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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竹也站了起来,寸步不让:“四爷不听不行,在下所虑者,就是八阿哥,廉郡王。”
“沈竹!”胤禛冷笑,厉声道:“别逼爷杀你!”
“就算四爷要杀我,我也不得不说!”沈竹毫无惧色,沉声道:“据我所知,私底下早已有一批大臣,属意于廉郡王,不说马齐,便连佟国维这样的人,也曾有意无意表现出对八爷的看好,九爷、十爷与八爷交好,如此一来,郭络罗氏那边,十爷的娘舅阿灵阿,也已铁定会支持八爷,您就算要自欺欺人,也是不能了,还请四爷早下决断。”
见胤禛冷着脸一言不发,沈竹缓了声音:“四爷,在下知道您与八爷手足情深,但是皇位之争,动辄就是你死我活,十四爷与您是同母所出,尚且……,何况八爷他……”
茶杯被扫至地上,碎裂声打断了他的话,沈竹被胤禛目光中的杀意慑住,将要出口的话到了喉咙,怎么也说不下去。
“胤禩如何,不用你来评断。”他阴沉着脸色,一字一句道。
一旁的戴铎却只是看着这一幕,从头到尾没有出声,也没有来劝阻。
书房内一片沉寂,一时无人再言语。
半晌,胤禛深吸口气,神色慢慢和缓下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沈竹还想开口,冷不防余光瞥见戴铎在朝他使眼色,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
类似的对话,佟府那里,也正在进行。
“你猜皇上会选谁?”
佟国维拈着胡须,眯起眼逗着挂在廊下的鸟,话却是对着身旁的儿子说的。
隆科多思忖片刻,沉吟道:“莫不是八爷?”
“有可能。”佟国维点点头,手指伸进笼子里,神情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从如今局势上来看,八爷确实占着优势,但你莫忘了,皇上不是常人,素来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
隆科多不解:“阿玛,先前你不是很看好八爷么?”
“先前我看好,是因为他八面玲珑,年纪轻轻,周旋于所有人之间,却能做到滴水不漏,但是现在看来,他这些手段,却是用在了自保上,而非笼络人心。”
“您是说……”
“如今的八爷,还是少了点雄心,储位之争,不是赢就是输,能够自保固然好,但是以退为进,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那么皇上究竟会选谁?”
佟国维叹了口气,望向院中池塘,慢慢道:“听说皇上废了太子,却三天两头亲自去探望,大阿哥那边,虽然不闻不问,也从不落下赏赐,其余诸子,十三、十四爷虽然年龄尚小,但却最受宠爱……帝心难测,我却也是看不透了。”
顿了顿,又笑道:“只不过我若没猜错,这回皇上定然会让我们推举太子。”
隆科多将信将疑:“不至于吧,皇上乾纲独断,如果众人推举的人选不是皇上所喜,那……”
佟国维呵呵一笑:“你若不信为父,就等着瞧好了。”
果不其然,康熙三十九年十一月,康熙下旨,称立储乃国之大事,着在京五书以上官员,可上折议立皇储。
这一道旨意就如秋日里凉爽的风,顿时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活泛起来。
天 家
黄瓦飞檐,朱漆金钉,一派肃穆景象。
可惜肃穆之下,依旧掩不住点点冷寂森然透了出来。
咸安宫自太子被圈于此,就少有人迹,除了康熙拨来的人手,这紫禁城里的太监宫女,没事更轻易不会靠近,俨然已经形同冷宫一般。
康熙推开门,踏了进去。
门就像很多年未曾有人打开过,缓缓地发出咿呀声响,庭院里种满树木,但时至深秋,已是满地萧索。
一身素袍的胤礽正背对着他,站在池塘边,侧面苍白而俊秀,身形却显出与这深秋一般的萧索来。
他似乎也没注意到身后慢慢走来的人,自顾默默望着水面浮起的涟漪。
“胤礽。”
康熙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静,胤礽一怔,慢慢转身。
“皇阿玛……”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嘶哑。
康熙心一沉,他没有想到不过数日不见,废太子已经消瘦至此。
“太子的用度可曾少过?”
这话却是对着身后看管咸安宫的总管太监说的。
那人吓得忙跪下来。“奴才不敢怠慢,咸安宫用度一切没有少过。”
胤礽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皇阿玛,”康熙转首,却见胤礽淡淡开口,眉间带了点几不可见的哀戚。“儿臣每日在这里静思己过,获益良多,并没有觉得不好的地方。”
这话若是放在平日,康熙定要怀疑他是不是心怀不满,但是此刻见了这儿子面容消瘦憔悴的模样,心中那点不快也已烟消云散,只余下一丝隐痛和不忍。
这位帝王毕竟是渐渐老了,再不如前些年那般铁石心肠了。
只见康熙叹了口气,走过去携起他的手臂。“进去再说吧。”
屋里显得有些冷清,倒不是说下人有心怠慢,但是一个太子与废太子的区别总是摆在那里,装潢摆件自然也远不如毓庆宫来得气派,兴许连一般王府都比不上。
这本是康熙的嘱咐,但他现在亲眼见了,却觉得不舒服。
“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
“儿臣都在读书。”
“哦?”康熙走近书案,上面随意摆了几本书,都是老庄道家的典籍,其中一本翻了大半,康熙随手拿起来,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注释,心中不由一动。
“这些你都看过了?”
“回皇阿玛,看过一些,还没能全部看完。”胤礽扬起一笑,苍白的脸上有些羞涩,倒有几分神似当年的孝诚皇后。
“你看出什么学问来了?”
胤礽定了定神,道:“这天地万物,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有灵性,须得怀着崇敬的心情去看待它们,这花有花期,树也有荣枯,处处都有学问。”
康熙见他说得超脱,不由皱眉:“你生于天家,自当关心民生大事,怎可沉溺于这些老庄学问,不求上进。”
话虽如此说,语气却没有不悦,胤礽垂手肃立一旁,作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事实上,他很清楚,若自己真去说那些朝廷动向,民生大计,只怕这位父亲又要起了疑心,猜忌他是不是被废之后还不安分,整日想着东山再起,老庄之学虽然超脱无争,却恰好正是康熙所要的效果。
康熙见他恭顺,也缓了神色。“你的癔症可好些了?”
他口中的癔症,指的正是胤礽逼宫之后,状若癫狂,行止异于常人的事情,太医也不敢轻下定论,只说像极了民间被下咒之后的狂疾。
“回皇阿玛,近来发作得少了,这几日也没有再发作。”
康熙点点头,又与他说了几句家常,这才离去。
离开咸安宫时,康熙似突然想起什么。“梁九功。”
梁九功忙趋身上前。“奴才在。”
“你到太医院去,将胤礽的病历拿过来。”
梁九功一怔,忙应声答应,心中却止不住嘀咕。
这太子已经废了,万岁爷却心血来潮,三天两头过来探望,若说失宠,倒也不像,那是……
思及此,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议立皇储给了众臣一个极好的借口,借着差事在身,不时上门拜访各位阿哥,同时也是私下联络,互通声气的机会。
廉郡王府大门紧闭,不让任何朝臣来访,但岳父上门,却不能拒之门外了。
就算再怎么想去改变一件事情的结局,过程中总会碰见无数阻扰的人或事,想将你拉回原来的轨道上去。
胤禩有点无奈,面上却只是淡淡:“岳父这是所为何来,若是家事之外的事情,就请不必开口了。”
马齐一怔,似乎没想到话全被堵死了,只能苦笑道:“我哪里敢再劝王爷,自从上次听了您的话之后,也就熄了那份心思,可旁人不一样,难道八爷没有发现,您如今的处境,已是进退两难了吗?”
不待胤禩说话,他又道:“虽然八爷无意储位,但情势却并非如此,皇上如今对您也可算青睐有加,而您与四爷、九爷、十爷交好,而十爷已经明确自己并不会去抢着当这个太子,一切惟八爷之命是从,勿论四爷、九爷有没有那个意愿,在外人看来,您从能力人缘上,可谓众皇子中的佼佼者,大家自然会向这边靠拢,要知道当年,”马齐顿了顿,眼见屋里只有翁婿二人,也就压低了嗓音道,“要知道当年宋太祖黄袍加身,未必就是他有心去抢,只是时势造人,恰好被推到那个位置上罢了。”
“当今皇上不是无能之君,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洞察分毫,八爷若真无意于储位,但又被旁人一再推波助澜,只怕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
马齐虽然为人有些冲动耳根子软,却不是笨蛋,他已经隐隐察觉出不妥来,这点比佟国维更要高明一些。
胤禩默然。
马齐所说,他又何尝不知,上辈子费尽心思想要的储位,这辈子却是费尽心思去摆脱,想来也真是滑稽。
“四哥那边,虽然与我交好,但他不是屈居人下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胤禩知道马齐口风甚紧,索性也就不再隐瞒。“九弟先前支持大哥,但如今大哥已经被囚,难免他会转移风向,我会去劝他,十弟也是一样,至于群臣……”
他一边沉吟着,慢慢道:“只消我这举荐太子的折子一上去,自然也就能打消皇阿玛的疑虑了。”
“折子?”马齐惊疑未定。“不知八爷推举的是?”
胤禩一笑,却是不答反道:“岳父切记我的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推荐太子人选,若是皇阿玛非要你们推荐,你也绝对不能写我,大哥,废太子,甚至三哥都可以,与岳父相熟交好的几位大臣,也请这么嘱咐吧。”
见马齐面露不解,他又道:“岳父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好,此举既是救我,也是救你自己,将来皇阿玛圣心明示,你自己就知道原因何在了。”
两人说话之间,却闻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九贝勒、十贝勒联袂来访。
胤禩微微叹了口气,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胤 俄
胤禟和胤俄虽然在外人眼里,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事实上两人从性格到爱好兴趣,完全是天差地别,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交情,这似乎来源于两人自打穿着开裆裤就厮混在一起的交情。
胤禟爱美人,爱醇酒,爱钱财,更像一个商贾富庶之家的公子哥儿。
胤俄脾气虽烈,一点就着,府里迄今却只有一位嫡福晋,就是当年在草原上与他打过一架的宝音格格,纵然两人关起门来吵翻了天,第二天却又能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胤禟有些任性,仗着年纪小,额娘宠爱,兄友弟恭,自个儿又攒下不少家财,总想着折腾出点什么事来,比如说支持大阿哥夺储。
大阿哥被囚之后,因着胤祺、胤禩和胤俄诸人帮忙周旋,他与大阿哥之间的私下往来才没有闹出多大的风波,也没有被康熙追究,但这并不代表康熙一无所知,因而胤禟也收敛了好一阵子,只不过这一回议立皇储,他又开始跃跃欲试了。
胤俄则不一样,这辈子胤禩无心储位,更不希望他们跟着起哄,他也就没有明确支持在哪一边。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局势,他反而比胤禟看得更清楚些,时常劝胤禟不要去蹚浑水,一旦被老爷子盯上,就没有好果子吃。
只不过,在没有吃到大亏之前,只怕胤禟也是听不进去的。
至今为止,九贝勒爷的皇子生涯一直顺风顺水,几乎不曾受过半分委屈,除了多年前在太子那里绊过一跤。
“八哥!”
人未到,声先至。
胤俄一贯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胤禩并不奇怪,但这次就连胤禟也跟着红光满面,他就觉得有些不妙了。
“这是怎么了,有喜事临门?”
“可不正是喜事!”胤禟眉飞色舞,眼角都透了股笑意,却见胤禩后面还跟了个马齐,笑容才微微一敛。“原来马齐大人也在。”
“九爷、十爷吉祥!”马齐的身份是胤禩泰山,胤禟胤俄也不可能受他的礼,马齐刚要打千,就被两人扶了一把。
“马齐大人无须客气,你这是来探望八嫂的?”
该说的事情,在二人来之前已经说完了,马齐正想去拜访其他几位朝臣,免得到时候哪个没有默契闹出点动静来,闻言便点头笑道:“正要告辞,不想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