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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来迟了,请皇阿玛恕罪。”
“你上哪儿去了?”康熙强忍怒气,淡淡道。
“皇阿玛派人来宣旨的时候,儿臣不在寝殿内,故而延误了。”
康熙没再理会他,夹起咕噜肉分头放入十三十四碗中,温言道:“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
“谢皇阿玛。”两人朗声拜谢,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窥视太子。
被康熙故意冷落的太子垂手站在那里,如同隔绝在众人之外。
胤禩心里却是幸灾乐祸不起来,他上辈子也曾受过这样的待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子固然有错,说到底还是帝王心思难测,做儿子的只能生受了。
胤禛低着头,仿佛碗里能开出一朵花来。
康熙却没再看太子一眼,转而与他们话起家常,面色温和,犹如慈父。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恐怕没有人能够真正放开胸怀满心欢畅的。
胤禩暗叹一声,这顿饭吃得真艰难。
接下来的日子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过,康熙虽然过来避暑,但一应政事都没有落下,几名重要大臣都随驾过来了,甚至还带了两个新入宫不久,正得宠的贵人,平日里与京城那边书信往来,都有专人快马传递,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小紫禁城。
胤禛胤禩有差事在身,虽然来到行宫,比平素悠闲不少,每日都要去陛见聆训,倒也觉得时光飞逝,却是十三十四两人,除了必做的功课之外,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反倒比在宫里还要无聊。
这一日胤祥胤祯二人,正在校场射箭,十四眼尖,看见胤禩路过的身影,心中一喜,忙上前拦住。
“八哥!”
“在射箭?”胤禩见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张弓箭,笑问道。
十四点点头,先前因为天气太热而略有些浮躁的心情立时不翼而飞。“八哥也来露一手吧,我们入学晚,都没见过八哥的身手呢!”
十三也过来凑热闹。“是啊,八哥,露一手给弟弟们瞧瞧吧!”
胤禩脾气好,在众兄弟中都是人缘不错的,所以都爱亲近他,至于十四之所以屡屡对胤禩都那么伤心,却是抱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了。
胤禩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巴图鲁,有什么身手好露的,只怕你们骑射师傅都比我来得厉害!”
他虽不愿与十四过于亲近,可也没有特意疏远,何况此时有十三在旁,不好过于冷待。
十四望了望十三,笑道:“八哥就别推辞了。”
胤禩看两人射的靶子,一支正中红心,一支也相去不远,便摇摇头:“年长兄弟里,我的骑射并不算出色,比起你们也逊色了。”
话虽如此,却没有拒绝胤祥递过来的弓。
挺直了腰,目视前方,肃容而立,搭箭,拉弓,射出。
箭离了弦,倏地一声往前飞去,直直没入靶子上,虽没正中红心,也算不错的成绩了。
啪啪啪。
稀落的掌声响起,却不是十三和十四。
胤禩来不及转头,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淡淡赞赏:“八弟的射箭功夫,可是越来越俊了。”
他心头一紧,放下弓,与胤祥胤祯一齐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胤礽朝他们走来,他今天穿了件青色袍子,看起来倒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太子的嘴角懒懒勾起,又走近了些,手抬起来,指节掠过胤禩的脸颊,轻轻一拂,动作轻柔暧昧。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鼻息可闻。
“这里脏了。”
胤禩被他这一冷不防的举动弄得一怔,要躲闪已是不及,忽然又想起早年对方那些行径,不由涌起一阵怒意,面上却仍声色不露,微垂下头。
“谢太子殿下。”
实在是,没有必要与一个已经失去圣眷的人计较。
他的落魄之日,自然有人收拾,也无须自己动手。
太子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自从索额图被赐死之后,他的举止便越发有些捉摸不定,也难怪康熙会不待见他,此时胤禩三人站在那里,心里却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才好。
太子却偏偏不如他们所愿,甚至兴致勃勃地挽起弓箭,自己也亲自上阵射过几场。
“我大清马上得天下,你们需要勤加练习才好,不要怠慢了功课。”这话却是对着十三十四说的,两人自然得乖乖洗耳恭听。
只是十四低下头时,眼中分明闪过一丝轻蔑。
如今他们也是半大不小的年纪了,宫中风向如何,心中大致都有个底,像太子这般的处境,更是人人皆知,只不过忌惮着康熙一日没有废黜他,便一日不敢过于放肆。
太子显然心情很好,又多说了几句,拍拍胤祥的肩头,又意味深长地忘了胤禩一眼,这才施施然离去。
胤禩的目光从太子的背影移至跟随他左右的侍卫身上,眉头微微蹙起,几不可见。
这几个人,怎的有些眼生?
胤祥凑过来,扯扯胤禩的衣角,语气带了一丝不确定:“八哥,莫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吧?”
这孩子自从额娘敏妃去世,也见过宫里的人情冷暖,便多了点心眼,凡事不再一味地大大咧咧,对太子,他心中自然也留了几分畏惧的。
“没事。”胤禩笑着安慰他,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波澜。
入了夜的行宫反而有些闷热,热气一团团凝结,如乌云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生出一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
胤禩不知怎的,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只好又坐起来,也不再披衣裳,径自穿着单衣走过去推开窗户。
没有一丝凉风。
远近皆是一片寂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平日里还能看见点点灯火,如今也都灭了,乌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星月无光。
胤禩只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
脑中灵光一闪,却想起白天太子身边那几个侍卫。
手一抖,却差点将桌上的杯子打翻。
常年在倾轧纷争中打滚过来的人,通常都对宫廷里的事情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来不及喊人,他匆匆穿了衣裳就往外走。
陆九正守在门外打盹,冷不防里头门一开,吓了他一跳。
“爷?!”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爷,刚过丑时,您这是……”
“随我去找四哥。”胤禩抛下一句,匆匆就往前走。
“诶?”陆九忙追赶上去,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这种时辰,四爷那边也早就歇下了吧,爷唱的又是哪出?
两人走了一段,连陆九也渐渐觉得不妥,不由凑过来低声道:“爷,怎么都见把守的侍卫?”
胤禩没有说话,脚下步伐愈发急了些。
再走了几十步,前面却隐隐绰绰浮现一些火光,陆九一喜,道了声爷,奴才上前去看看,便想走过去,却被胤禩一把拉住,拖入旁边的假山后面。
火光渐渐近了,手执火把的人显得有些行色匆忙,大步往刚才胤禩他们住的寝殿而去。
“不知道他们那头怎样了……”
“做你的事,少废话,先把人找到再说……”
断续的话语声音传入耳中,陆九再迟钝,也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白了张脸。
宫变这种事,向来只是在说书唱戏里瞧见,哪里还会想过自己也有亲身经历的一天。
“我们分头,我往那边走,你去找四哥,如果他那里也不安全,你就找个地方先自己躲起来。”胤禩压低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手却依旧捂着陆九的嘴不让他开口。
陆九咬了咬牙,看着胤禩,猛地摇头。
胤禩仿佛察觉他的疑问,续道:“我们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不易躲藏,若四哥那里无事,他自会带人来找我。”
他知道胤禩说得有理,犹豫半晌,只好点点头,胤禩放开手。
陆九压抑着呼吸,却觉得心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
“爷……”他哑声道。
若爷有个万一,他回去该如何向福晋总管交代,怕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胤禩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快走。
陆九不敢再迟疑,最后看了胤禩一眼,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中。
那头火光又折返回来,想是在寝殿搜不到人。
行宫虽不比紫禁城,可也不小,胤禩住的地方离康熙也有一段距离,此时两眼一抹黑,更是不知生死,但对方既然能分出人手来找他,说明那边的形势只会更紧张。
对方搜不到人,却并没有急着走,反而分散了人手,四下搜寻起来。
火把在黑暗里燃烧着,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听得人心愈显焦灼。
胤禩背贴着假山站在那里,闭了闭眼。
双拳难敌四手,他就算能擒狼射虎,但也抵不过人多势众。
“谁在那里?!”
前方传来叱喝,很快引来其他人。
火光照耀之下,胤禩无所遁形。
“八爷?”一个人从人群后走出来。
“贾应选?”胤禩一口便叫出他的名字,神色却是平静。
贾应选心头一慌,随即又暗笑自己。
“八爷,请您虽奴才走一趟吧。”
“去哪里?皇阿玛呢?”
“这您就不用管了。”贾应选看了他一眼,就想挥手带人。
胤禩蓦地厉声道:“你这狐假虎威的狗奴才!爷是贝勒,谁给你抓人的权力?是皇阿玛还是太子!你想假传圣旨吗!”
贾应选皮笑肉不笑:“您很快就会知道了,带走!”
“你们谁敢动我!”胤禩冷笑,“逼宫挟持,犯上造反,你们就不怕株连九族!”
他负手站在那里,隐隐露出的威严气度,令周遭侍卫都有些忌惮,原本想上前拿人的动作迟疑下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抓人!”贾应选尖声道。
几名侍卫上前将胤禩反手擒住,他也不作反抗,由着那些人将他拉扯着带走。
拖延了这些时间,应该足够让陆九逃走了吧。
宫 变(二)
行宫中的太子寝殿离皇帝寝宫是最近的,但这些人将胤禩带去的却不是那里,而是行宫内极为冷僻的一座偏殿,平日里也少有人近,连门前青苔都已经生出来。
里面略略收拾了一下,但那种尘封已久的味道依然清晰可闻,四处简陋,只怕比一般民居还不如。
“八爷暂且在此地歇息一下。”贾应选道,带着人退了出去。
胤禩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让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开始思索。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宫变。
太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掌握了一部分人马,所以才能逼宫,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究竟会不会成功。
就胤禩所知的历史,上辈子也隐约有过这样一场变故,只不过时间要延后几年,地点也不是发生在这里,如今时移事易,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样的却还是人心。
以他们这位皇阿玛擒鳌拜,定三藩的魄力和谋略,太子想要成功,难上加难。
但既然他知道自己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为什么还要去做。
难不成是被皇阿玛逼得破罐破摔,打算来一场鱼死网破的对决?
这些还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如今要怎么设法离开这里?
胤禩想及此,微微苦笑。
皇阿玛重兵在侧,想来倒不虞有祸,他孤家寡人坐在这里,才是真正危险吧。
因为太子殿下恨他入骨。
康熙虽然已经睡下,但他向来浅眠,又在梁九功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中醒过来。
行宫已经被包围了。
太子要逼宫。
惊愕之后,是震怒。
康熙怒极反笑:“这孽子倒是长进了。”
“万岁爷,这这……奴才护着您走吧!”梁九功抹去额头汗水,颤抖着嘴唇道。
可怜他活了大半辈子,勾心斗角见得不少,却从没见过如今这般场景。
也从来没有想过,太子居然敢逼宫。
康熙摇摇头,披衣起身。“现在外头如何?”
“外头有侍卫把守,太子……”梁九功觑了康熙一眼。“逆贼一时还不敢到这里来,万岁爷还是到安全的地方暂避一下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倒想看看那个孽畜敢怎样。”康熙一字一句,带着森然冷意。
胤禛赶到的时候,康熙正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常服,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
平静到胤禛甚至觉得,这一切其实早就在康熙的预料之中。
心中担忧胤禩的安危,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不好开口。
“你是说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