳光下是阳光的颜色。

这是春天时候在坝上拍的。

轻松找到存放我照片的文件夹——D 盘叫照片的文件夹里共两个子文件夹,一个叫家家,一个叫其它。“家家”里包含多个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每一个每一个打开来,猜想照片上的我在干什么,像是灵魂出窍地看自己,是一辈子没看过的丛家家,有些竟然给我陌生感。有些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来被拍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是那个表情那种造型?但是她们似景似画,完美到不像本人。同样是我,怎么他照出来的,我看了都觉得好看得不真实,我自己用手机照的存了当背景,半夜拿过来看几点被吓到了。

“注意你的行为!”钱程从浴室走出来,拉了个南瓜型凳子坐在我旁边,身上带着潮湿的温热水气,我不由打了个冷颤。他回手拿了一条毛巾被围在我身上:“洗完澡也不说吹头发,坐这儿偷窥别人隐私。空调还开这么大……”

我指着屏幕上一张张的我:“这是你的隐私吗?”

“不容怀疑滴。”他嘴角又笑露两个小圆涡。

“人是不是都有偷拍的怪癖?”

“我怎么说也是搞艺术的,性格有点怪难免吧。”

“不是说你。”我手里有相机的时候也常常偷拍季风。

我看照片出神,钱程看我出神,他告诉我:“当然是拍自己喜欢的景色。”

景色?06年5 月,应该是这一年我按快门最多的月份,可是钱程这时会拍到什么景色……

他突然转动椅子让我与他面对面,我不解和他四目纠缠了一会儿,没弄明白他的意图,只想接着看我的照片。他将自己擦头发的毛巾扣在我头上仔细地擦起来:“有空再看吧。”

“那现在干什么?”

“……擦头发。”他词穷地说。

我拨着流海从缝隙里看他的手:“洗澡是不是把水泡弄破了?”

“洗澡之前就弄破了。”他不以为意地舔着被水浸得发白的伤口。

看样子是不知道疼了,我扭身去捉鼠标:“你帮我擦,我要看照片。”

“去做冷面给我吃吧?你看我手都这样了。”他失望地看着空空的餐台,“还想你能不能在我洗澡的时候把面条煮好,故意多洗了一会儿。”

我很认真地问他:“你还没饱吗?”

认真得让他哭笑不得:“我求求你了……”毛巾覆住我整张脸,他起身步入吧台后边,“你有时候冒出来一句话真让人崩溃。”

“你不也是!”提什么洗澡之前~ 洗澡之前……我找他不是献身来的= = !但精神分析学的始祖弗洛伊德说……(参见前几章),按他说的,几个小时之前支配我的就是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潜意识的部分,发挥蕴藏在人性中最接近兽性的一些本能而行动,被强大的非理性的心理能量所控制。

科学无法解释的是一些感动,一些迟疑,一些愧疚,一些不确定……变成一朵连梦里也不曾开过的玻璃之花。熟悉的嘴唇熟悉的手陌生的触感,从初时的顾虑尊重到投入的放纵。自然得像第一次见到他,他就匿去了姓氏叫我家家。

“家家。”他隔着吧台远远看我,“我不是跟踪你。”

他指我正在看的文件夹,满满地是我和季风的海滨之游,比我给季风拍的还要多。

06年5 月,昌黎的黄金海岸,蓝天、黄沙、漫无边际的碧海,我穿着季风肥大的T 恤,手拿相机给T 恤的主人拍照。

我不知道旁边也有镜头对着我。

卞先生的那首诗怎么念来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你居然连他也拍下来了。”

“我不想拍啊,可是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笑得确实太好看。”

他语气还是平和的,我扭头看看,黑眸的波光也是平和的。

“虽然没什么期望,多少也有点犯酸。”他笑笑,转身去洗锅烧水。“不用问也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脑子里还是没想什么就开车奔过去了。

“面在冰箱里。”他洗澡那么长时间,都够我家以前的师傅杀条狗的了。

他捧着面碗回来,大大地动容,眼波晃动得溢出水来一样,让人明白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意义更深远。

受不了他那副恨不能膜拜的感激之色,我指着屏幕问:“怎么找到我的?”记忆里我只告诉他我在黄金海岸,而五一那种旅游高峰段,在景区找人可能比现生一个还费劲。

“是不好找,第一天没找到,我也不敢我问你,你那脑子我还是有忌惮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拍日出,难得没雾,一边拍一边自我安慰,就当来取景了。听着小孩儿笑声镜头转过去,没想到你和季风拿个小铲子就在那群孩子中间挖香螺。”

“是寄居蟹。”

“那东西可不好挖。”他夹起半个鸡蛋递到我嘴边。

咬了一口,细嚼咽下之后才说话:“我刚才做面的时候就看见半个鸡蛋,那半个呢?吃了?”

他把剩下的吃光,告诉我:“冷面里就半个鸡蛋。”

意思就是扔了!“真是死心眼儿。”

“我是死心眼,”他承认,低头看面条在筷子上缠绕,“不管你决定是什么,在他身边,或者接受我,你过得舒坦就行。”

我看得眼睛也累了,还没看完我自己的照片,钱程的相机专业,象素够高,每张照片都很大尺寸,塞满了电脑空间。摆放架上有很多贴了标签的移动硬盘,给我做成电子相册的VCD ,久违的黑色小葫芦安静地待在一个CD套膜里。

“相传佩戴它的人不会流下悲伤的眼泪。”我条件反射地说。

他在厨房洗碗,见我摇着那葫芦,大声应道:“我听我爸说过,他说我小时候总是哭,送这石头镇我。”

“我小时候也总哭,可那时候眼泪也不可能是因为悲伤吧?”

“有一些是……”

啊哦,要讲故事。

他擦干了手过来把小葫芦放进我手心,郑重地包起来:“好了不说这个。”

喂!我傻了,什么毛病啊他,起了头就跑。

“你一会儿还要回去吗?”他回头看壁钟,“这么晚了他没来电话找你?”

我被他语气逗笑:“你好像我养的二房。”

“别没心没肺什么都说。”他想严肃地教训我,可惜那张脸上什么表情都不足使我畏惧。

“我会处理好的,”我攥拳伸个懒腰缓解话题的沉重性,假借欣赏墙上的照片避开他的注视,“你怎么也该知道,今天的事不会没意义。”

他叫一声“家家”,已经从背后整个儿抱我在怀中,声音低柔,有一些安抚意味。我好笑地在心里替他默念台词:不要着急,我并不在乎名份。

胡思乱想中,他执起我的两只手,收拢在腰腹上,冰凉的唇落在我肩颈间,化成一个个细碎的轻吻,悉悉索索中气息越来越重,硬挺的鼻尖在我耳垂和腮骨部位摩娑。

我偏着头,脸颊碰触他未干的发,鼻子里进了洗发水的香气。

他兀地拦腰兜起我跌进床里,热情地邀请:“别走了。”

我说好啊,非常喜欢他的床单,白地儿黑花的奶牛图案,之前他曾辩解过:斑点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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