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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楼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了,有你大哥呢,你先去睡吧。”
白云归与画楼梳洗后躺下,亦觉得睡意很浅。
“督军,您真的觉得是陆冉吗?”画楼忍不住问道,“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便是白云归的政敌,便是更大的阴谋。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阴谋是什么。
“如果是陆冉,事情会简单很多……”白云归叹口气,“如果不是,只怕又有腥风血雨。但愿前年别出事,前年和去年都是年关起战事,东南好几年都没有过太平年了……”
两人睡下,第二天五点多便起床。
白云归一早出门,调动警备厅资历较深的军警和军法处稽查侦探,悄悄去打探消息。
九点多的时候,画楼才出门,她还有韩家的事情要办。
送韩夫人的女儿出国,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画楼只是对白云灵和卢薇儿说去韩家探病。
白云灵忙道:“我也去……”
“不行,你手上还有伤,好好在家休养。要是出门不甚撞了碰了,你伤疤会更加难看。”画楼拒绝。
白云灵这才缩缩脑袋,不再说出去的话。
家里多了一位客人,画楼只是简单解释:“无言先生来家里做客……”
………
第九十九节 告诫
韩府在老城区,远离租界的灯红酒绿,宁静安详。
旧历年将至,两旁老式街道摆满了各色小摊,花爆摊、花灯架、宜春帖子,令人眼花缭乱。
亦有摆着水仙、腊梅的,芳香馥郁。
街道窄小,又人来人往,车子不便,画楼便带着易副官步行。瞧着那亭亭水仙摆于市井,颇有堕溷飘茵的感叹。
过年了,官邸也应该准备些鲜花了。
直到一处朱红色大门前停下。
门前一株高大银杏树,此刻褪了浓翠,萧条沉寂。
日光斜斜映照在大门上,光束里有轻尘起舞,似精灵般,大门染成了金黄色。满墙的爬山虎偷偷探出了脑袋,被风扬起绿浪,让冬日里添了微许生机。
易副官叩门,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奴给开门,听说是白督军的夫人,立马谴了一旁的佣人去禀告夫人。
画楼打量着这庭院,颇为宽敞。院子里古木高大挺拔,两边是抄手回廊,中间一带修了假山池塘,碧绿清澈的池水里飘着残荷;假山后面,是一排正房;正房往前,架了葡萄架;从葡萄架绕过去,便是一排厢房。
雕花的窗棂虽然装了玻璃,亦是古色古香。
可能是因为韩小姐的病,院子里静悄悄的,佣人们走路都掂着脚尖。
便有一个三旬夫人迎上她:“白夫人,您怎么来了?”
她穿了印蓝竹布长袄围着貂皮披肩,云髻浓密,手上戴着雕花赤金手镯,雍容里透出些俗气;模样亦算好看,就是肌肤不白,气质上撑不起来。
画楼不认识她,身边的女佣就道:“这是我们大少奶奶……”
韩家大少在俞州交通机关谋职,是白云归安排的工作轻松且油水不错,韩大奶奶很是满意,对画楼亦很热情。
画楼忙叫了上大少奶奶。
她便亲热携了画楼往里走,低声道:“娘病倒了,那日淋了雨,就一直没有起来……年纪大了……”
不仅仅是年纪大了更加是因为忧愁吧?
画楼便顺口道:“我也是听闻夫人病了,特意来瞧瞧……”
大少奶奶便携了她过去,还道:“家里的妯娌今日都出去了,不知道夫人来怠慢了您。过年了,大家都是很多亲戚朋友要走动……”
除了韩大少奶奶是冀地人,韩家的另外两个少奶奶都是当地娶得,娘家那边自然有些亲戚朋友。
画楼只道是她失礼,应该提前下个帖子等等,便到了韩夫人的房间。
易副官守在外面。
浅蓝色葛云布料子一撩,画楼便能闻到中药的清香。临窗的墙角摆了一株芍药盆景,一株牡丹盆景。刚刚从花市暖棚里买来的过年点缀的,正开得浓艳,屋子里暗香浮动。
没有现代家具一整套的精致古朴木器;玻璃窗上亦蒙了一层镂雪纱,好似古式的窗户;韩夫人床头放了一盏羊角宫灯居然是将电灯泡做成老式宫灯的模样。
处处透出精致,别样的古朴。
画楼看着便很喜欢。
韩夫人躺着并不起身迎画楼。
韩大少奶奶低低喊了声:“娘,白夫人瞧您来了……”
韩夫人很不耐烦,翻身背对着她们。
四方绣花鸟的大墨色锦被扬起一块。
大少奶奶讪讪的,不安看了画楼一眼,低声道:“夫人见谅,婆婆年纪大了,生病就心情不好……我陪您出去走走……”
画楼婉言拒绝,笑道:“我想陪夫人单独说会儿话,大少奶奶若是有事,便先去忙,我这里不用太客气……”
大少奶奶无法,只得叫人搬了朱红色大靠椅搁在韩夫人床前,给画楼坐;又奉了茶,端了点心,才携着一屋子服侍的女佣们退出去。
画楼没有坐在椅子上,直径坐到了韩夫人床边,自言自语道:“我最近不得闲,忙的天昏地轻的,要不是今日有事来跟您说,也不知道夫人病了,原是我失礼了。”
韩夫人没有动。
画楼手指轻轻抚摸那绣着“喜上梅梢”的锦被,一朵腊梅针脚细腻,绣工别致,跟整个屋子的格调很是相吻合,应该是韩夫人自己的手艺,不免一笑,喜欢得紧。
她声音轻柔:“其实也不算忙什么大事,只是打听最近去日本的船,哪些比较安全……”
韩夫人微微迟疑,身子动了动。
画楼好似看不见,只顾自己说着:“原本互换人质是规矩,不同意换人的韩督军,夫人跟我们家督军耗上,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
这话说的不客气,韩夫人身子微僵。
她亦不在乎,继续道:“若换人质只是你我两家,督军吃亏放了韩小姐出国,亦是他的宽厚。可是,咱们是四家。今日夫人一闹就放了韩小姐,明日蔡家、贺家学样,这规矩也不用再守了,督军们的结盟也成了儿戏。将来战场成仇,最终不还是家国不幸?夫人年纪长我这么多,应该明白我家督军的苦心吧?”
“夫人这般闹,督军也不好受,夜夜难安,还跟我说,他也有像韩小姐那么大的妹妹……”
韩夫人已经转过身子,缓缓要坐起来。
画楼忙扶了她,给她递了大迎枕靠上,眼角便斜飞一抹欣慰,韩夫人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
“这段日子,老身的确是为难督军了……”韩夫人听出画楼的弦外之音,便开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夫人舐犊情深,我家督军亦能体谅……谁没有父母?谁将来又没有儿女?”画楼笑着,声音却微微转厉“可是夫人不该拉上蔡家和贺家一同去闹。督军就算有心怜悯韩小姐,亦要顾着约定,自然不能光明正大放人。夫人一闹,蔡家和贺家便注意上了,督军很是为难。”
做好事,自然是为了卖人情。
倘若旁人觉得你给予的帮助是她应得的,这个人情便没有了意义。
画楼不顾韩夫人难堪,该敲打告诫的一一明言,亦将事情的艰难道出,甚至将艰难全部推到韩夫人头上。
果然,韩夫人一语被点醒,脸色骤变,拉住画楼的手:“夫人老身急糊涂了……如今可怎么办好?”
画楼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联系好了教会医院,今晚您让橙儿小姐突然发病,送去德国租界的教会医院……明日凌晨三点韩小姐就会病逝。我会派人去接她,早上五点的船开往日本,十二号码头,夫人可以去码头送行,只能是您一个人……”
韩夫人听完,脸上一片死灰,嘴唇翕合半晌声音发颤:“说橙儿死了?那么是不是她治好了病,以后也不能回来?”
画楼的眼眸便锋利了三分:“倘若夫人不闹得蔡家和贺家都知晓了,悄悄跟督军商量,韩小姐治好病再接回来谁知道督军为韩家破例?可如今,难不成韩夫人要督军为了您朝令夕改?您想要这个女儿活着远去他乡还是半死不活在您身边拖上一年半载,夫人自己选择吧。还请夫人想一想韩小姐当前这进退不得,是谁逼到如此地步的!”
说罢,她已起身,繁绣旗袍上金线灼目闪耀,袖底染了玫瑰味的香水,温馨平淡。可是她的话,她的眼神,却是如此冰凉不近人情。
韩夫人愣在那里,她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到这般年轻的姑娘有这等母仪天下般的雷霆之势,一时间被震慑住。
“夫人不想情况越来越糟,就不要和家里任何人商量,偷偷送韩小姐出去……再过三五年或者十年八年,天下太平了,督军与韩督军自然会解了这盟约,到时再接韩小姐回国,一家人团聚。夫人,这一生很长,要想的长远些……若是凌晨三点接不到韩小姐,我就明白夫人的意思了。”画楼转身,眸色已经平静,冲她一笑,“您休息吧,我就告辞了……”
韩夫人被她说得语噎,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她怎么可以这般愚昧短视?她怎么可以让蔡家和贺家知道这件事?
就算白督军有心法外开恩,亦不可能光明正大,只能是偷偷卖个人情给她啊!她怎么可以碰了几次壁,就沉不住气?
这个主意家里的儿子媳妇都同意的,为何他们都不如白夫人这个十八岁的小丫头想的深远?
是她愚昧,逼得橙儿只能在生离死别里二选其一。
橙儿可以活下去的希望,对女儿走远他乡的不舍,对自己愚笨的后悔,对白夫人敲醒的感激,韩夫人附在床上,哽咽地哭了起来。
声音渐渐压抑不住,外面伺候的老妈子便进来,忙问夫人怎么了?
“端水来给我净面,我要去看橙儿小姐……”半晌,韩夫人才抬起面。虽噙满了泪珠,眸子里却有丝决然。
白夫人说得对,只有橙儿活着,她们将来才有希望再见。
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画楼从韩家出来,好似解决心头一块重石般,轻松了不少。她能猜到韩夫人的选择……
走出那条小巷,对面是一家珠宝行。一辆黑色高档轿车,正好停在画楼的车前。
高大法国男子一头金黄色短发,碧绿眼眸高高鼻梁,英俊不凡,他的壁弯里依了亭亭佳人,是个窈窕摩登的华人女郎。
“亲爱的,你答应送我三套宝石首饰的啊……”那女郎甜腻腻说道。
法裔男子中文不标准,还带着俞州怪腔:“你放心亲爱的。”
画楼不知道为何,转眸瞧了那两人一眼。
………
第一百节 叫我的名字
北欧男子碧眸在日光下异常潋滟,眼波横掠从画楼脸上跃过,很绅士冲她颔首一笑。
那华人女郎便顺着男子视线望过来,瞧见一窈窕女子上了汽车。
惊鸿一瞥里,裙摆碎绽,流苏摇曳,行间步步生花。
那辆黑色越野车便从他们跟前错身而过。
汽车玻璃窗上的玲珑侧影绰绰,美丽而神秘。
那女郎醋味十足:“居伊,你认识她?”
法国男子低笑,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俏皮情话,这件事也翻过。眼睛却依旧寻着那绝尘而去的方向望,不知为何,刚刚那穿宝蓝色旗袍的女子,明明带着面网,模糊的视线却让他心底发紧。
画楼亦在想那个法国男子。
她隐隐约约想起一件事,又不知道自己是否记错,所以盯着那男子瞧了数眼,直到对方冲她笑,才惊觉自己失礼。
回到官邸,白云归尚未归来。
倒是花厅里有悠扬琴声。
白云展、白云灵、卢薇儿三人斜倚着钢琴,一脸陶醉;慕容半岑与无言并坐在琴凳上,大小两个背影同样消瘦。无言弹琴的姿势标准又优雅,慕容半岑在聚精会神听着,留意他的指法。
看到画楼回来,便停了钢琴,几个人坐在沙发里说话。
“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又英俊又满腹经纶,简直是我的罗密欧!”卢薇儿高兴起来,夸赞人的话很是直白。
饶是无言云淡风轻亦被她说得脸颊微赧,笑着说了句谬赞。
画楼则失笑。
卢薇儿直接表白式的夸奖,与白云展如出一辙。他们哪里是古板严肃的德国留学生?倒像是从巴黎那个充满浪漫与爱情的地方回来的。
无言十分沉得住气,无缘无故被白云归软禁在官邸,他悠闲而自在,亦不追问何事。
倒是白云展问了好几次。
画楼瞧着白云展,对比无言之后,便觉得有些失望。
白家是书香世家气质的沉淀应该更加浓厚。只是白云展自小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