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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因为完全意外,因为不在掌控,我才觉得不甘心,既而固执地将这份幼年时代的喜欢坚持到现在。
还是因为喜欢,才会那么意外和不甘心?
我好像从来就喜欢追逐这些没有答案的题目,来打发睡不着的长夜。
这就好像鸡与蛋哪个更先存在的辩题一样,因为太古老了,我想连鸡们蛋们都说不出哪些是真理。
这种真理有什么追究的意义?
偏偏人就是喜欢做无意义的事。
生气真正就是无意义的事,紫薇也明知,却还在生气季风忘掉她回国的日期自己跑出去玩。我只能劝:“他啊电脑用多了,脖子上那个已经开始退化。”
黑暗中我能听见她的磨牙声:“所以我定下来日期之后在MSN 上见他一次提醒一次,只差没有每天给他发电邮倒计时,他还说我小瞧他当老板的智商。”
“你就应该跟我说。”
“我以为他会告诉你……我忘了在你面前他不敢提到我。”
“什么呀~~”
“什么呀~ ”她轻笑,问我,“还是介意我对不对?一直到我告诉你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季风之前,你都把我当成最大的敌人,对不对?你们啊,为什么我一定要喜欢锹儿?嗯?”
我默默擦汗:“你果然取得了西经,东方的含蓄抛一干二净了,也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
“我公私时间都加一起在中国也就能待上十几天,哪有时间跟你含蓄?”
说的也在理。“别一劲强调日子短了,人下午不是就回来了吗?”
“少见了几个小时,能不心疼吗?”
“那你还想怎么着?”季风头天和黑群喝得正上茬儿,接了紫薇电话立马醒酒,第二天巴巴儿地赶回来,顶着个麻痹木然的脑袋,只差跪地嗑头了,还是被灌得直接在酒桌上睡过去,他这几天血液里酒精浓度肯定又超标了。“你把他喝成那样,明天都不一定认识你是谁,这你就不知道心疼时间了。”
“我喜欢看他喝醉睡觉,他睡觉的时候好像小孩。”紫薇的声音很梦幻,“像一开始喜欢我的那个小孩一样。”
小孩子喜欢上什么,是满心地喜欢,永远比大人的喜欢来得纯粹和投入。
她漂亮得向阳葵花一般,他只是看着她就心情大好。
他只是喜欢,不计后果,只想着自己喜欢,什么都喜欢,她的酒窝她眼角的小痣她的笑容眼泪她掉下来的每一根头发,巴不得把天下珍宝都摆在她面前只为她看了欢喜能对他一笑。
可是一个孩子的喜欢,你若不屑,那份狂热真的能打动你,你若太把它当真,又会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在她开始幸福的时候,他却在长大。他说喜欢你,可能还喜欢包括你在内的地球上所有类似的东西。因为太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总会遇到更喜欢的,遇到更有趣的;会遇到更漂亮的;会遇到更让他着迷的。又或者他什么也没遇到,只是随着成长,突然发现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更逞论一生守护。可是你也无法怪他,你怪他什么呢?他不应该喜欢?还是不应该成长?
人一长大了,对以前的喜欢变得理智,理智的结果,即使没有把以前的喜欢当做笑话,也大多会失去原有那份疯狂。这道理不难解释,没有什么正常的大人会比一个孩子还疯狂。
不是恨成长,可是这一历程真的带走了人们太多不想失去的东西。
“违背自然规律当然会不幸吧,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会永远是一个孩子。”紫薇感叹,在床头摸到自己的烟,打火机的火舌照亮她卸了妆仍然明艳精致的五官,很快又再次黑暗,感觉比之前更黑,是视觉的对比。只有一个小红点乍亮乍黯,空气中充满了女士烟的清凉味道,她在那个红点后轻喟,“每一天变化特别快,快得我都跟不上,是不是懂事得太早,现在已经开始衰老了?”
“很累吧?一个人扛着那么多事?”我用指尖卷着她的发梢,“干脆放弃了嫁人吧。”
“放弃是早就放弃的,要不然也不会走。嫁人的话,有些话说不说给人家听呢?不说太不公平了,可是实话能说吗?我会好好当一个妻子,但我这一辈子不会爱上你,我的爱在中国。”她把自己说得笑了,“那可能就嫁不出去了。”
在我心头的错乱中她伸个懒腰,很舒服地做个深呼吸,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感受得到她的压抑。筋骨的舒展,舒不开十年的郁结。
也是整十年,季风把她从对于一的错爱里带出来,却不能带她一路走下去。
“那要不要重新开始呢?”我的声音很小,在这么安静的夜里也是很小的音量。
紫薇没有听清,翻身面对我,问了句“什么”。
我没有重复。静默也因此更加明显。
这个聪明的女人略加思索:“和他重来吗?”她没有马上给我答案,黑暗中望过来,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前额,“你爱季风吗家家?嗯?爱他吗?还是更爱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执着?”
“我不知道,紫薇,我不确定。”
如果我确定,不会在他的攻势下一直退退退,退进钱程的怀里。
“为什么知道吗?你有太多的委屈和不甘心,为什么我这样的人物会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一个?爱也不甘心,放也不甘心,好像我当年对小锹儿。可是赌气赌不来男人,回头还发现本来等着你的那一个,也已经不在原地了。这不是活该吗?你不要学我一样。当你身边出现一个人,让你感动也好,心动也好,别错过他,不管他会不会陪你走到最后,不要错过他最爱你的时候,然后一生用来后悔。重来吗?你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没机会重来。我们都没机会。”
屋顶挡住美丽的月夜,这两个昔日位置对立的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泛泛,我记住了一些,又忘掉了一些。
床是一个把心事拿出来晾的好地方,也许因为这个物体本身就带有私隐的暧昧。和人在同一张床上这样躺着,睡不着,就会说一些平时不会聊起的话题。我和紫薇是一类人,就是看起来眼珠转转很会算计的那种女人。紫薇说每个人都会有心事,她也不例外。
她中学的时候常常和一个好朋友这样躺着,抽烟,聊天。她的那个好朋友,初中都没念完就跟了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有一天打电话告诉她怀孕了,虽然她家里不太同意,还是张罗着准备结婚了。结果那男的死了。
“陆朱是吧?”我听杨毅说过这个特殊的名字。
“对。”她拍拍头,“忘了,老崽子死的时候你和小刺儿都在场。”
“把我吓坏了,连着做了好长时间噩梦。”
她笃定:“不会有露珠儿的噩梦多。”
然而一切都是瞬间,一切都将过去。
你说这是一句废话?
不,它是一首诗。
他妈的,诗本来就是把废话说得很好听的文学体裁。
夜话达旦,是以藏匿见放时差没有倒过来,紫薇在东方天白之后才终于困倦。蒙蒙亮的窗外不时有白喜雀叫声粗嘎地飞过,她刚入睡又被惊醒,我去关了窗子,听到楼下公交车电子报站的声音。她揉着稍显凌乱的浅黄色卷发,问我几点了,我说还早,拉严窗帘,让她继续睡。
她蜷曲着,下巴缩进被子里,清晨气温有点凉,我问紫薇你冷吗?她说不冷不冷,仍是之前那种姿势,闭着眼,感觉到我钻进被子里才说:“天气好吗?我上午去使馆,下午没什么事咱们回学校走走吧。”
“你们两个去吧,正好下午他也差不多醒酒了。”
她睁开一只眼睛瞄我一下:“干什么?可怜我啊?”
“今天钱程他姥爷过生日。”
“哦,那得去。”她点点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在MSN 上通知季风她出差回国的时候,我和季风还是情侣关系,他告诉她于一和杨毅年底就要结婚,告诉她我接受了他的求婚戒指,他开了公司,生意已经上了轨道。她真心实意地祝福,回来原本应该得到我和季风也准备结婚的消息。
但季风却在一千公里以外的海滨买醉,而我与别的男人牵手去接她。
当年她一身光环地走掉,谁都会以为季风是被抛弃的那个,现在她回来了,向我解释,季风这次是认真的,对我是认真的。也许我就早就知道,五月的黄金海岸,季风说:我为叫叫儿做了一些事,是我欠她的,我对你是认真的丛家,比你想的要认真。
偏偏到最后,小藻儿要爱情,紫薇要爱情,而丛家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自己的十年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个句号,正圆。
某变态高兴了?
“你干嘛冷笑?”钱程眉未动,眼珠横过来看我。
我搓搓手臂:“天冷嘛。”
哪吒耸着两肩对我们的对话无奈地评价:“这是幼儿园保姆车。”
钱程轻咳,我捉住头顶扶手,车子猛地拐进辅路,后边那个大人说话乱接嘴的小孩一头栽进小甲怀里,哎哟一声,掀开他西服,露出枪套。我正巧回头看,吓得连忙转身装瞎子。哪吒大声抱怨:“你戴它干什么!撞死我了。”
小甲很无辜:“那先生今天到……”
“要把他干掉?”
小甲哄她:“你不要胡说。”
她眼一瞪找到了撒气筒:“敢管我!”
“哼~ ”钱程心情非常好,“有敢管你的。”
哪吒揉着被撞疼的光头,老实了。前方红灯堵车,清楚看到路边有几家面店,一家叫西麦郎,再往前一点是今里郎。我对这些个面馆缺乏创意的名字表示不屑:“明天我们开一个阿里郎。”肚子有点饿。
一句话引得钱程和哪吒全唱起歌来:“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
而且连拍子都惊人地整齐,真恐怖。我捂不上他们的嘴,只好问安份的小甲:“我朋友昨天在你们那睡没有麻烦吧?”
小甲客气道:“还好还好。”
季风醉得不清,黑群又没跟回来,不敢送他一个人回家,只好在隔壁阿肌那里借住一晚,钱程也在那儿睡的,不过两人肯定不能像我和紫薇一样夜谈至天明。
哪吒拍着我的座位热切地问:“那个女的是小光的前女友?”
欧娜说的?肯定是欧娜说的,让她赶快恢复正常该哪玩儿哪玩儿去吧,她在家不干别的就知道扯闲话。
钱程对这话题也发生兴趣,望着后视镜里外甥女问:“她漂亮吗哪吒?”
哪吒托着小下巴严肃地想了想:“她蛮懂得怎么让自己漂亮,但是她还没有我妈漂亮。”
“你见过你妈吗?”钱程说得过份,我在他嘴上轻轻抽了一下。他不在乎,“有什么?我也没见过我妈。”
小甲说:“我也是。”
什么世道,整整一车人,就我一个是双亲健在的,本来很平常的事,竟然变成了莫大的幸福。
哪吒没嫌小甲多嘴,正拨弄着腕上的配饰不知在想什么,各种玉石和金属碰撞,发出好听的铃琅声。
钱程抹着我的眉尾说线画得太长,我不敢乱动,僵着脸警告:“别把我脸弄脏了。”我发现时下的男人对化妆真的是都有一套。
小甲放下车窗向外张望不见头尾的长长车龙:“这里怎么堵成这样?”
“五一十一就是这样,都跑到北京来玩,S 城分流要比这好多了吧?北京政府现在也是大力配建交通设施,不然等到零八奥运还不知道多壮观。”
钱程趁机笑我:“还挺忧国忧民。”
“家家啊~ ”真正忧国忧民的人开口了,“是因为她回来,你和小光分手的吗?”
钱程回头伸手拍她,被机敏地躲开。我说:“你可不可以轻点儿刺激你小舅?”
她不服气:“问问怎么了?大家都是成年人!”
让人又气又笑,我只能请这位17岁的成年人老实呆一会儿。
“但是她很明显还喜欢着小光。”
“又是金银花说的?”
“3 things you can't hide , the cough, poverty,”她的英语很学术腔,“and love。 ”
车子里静极了,只有不懂英语的小甲,忍住对身后紧催的车子开枪的冲动,犹犹豫豫地提醒道:“程哥,前边车走了。”
老爷子和小哪吒穿得真是一家人,棉麻布褂,青履白袜,还有旁边那位小娄,是老爷子所呼的小娄,也就是娄律师的父亲大人,三人坐在一起眉开眼笑地望着我。我全当没见,咬牙坚持和鬼贝勒聊天,娄保安不怎么鸟我,有时候视线对接他还无比妩媚地将下巴转个九十度,鼻子里发出个细细的哼声。钱程问:“觉不觉得保安自打出去打了场官司回来人变了?”
鬼贝勒惊诧道:“他是去广州又不是去泰国,怎么变?”
“不远了吧?远吗家家?”
我抿嘴轻笑:“我也不知道。”
娄保安咬牙道:“你们姐夫小姨子小舅子一唱一和的赶谁走哪?”
这都排得什么辈儿啊?
保安振臂高呼:“妈,你看他们成双成对欺负我。”
娄伯母看着人家热热闹闹眼红得慌,正和秦堃抱怨那个没正调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