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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命脉
曾经横行太湖的龟船,在洋炮舰的面前,居然如此脆弱不堪,最大的旗舰,只一炮就被打得粉碎,勇悍绝伦的孙四喜当场身亡,这些都对太平军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震慑,船队的阵型立刻便现出了混乱的迹象,有的船依然在向前猛冲,有的船却在犹豫之中停了浆,慢了下来。
然而慢下来更坏,等于变成了固定的靶子。金台号和百粤号上的舷炮开始齐射,太平军的大船不断有中弹的,或是破碎,或是起火,更有被击中了船上的火药,轰然炸响的。待到龟船上的炮终于可以够得着洋舰时,整个船队已被摧毁了近百只船,十七只龟船,也只剩下三只还勉强能够战斗。
形势完全转到官军这一边来了。湘军的水勇,一年多来被太平军欺负得不行,眼见今天是要扬眉吐气,顺风满帆之下,狂呼鼓噪而前,不仅要报仇,而且要抢着立这场大功。
双方的船队,终于纠缠在一起了。侧翼的郎国坤,迎上了湘军的右翼,唐正财的中军,亦从正面杀入了战团。近两千艘大小船只,在硝烟弥漫的太湖上展开了厮杀,炮声、枪声、舰船着火焚烧的噼啪声,夹在被西北风鼓起的湖浪拍岸之声中,惊心动魄。双方都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特别是太平军一方,深知此战若是败了,不仅辛辛苦苦打造的太湖水军必将覆亡,而且失去了水师支撑的苏南数县,也必将落入轩军的手里。因此虽然明知濒临绝境,依然不肯退却,不仅要抗住湘军的水师,更是寄了万一的希望,能将洋舰击伤,逼它退出战斗。
可惜这样的努力,亦归于无用。两只蒸汽动力的明轮炮舰,机动性实在不是风帆木船所能够比拟的,而打算围攻的舢板,被洋舰行驶时所排开的波浪一迫,根本连靠近都做不到,遑论其余?即使有壮士驾两三只小艇侥幸穿过浪头,却又被船上的三十名精锐枪勇——关卓凡心目中的“海军陆战队”,居高临下以排枪扫射,非死即伤。
就这样打了不到两个小时,中军旗舰上的唐正财,已经绝望了——即使没有了龟船,跟湘军水师的搏杀,也还可以势均力敌,但拿两只炮舰真的是毫无办法。金台号和百粤号,穿梭在战场之中,不仅炮火无法抵挡,而且舰首巨大的冲角,亦成为利器。发炮之余,遇见有湘军的船只被围,则以冲角在前,冲开围攻的船只,当者即碎。这样下来,湘军的优势越打越大,太平军水军的船只,被击毁、焚烧和掳夺的,不计其数。
仗终于打不下去了,唐正财眼见那两艘炮舰,已经有穿过战场,向后军抄截的意图,长叹一声,下令鸣金收队,要退回西山岛东侧的水寨。
这是没有办法的决定,心知一进水寨,从此便再也出不来了,不过为了救急,明明是一杯毒酒,也只好喝下去再说。
然而想饮鸩止渴,也变成不容易的事。湘军水师固然是衔尾急追,两艘炮舰更是绕在了侧前,虽不能说阻住太平军的后撤之势,但每发一炮,必有一船分崩瓦解,把太平军后撤的阵型,打得散乱不堪。唐正财太湖水军的千余艘船只,最后能够平安退入水寨的,只有两百余只。
对官军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欣喜若狂的湘军水师先封锁了西山岛水寨的两端水道,做下一步围攻的打算,而提督李朝斌的座舰,则打着旗语,向金台号缓缓驶来。
“爱德华,你不高兴吗?”开心至极的丁汝昌,笑着用生硬的英语问道。这一仗,金台号上只有两名船员受伤,打得漂亮极了,但爱德华的眉宇之间,却看不出多少欢喜的神色。
“我也高兴,不过我想,这其实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爱德华耸着肩膀说道,“作为皇家海军的军官,我希望能有更强大的对手。”
丁汝昌微笑着点点头,走下舰桥,准备去迎接李朝斌的登船,心里却在想着,如果哪一天,我能对你说同样的话,那就好了。
太湖一战结束,陆上的局势也立刻翻覆。唐正财的水军龟缩在西山岛,依靠水寨屏障和陆上的据点,苦苦支撑。太湖之上,全是轩军和湘军的水师战船在往来游弋,沿岸的太平军石垒,不仅无法再得到水军支援,而且还要反过来受到水陆两面的双重夹击。特别是金台号的主炮,每发一弹,声震十里,这样的威势,实在是可以摧折兵士的战意。于是数天之内,自昆山再次南下的轩军,与丁世杰合兵,连续攻陷毗邻太湖的震泽和吴江两县,苏南的局面,至此底定。
北面也传来了好消息,李鸿章的淮军,苦战十余日,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九这一天,由“六麻子”刘铭传部率先登城,到底打破了太仓。蔡元隆的三千多残兵,在城中居然又抵抗了小半日,见到大势已去,才由西门突围,退往长洲和苏州方向。
李鸿章得势不饶人,他坐镇太仓,派戈登、程学启、郭松林、吴长庆等一班将领,先是与驻守常熟的轩军吴建瀛部,共同夹击昭文县。拿下之后,向南猛扑,只花了两天工夫,就扫清了新阳县境内的太平军。
至此,从长江边的常熟,一直到太湖边的震泽,官军的战线南北贯通,彻底连为一体,形成了一道弧形,由北、东、南三面,包围了太平天国“苏南省”的首府,苏州。
这些情形,身在上海的关卓凡随时能够掌握,靠的是电报之功。两条电报线,一条由上海到昆山,是在自己手里,另一条由上海到嘉定再到太仓,是由巡抚衙门的电报房管着。双方之间的消息,则由赵景贤与巡抚衙门留守上海的周馥,以及回到上海养伤的李鹤章之间来沟通。
及至周馥将淮军攻克新阳的消息传过来,关卓凡知道,该动身了。打苏州是一场大战,总不能说让弟兄们在前方吃苦,自己倒在城里由扈晴晴陪着享福?更何况——
“我去打谭绍光。”关卓凡拉着扈晴晴的手,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眼光最后落在一对胸上,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回大约是没跑儿了。”
这个人,怎么就没个正经呢?扈晴晴明知他想的不是什么好事,但心里却又是害羞,又是甜蜜,既有要送他上战场的那份不舍和不安,又有盼望一雪谭绍光杀舅之仇的激动,百味杂陈之下,只说了一句平平常常的话。
“我来替你拾缀行李,”她抽回了手,轻声说道,“你……要好好的回来。”
关卓凡传令给图林,让亲兵营待命,明天一早开拔。当天晚上,扈晴晴特地整治了满满一桌菜,让他吃饱喝足,好有力气去打仗。
“不公平,不公平。”关卓凡大快朵颐之余,摇着头叹气,“我自己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想到前方的兄弟,心里不好受。”
“啊哟,关老爷还有这一份心。”扈晴晴调侃道,“那你带了我一道去,我做好东西给大家吃,好不好呢?”
“使不得!使不得!”关卓凡仍是大摇其头,“你是不知道,军营里面,不能过得太舒服,不然谁肯拼力向前?十丈软红,最是消磨斗志,你害我一个就好了,不要再去害大家!”
“没有良心,得了便宜还卖乖。”扈晴晴白了他一眼,“回头我去装一大包硬面饼,拿给图林替你扛着,让你天天啃,天天啃,看你还敢不敢说嘴……”
两个的话说到这里,却被来敲门的张顺打断了——他明知道自己爷正跟扈姑娘在里面卿卿我我,这个时候来敲门,实非所愿。可是外面有人急等着要见关藩台,不报也不行。
“爷,电报局的卞先生来了,还带着他那位内弟。”
“哦?”关卓凡霍然站起身子。卞宁的内弟黄海清,是巡抚衙门电报房的总管,也是自己埋在李鸿章身边的一颗钉子,跟自己这边一向是绝不走动的。现在天已经大黑,他们这个时候来求见,自然有很要紧的事。
关卓凡带着张顺,来到二堂旁的签押房,果然见到卞宁他们已经等在那里。进了房,先吩咐免礼,看座。
“大帅,李抚台从太仓,用电报给李鹤章和周馥发了一封奏折的底稿过来,让他们明天缮妥,在巡抚衙门拜发。”卞宁却不肯坐,仍是站着回事情,“吴道台的这个上海道的位子,只怕要坏。”
关卓凡眯起眼睛,鹰隼般的目光盯在卞宁脸上,语气却还很从容:“嗯,李抚台用的是什么理由?”
“吴大人正替他帮办军务,是常胜军的会带。李抚台说,吴煦身在太仓,衙门事务和海关的关务都难以兼顾……海清冒险抄了一个折底,送来给我看。我想这是大事,无论如何也该让大帅知道,因此带了他,来见大帅。”
说完,拿出一份卷成一条的信笺,双手呈给关卓凡。
这真正是大事!轩军的军费,全赖关银,上海道这个位置乃是命脉所在,若是被李鸿章拿在手里,就等于是让人扼住了咽喉。
“海清,你做得好!”关卓凡接过来,却不急着看,鼓励地对站在一旁,颇有些拘束的黄海清说道,“这一功,我先替你记着,现在什么都不必说,日后你自然知道。”
交待过这一句,才展开那卷信笺,慢慢地看。反复读了两遍,将信笺一合,放在桌上,微笑不语。
李鸿章,我等你等到现在,你到底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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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借刀杀人
在关卓凡的眼中,自从李鸿章奏调吴熙去“帮办军务”,用心便已是昭然若揭。他所不知道的,是李鸿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因此卞宁和黄海清的到来,太及时了,不枉当初煞费苦心,在李鸿章衙门里埋下了这颗“钉子”。
说起来,李鸿章想出这样调虎离山的办法,还是从关卓凡这里借鉴过去的,当初关卓凡保奏赵景贤帮办军务的举动,给了他很大的启示。
“关逸轩调了赵瘸子进他的藩司衙门,我们也不妨依样画葫芦,把吴煦调来做常胜军的会带,也算是帮办军务。”开拔之前,他对周馥和李鹤章这样说,“常胜军里洋人最多,若论跟洋人打交道,谁又能比他吴子润强了?军务为先,这个理由光明正大,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这只是第一步,算是埋下的一个伏笔,等到大军开拔,吴煦自然要随军行动。到了打破太仓之后,第二步开始了,就是黄海清抄回的那个折子。
折子写得很冠冕堂皇,说吴煦原本就身兼江苏皋司和上海道,现在又兼任常胜军的会带,难胜繁钜,不得不替他开去一个职位。吴煦是三品官,若说要去掉一个差使,当然不能开去皋司的职位,因此开掉那个四品道台的位子,就变作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接替的人选,李鸿章为了表示至公无私,在折子里说的是“臣并无成见,一由朝廷遴选贤能充任”。私底下,却派人送信给曾国藩。要请老师替他保一个人,来署理上海道。
这个人。叫做黄芳,是湖南长沙人,道光十五年中举,咸丰五年的时候任过上海知县,也能说洋话,后来进入曾国藩的幕中。与李鸿章交好。有了这样一个对上海知根知底,又跟洋人打过交道的人,李鸿章自然有底气来拿掉吴煦。
这一番安排,本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关卓凡。
在关卓凡来说,吴煦虽然还算“听话”。但终究不如用自己人更加得心应手,因此早就想拿杨坊去替掉他。可惜上一次。他用了保吴煦升官的的办法,想把吴煦从上海道的位置上挤走,结果人家官倒是升了,却依然盘踞在道台衙门不动。事后才打听到,吴煦不仅在薛焕那里使了钱,而且还以重金贿赂了吏部的满尚书全庆,因此把这个位子,坐得稳如泰山。
现在。有了李鸿章这把刀,关卓凡决心要唱一出“借刀杀人”了。
第二天,苏州也不去了,先派人把杨坊请到清雅街的藩司衙门里来。不做寒暄,直入主题:“启翁,我要用你五万银子。”
“成。”杨坊也不问为什么,沉静地答道,“五万够不够?不够还有。”
“足够了,”关卓凡见他这样爽快,倒笑了起来,“我是要拿这五万银子,虎口夺食,替启翁去夺一个上海道来。现在打仗,粮台的钱也紧,以后这笔钱,总可以从粮台上走账的。”
原来如此!既然关卓凡说虎口夺食,那么老虎指的是谁,不问可知。
“那吴子润那里……?”
“他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