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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被国子监劝休之后,对外便宣称病由的遗玉,连文学馆都不再去了,有心注意她动向的人,只当她是离了长安,在镇上住着,却不知她是安身在了魏王府。
平彤和平卉两名侍女,被李泰从龙泉镇接了回来服饰遗玉起居。
遗玉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人找的她心急,自打李泰收拾了这药房给她,便整天溺在里头,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到了年关,照皇家习俗,几名已经成年开府的皇子都被宣回宫暂住,李泰亦然。
被平彤唠叨着,遗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在心里盘算着方才配的药剂要怎么改良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直到沐浴后,被按在妆台前头梳妆,方才回过神来,对正在给自己梳头的平卉问道:
“王爷回来了吗?”
平卉未答,平彤见她这会儿才关心起正题,便抢过话头,答道:“还没呢,李管事让人传了话回来,说王爷中午在天霄阁宴客。”
李泰自有一拨下属,包括文学馆的一些学士在内,逢年过节,是会聚集一番的。
“哦,”遗玉接过平卉递来的香膏,抠出一些擦在手背上,看着正在一旁给她挑选衣物的平彤,道:“那他回来必也是用过午饭的,你们两个别急。”
原来她是听了进去方才平彤的抱怨,可这态度却着实让平彤着急:“小姐,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王爷进宫去,那位小姐是要陪着的,虽是住在不同宫里,但每天总能见上一两回吧。”
皇子进宫,自有女眷相伴,有妃子的挑上两名带去,没有的,那便叫上未婚的充数,这是从先帝起便立下的规矩,许是为了维系皇室那单薄的人情的一点手段。
遗玉听她说道这里,便没了声音,垂下眼睛,仔仔细细地涂匀手上的香膏。
东方明珠,目前为止,她仅在李泰面前提过一次,那是在她被国子监劝休后的第二天,她试探地问他何时准备同那位明珠小姐的婚事,李泰的反应让她有些雾水,只答了她一句 “此事到年后再说”,便缄口不提。
她了解李泰这人,是极讨厌解释的,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天从城外树林回来,为了安她的心,说了那番话,已经实属难得,她虽心里有了想法,可也知道,有些事就算要处理,也焦不得,急不得。
“小姐今日别插木笄了,戴几只银簪可好,”平卉在从龙泉镇收拾来的首饰匣子里翻腾了半天,方寻出一只银簪出来,遗玉尚没出丧的,带不得金翠红绿。
“咦?这似不是银造的。”平卉是有眼力界的,摸了几下那根簪子,便疑声道,“怎地比金子还沉些呢。”
遗玉抬头,瞅了一眼她手里的簪子,道: “怎么把它翻出来了?”
这根似银非银的梅心簪子,正是遗玉在礼艺比试时,获赠于那位念平茶社的杨夫人,最终摘得了最后一块木刻。本是想着寻机会还回去,可事后她又找到那条茶香翠树的小巷,却是已经人去楼空,这寻不到主人的簪子,便被她留了下来。
“是贵重物件么,那还是收起来好了。”平彤道。
“不,就戴这个吧。”遗玉想着在李泰回来之前,还能到后院去一趟,怕她挑拣起来没完,便如是道。
于是平卉手脚利索地给她挽了垂挂髻,又将簪子别在一头,配了几根珍珠钉扣在周围,收拾妥当,遗丢照了照镜子,摸摸最近吃圆了一些的小脸,才去楼上拿了东西,带了银霄,一人一鸟从梳流阁后厅走,去了后院。
幽暗的室内,飘散着淡淡的香草气味,窗门紧闭,厚实的帷幔后面,半点光亮都不见,就听一道柔软的嗓音,带些诱哄响起:
“……长孙涣叫了你陪酒,醉后他说着胡话,忽然见到窗边路过一名年轻的姑娘,便匆忙离开了。你想想觉得有异,便也跟了上去… 在那屋外,你从门缝中看到有人拿烛台砸在他的后脑上——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啊!”一声惊叫,借着便是有些哆嗓的女声,“是、是卢公子,国子监的那位卢公子。”
“好,你见到卢公子砸晕了长孙涣,吓得连忙躲在一旁,见他离开了房间后,在那屋里,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捡起地上的烛台,又狠狠地敲在长孙涣的后脑上——告诉我,这个人你认识吗?”
“…没、没有了,只有卢公子。”
“不,有的,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是、是,我看见、看见——啊!我什么都设着见!是卢公子杀的,是卢公子!”
听见这尖叫声,一声轻叹,遗玉起身摸黑去将窗子打开,待室内恢复了明亮,扭头看了一眼软榻上躺着,正在不住地挥手挣扎的女子,走过去塞了一粒药丸进她嘴里,稍息之后,她便安静了下来,沉入了梦乡。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李泰帮她从长孙家手里找来的那位扶瑶姑娘。
在所有线索都消失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一点可能,她也要下手去寻,可一开始,这扶瑶便一口咬定杀人的是卢智,甚至在李泰让人对她动了重刑后,依然坚持。但恰是这样,才让遗玉起了疑心,她是不知道李泰的手下,到底对这女子施了什么刑罚,可一名寻常的青楼女子,却能挨得住一个大男人都熬不过的重刑不松口,这本身就有古怪,可她又不像是故意在说假话。
遗玉便疑心她是否有类似被催眠的经历,才只记得卢智“杀人”那段,而忘掉了那个后来行凶的人。
在和李泰商量后,他靠着特殊的渠道,在短短几日内,就帮她搜集了十几部相关的书籍,供她参考,于是她便沉下心思,研究起了那锦绣毒卷上,一种有关催眠的药物——知梦散。
复杂的毒药,靠着二十一种罕见的毒草混制,用特殊的方法,提炼出类似熏香的固体,放在薰炉里点燃,便会散发出一种味道,能够诱导人说出所有但凡这人经历过的事。
可是因为药材和经验不足,她只能勉强制出精简的药物,药效大减。试验后,这是她第三次在扶摇身上使用,摸到了一些问话的技巧,倒真是从蛛丝马迹中,应验了她的猜测—— 这扶瑶姑娘果然是因为某种人为的原因,讲不出真正杀了长孙涣的凶手。
抬手给塌上的女子盖上了被子,遗玉将香炉熄灭,抱着它,叫上一旁等候的银霄,便回了梳流阁。
“哟!”摇晃着雪白的身子走在一旁的银霄短短地一叫。
“嗯,我也饿了。”
李泰直到傍晚才回府,平彤急匆匆地找到正在小厨房里熬粥的遗玉。
“小姐,王爷回来了,叫您过去呢,下人正在收拾东西,好像马上就要进宫去。”
“这么急?”遗玉皱眉,解下腰上的围裙,又嘱咐厨娘看着火势,便跟着她离开,临近前厅时,又被她拉住,拍了拍衣裳上的面粉,又平整了一番裙角。
撩起帘子,进到前厅,遗玉一扭头,便见着正坐在红木云椅上喝茶的李泰,穿着正式的紫金色的常服,鬃上戴着金冠,一看便是要进宫的模样。
“殿下。”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她环扫了一圈正来往厅中搬拿行李的下人,问道: “这就要走?”
“嗯。”
“您用过晚膳了吗?”遗玉搔搔耳垂,半下午的时候,她就在厨房里准备晚膳,想着他临走前,还能一起吃顿饭。
“晚上宫里有家宴。”
“哦。”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失望,想到过了十五他才能回来,心里便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打精神,道:
“我做了您还算入口的点心,带上可好?”
“嗯。 ”李泰目光闪了闪,应了一声,低头喝茶,当是时,阿生却从一旁屋里抱着东西走了出来,见到还在前厅站着的遗玉,便纳闷地问道:
“小姐,您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咱们过会儿就要走了。”
遗玉一脸迷茫地回望他,便听李泰低声道:
“不用收拾了,换身衣裳便是。”
“是!”已经明白过来状况的平彤,接过阿生递来一身崭新的侍装,难掩欣喜地应了一声,便拉着遗玉回房去更衣了。
新唐遗玉第414章 一个人,两个人
暮色中,马车缓缓驶进皇城正南门,遗玉撩起一角车帘,隔着巴掌宽的缝隙,着着的临近的三洞巨型门拱,又瞄一眼那足有五丈高的黑石刻上——“朱雀”两个大字,便觉气势迎面压来。
“坐好。”李泰正在翻阅着昨日文学院呈上有关《坤元录》撰稿的事宜,待到车内的热气都跑的差不多,方才对她道。
“哦。”遗玉乖乖地遮好帘子坐了回来,许是因为第一次进宫,只是老实了一小会儿,便又有些坐不住,偷瞄着李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李泰没抬头,也知道她是有话憋着。
“殿下,在宫里过年,有什么规矩需要注意的吗?”傍晚时候稀里糊涂地被套上一身侍从的男装,她便被塞进了李泰的马车里,连身换洗衣裳都没有带,虽说这些日子不用同他分开,她是挺高兴的,但是皇宫到底不是别处,却没半个人交代她只字片语的。
这个朝代的新年,主要是为祈福祭天、驱鬼辟邪,并非什么佳节良辰,娱乐的成分并不多。据她所知,寻常百姓家的守岁待年之举,在皇家是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正月初一的祭天大典,至于其他时候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李泰瞥了一眼正打算洗耳恭听的她,轻摇了一下头,便又去看他的东西,也不知他这摇头的意思,是说没什么好注意的规矩,还是懒得作答。
“还有啊,我要是被人认出来,那该怎么办?”这才是她最担心的,说起来宫里她也有不少熟人,什么高阳公主、城阳公主的,总不至于换了身衣裳就不认识她了,除非她就待在屋里,哪都不去。
“不会。”
见他懒得多说一个字,遗玉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却也没再烦他,从朱雀门到皇宫尚须一段路程,她就仰头望着车顶,又开始琢磨起怎样改良残次品的知梦散。
已经成家和开府的公主皇子们,或从封县,或从京内纷纷抵达了皇宫,按着往年的旧例,该住哪宫哪殿的,都被宫人迎着先去落脚,值得一提的是,已婚的夫妻那肯定是住在一处,未婚的则被分按着母妃,分给了各宫的娘娘,而那些丧母的,则是由长孙皇后亲自安排。
将至亥时,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子,才在太极偏殿行宴。今儿是腊月二十八,有同往年不一样的安排,皇上也会在这个时候交待一番妃嫔和子女。
阿生陪着李泰去了,遗玉当然不会跟着去凑这热闹,李泰被安排住在太极宫临近御花园的琼林殿,她进了宫,便被丢进这大殿中,殿内自有着来往服侍的宫人,从只字片语中,她方才得知,这里原是李泰出宫开府前一直居住的宫殿。
琼林殿的宫人,多是以前服侍过李泰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清楚他的喜好,在将他们带来的日用闲杂都收拾妥当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守着,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偌大的殿内,便只余遗玉一个人。
阿生离开都是有说过,要她若是待的无聊,可以在殿内到处走走,想着这里曾是李泰住过的地方,她吃了宫人送来的晚膳,又简单的梳洗后,便掌着一盏烛台,在这宫殿里四下游走。
琼林殿在整个儿皇宫内里并不算大的,外设围墙,东南开门,满共只有主偏两殿,间由一条游廊相连,殿内或明或暗,点着白鹤亦或是松柏的雕灯,大到桌毯花瓶,小到一杯一盏,都是外头见不着的精贵,细栏白纱的高窗,蓝底云纹的帷幔一层层地从内殿一直蔓延到大厅中。
殿内很静,静的能从半开的窗子隐约听到远处的歌舞声,静的连穿了丝鞋的脚步声都有回音,起初只是兴趣,待花去了一刻钟的时间,从主殿游到偏殿后,她却从赞叹便成了索然。
李泰的生母谨妃,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作为一个无母可依的皇子,虽有父皇的宠爱,可是在这深宫之中,却到底是一个人。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殿前殿后,大小摆设无不透漏着它们主人曾经的独然。遗玉沿着原路折回,走走停停,环顾着琼林殿内的一桌一毯:
棋盘下仅有一只的坐垫,茶案上单独的杯子,书架上翻来覆去只有一人批注的纸册,她似是能透过这些东西看到年幼的李泰——
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喝茶,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思考,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写字……
这种仿佛是窥见了他成长的异样,让心底有些发疼的她,一点点裹紧了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