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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月,你以为呢?”煌辰星问。
煌辰月的视线恰巧正落在右下首最临近看台位置的那名身着青衣粗布裙、抬手抹汗的少女身上。听见煌辰星的问话,连忙调回视线,一如平常温和微笑说:“我没意见。”
自己的终身大事,怎没意见?
煌辰星没忽略他的目光,朝右下首望去一眼。
那名女子婉约清秀,一举手一投足皆有股特别的宁致感,别有一种沉静。她穿了一身青衣,身上散发山涧清气,竟像朵青莲似。
难怪辰月的注意力会被她吸引。怪的是,这样的姑娘怎会来参选?煌辰星暗忖,招手唤来一名执事,低声吩咐了什么。
他这举动当然逃不过秦世玉的“法眼”。事关的是煌辰月,他比较少兴致搅和——应该说,他原无意淌这浑水。谁叫老天让他知道了煌辰星竟与胡姬儿“相识在前”。
这事儿费了他一点工夫,不过好歹也让他拼凑一些梗概出来。
煌辰星原不是闲着没事忙,会做出那等不合常轨的事来的人。再瞧他对胡姬儿的入选虽有微词,却并未全力反对,岂不相当耐人寻味?
虽说是煌府在选亲,不过,他这个司坊令反正闲着没事做,就是有事也要推到一旁让旁人去做。
他还是与民分劳呀!与民分劳解忧嘛。
第一道试题是“帕子”。
每人白绢一块,参选的“秀女”必须在两个时辰内缝绣出一条帕子出来。
绣帕的图案不限,但超过时限的,则视同未能通关而被淘汰。
明显的,考的是“女红”。原也是姑娘家们必备的技艺,并未引起任何的异议。
胡姬儿却楞在那,至少呆了炷香头的时间。
她的位置有点偏,离看台相当远,根本是在棚子最后最偏旁的角落。她看不清台前的情况,乌压压的一片,倒是棚当中那一袭枫香暖色的窈窕身影惹眼得很,就是化成灰她也认真。
那就是那日笑她的那名丫鬟。
听左右传出的“窃窃私语”,那丫头据说是华侍郎府的丫鬟,叫秋香。说是丫鬟,但很得侍郎夫人的疼爱,夫人已将她收为义女。
除了那华秋香,场上尚有些赫赫有名的佳人才女。像是城北崔府的千金,东市有名的豆腐西施花惜语以及坊尹千金等等。
连坊尹千金都参选了?难怪冯婶婆会劝她不必白费力气。
“老虎儿!”蚊蚋般细的声音钻进她耳朵。
她四下张望,吃了一惊。四仔手脚趴地,硬从棚缝隙钻进棚子里。
“四仔……”
“嘘!”四仔匐匍在地上,赶忙叫她噤声,怕引起旁人注意。
胡姬儿瞧瞧左右,没人注意她这个不起眼的角色。
“你怎么跑来了?”胡姬儿蹲下身子,压低嗓子。“怎么知道我在这角落?”
“我不放心。”四仔也压低嗓子,两个人像作贼似鬼鬼祟祟。“花了我好大工夫才找着。情形如何了?老虎儿。”
正愁着的胡姬儿也不计较四仔老虎儿老虎儿的鬼叫,摇头说:“惨了。”
“考什么?”
“帕子。”
“啊!”四仔脱口惨叫,连忙又捂住口。确定没暴露,才捏细了嗓子说:“怎么办?妳成吗?”
“我就是防着有这一招,所以……喏,你看!”胡姬儿得意的从怀里拉出一条手绢。“我特地拜托冯婶婆缝绣的。”
“就这个?”那手工粗糙不堪,纹理不够细密不说,线条也不够纤巧。
“不好吗?”
“不是我说,老虎儿,冯婶婆给妳的这玩意儿,人家煌府里用的抹布都比它精巧。”四仔愈看愈泄气。
“那该如何是好?”胡姬儿顿时没了主意。
四仔瞧瞧四周,两眼骨碌碌转了一转。
有了!
“老虎儿,妳在这等我,我去想办法。可记得要做做样子,别让人瞧出了破绽。”
“你有什么办法?”
四仔莫测高深一笑。“包在我身上就是。”一边往后爬了出去。
爬出棚子后,四仔草草拍掉身上的土尘,一路朝后院走去。好在他本来就干些跑腿的活儿,时而来来去去的,加上这会府里的人因着选亲的事忙上忙下的,没人留意他。他一下便溜到丫头们住的院子里。
“小春姐,碧月姐在不在?”院子里只有丫鬟小春在。
小春是地位比较低下的丫头,管主子房里清扫的事。趁机偷懒,听见叫唤,骇了一跳,看清是四仔,才松口气。
“是你啊,四仔,吓了我一跳!”小春拍拍胸口。“你找碧月做什么?”
“有点事。”四仔笑黏黏的。“小春姐,妳行行好,告诉我碧月姐在哪,我帮妳把清洁的活儿做了。”
“真的?”
“十足真金。”
“那好!”小春乐得偷得半日闲。“碧月这会在晓园子里,你上那儿找她去吧。”
后院很大,“晓园”里有亭有池,弱柳垂青,幽秘静谧。煌辰月特别爱待在亭子里,所以伺候他的碧月有事没事就督人把“晓园”打理妥当。
“谢谢小春姐。”
“不用谢了!别忘了帮我把活干了就是。”
“我知道!”
天天清、天天扫,就算一两天不清理,屋子也不会长霉。四仔嘴巴应归应,一离开了院子,便将允诺小春的事拋到脑后。
“碧月姐!”碧月果然在园子里。
一踏进园子,四仔打远便瞧见碧月。她坐在亭里,手上揽着月牙白的袍子,一手还拈着针线。
“四仔,你怎么来了?”
“我帮刘大叔送东西到后院,经过图子,见碧月姐在园子里,就进来打声招呼。”四仔说起谎气不喘脸不红。“碧月姐,妳在做什么?”
碧月微笑。“天气暖了,我在帮公子缝件轻薄的袍子。”
“妳好能干,碧月姐。”
碧月手巧,缝缝绣绣对她不是难事,也不是第一回听到称赞,所以只是微微又一笑,没说什么。
“碧月姐,我要有妳这样一位姐姐,不知该有多好!”四仔垂下眼,浓密的眼睫盖住平时滑溜的眸子,流露出几分艳羡与渴望。
“傻小子,你不都喊我一声姐姐,不都一样!”碧月看得不忍,将他拉到身前安慰他。
“妳不知道,碧月姐,我打小没……”好险!说得太顺,差点给说溜嘴。四仔紧急煞住,改口说:“我打小家里穷困,我娘作牛作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用过一块象样的帕子。碧月姐,妳绣的那绢子好漂亮,我当是在哪家高贵的铺子里买的。我心里想,哪日我要攒够了银子,就替我娘买条像碧月姐缝绣的那么漂亮的帕子,我娘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仰起头,两眼汪汪的望着碧月,不知有多可怜。
碧月听了,大是不忍,摸摸四仔的头,从襟里取出条绣帕,说:“这你拿着,四仔,赶明儿让人带回去给你娘。这条帕子,我前些时才绣好的,不过用了一两次。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改天我再多绣几条帕子,让你带回去给你娘,也不必浪费钱到铺子买了。”
“这怎么行!碧月姐,我不能收!”四仔摇手推辞。
“怎么不行!这是碧月姐给你的,你当然可以收下。”
“可是……”
“别再可是了,快收下吧。”碧月坚持。
“妳对我实在太好了,碧月姐。”四仔抹着泪,泪光后,也不知是不是在偷笑。
“快别这么说。”碧月提着袖子替四仔擦掉泪。“你是男孩子吔,四仔,哭成这样被人见了会被笑话的。”
“我忍不住嘛。从没有人像碧月姐对我这么好!”
“小傻瓜,刘大叔不也对你很好?还有小春呢。”
“刘大叔和小春姐也都对我很好。”
“这不就是了!”
几滴眼泪就收了碧月的心和柔和的微笑。
出了园子,四仔忍不住吹声口哨,得意的把帕子揣进怀里。
算算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他不敢多耽搁,匆匆走往前院。经过拱桥时,他心突然一动,想起什么似,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又匆匆踅回后院,往厨房跑去。
既然会考“女红”,难保不会扯到厨艺。有道是“未雨绸缪”,还是先打点好比较妥当。
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有备总是无患。
“刘大叔!”他一口气跑到厨院,大声叫起来。
第5章
胡姬儿完成的绣帕呈交到台上后,季伯赞不绝口;秦世玉也连称是哪个可人儿能绣出这样的帕子,尤其称赞那“落霞垂柳”图匠心独具,不是庸品俗物所能比得
“较诸崔小姐的“翠堤春晓”更胜一筹。”将绣帕递与煌辰月时,尚不忘加上一句。
一入眼,煌辰月却觉得那绣功、构图极是熟悉,竟与他的侍婢碧月的针绣有九成仿佛。
“这是哪位姑娘的作品?”他不由得好奇。
“我看看。”为示公平,名字是弥封的,只报编号,等确定通过才会撕开弥封公布。
“你喜欢?”煌辰星取过绣帕。
难怪会引起辰月注意。绣功的确精致,下针细腻,手法纤巧,在短短两个时辰内能做到这地步,实属难能可贵。加上它风格清淡,意境宁远,直比如画作,更投性格恬淡的辰月的心思。
不过,这针法、绣笔,甚至绢料怎么愈瞧愈眼熟?好象就出自他们煌府……跟丫鬟碧月缝绣的帕子简直如出一辙——不,根本应该是出自碧月之手!
“找到了……”季伯适时出声。“落霞垂柳……是一百零八号,胡姬儿胡姑娘作的。”
“胡姬儿!?”煌辰星差点失态叫喊出来。
“哦,原来是她。”秦世玉倒有些诧异。
“没想到那位胡姑娘竟有如此优秀的手艺。”煌辰月并不吝称赞,尽管他心中也十分诧异。
煌辰星闷哼一声。这绝不是那胡姬儿绣得出来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承认都不行。绣帕是现呈的,有目共睹!想及此,煌辰星不禁气馁。
可他又实在无法相信凭胡姬儿能绣出这样的东西!愈想他愈纳闷,目光极力搜寻,想找出胡姬儿,对新呈上的绣帕也没多加注意。
“这不比胡姑娘的差。”季伯赞赏。
“嗯。”煌辰月淡淡点头。
这块绣功不如胡姬儿的缜密,但宁淡素雅,他一见就十分欢喜。
“是位杜青荷姑娘作的。”季伯说。
正是右下首那名青衣布裙素净淡雅的姑娘。
煌辰月不禁朝她望去,杜青荷正好抬起头,两人目光相遇,交会在一处。
果然人如其名。人淡雅,名字也淡雅。
煌辰月温温一笑。杜青荷含蓄的低下头。片刻,便由丫鬟带领至花厅。
煌辰星却忘了合格的皆由丫鬟领带至花厅,游目四望,想找出胡姬儿。
“你在找什么?”秦世玉凑向他,跟着他的视线四处乱瞟,存心狎闹。
“没有。”煌辰星赶忙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说:“秦世玉,话先说在前头,这场选亲,最终由辰月自己拿定主意,即使是坊尹大人的千金,若与辰月无此缘分,就算你这个司坊令在此也是一样,强迫不得。”
“你放心。你见着了我们坊尹大人的千金了吗?”
“名册上有登录……”
“坊尹府之前通知退出了。”季伯摇头说明。
煌辰星不由小小诧讶。“你怎么说服坊尹大人的?”
“就跟你顾虑的一样。”秦世玉笑道:“我们坊尹大人好面子,丢不起这个脸,我劝他不必死心眼,让小姐拋头露面与一些庸脂俗粉凑热闹。坊尹大人觉得有道理,现正让人与河南府的府台大人说亲。西坊尹大人听说了,也找上河北府府台大人……总之,就是争个你死我活。”愈说愈好笑,秦世玉干脆哈哈笑起来。
“这倒省了煌府不少麻烦。”对煌府却是个好消息。
“不过,华侍郎府夫人最钟爱的婢女秋香姑娘,及崔府的千金翡翠小姐皆是名满京华的美人儿。辰月,这下你可真是艳福不浅!”
煌辰月照例微笑不语,手上还拿着杜青荷的绣帕没放。帕上池心微波,双莲并蒂,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
第一道题的绣帕,胡姬儿有惊无险的过关。
第二关——多亏四仔的未雨绸缪——果然煌府出了“厨”这道题。胡姬儿凭着厨子刘川的“清炒三菇”交差。
“好吃!”嘴馋的秦世玉竟一舀一大匙。
那菇炒得香喷饱满,柔嫩多汁,将香味全锁在菇里头,没有因油火的热度而失掉鲜味与原来的芳香。
“确实不错。可怎么……”季伯试尝一口。鲍菇一入口,似乎要化掉似,香气盈满整个口内,待吞下肚后,唇齿犹留有余香,简直要将舌头溶化,充满一股甘甜。
但这滋味怎么跟他们煌府厨子炒出来的一模一样?火候、调味一丝不差。
煌辰星夹片菇入口,立即锁起眉头。
明明是厨子老刘炒的!只有煌府厨子才炒得出这样的味道,将菇的鲜味与香味全锁在里头,一入口香喷四溢,舌头仿佛跟着溶化……
“胡姬儿!”她到底是在搞什么把戏?怎么办到的!?
他招手叫名执事,低声吩咐把胡姬儿的来历调查清楚。
“季伯,这位胡姑娘被安排在哪个位置?”再忍不住,出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