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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载,都不稀奇。
不过,有一种情形是例外的。
新科进士,取得出身之后,再试于皇帝亲自主持的“朝考”,过了关,最优者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其余或用为各部主事、内阁中书,或派往地方,出任一县正堂。
这类新科进士出身的知县,指名分发,不经候补,到省即用,有的甚至指明州县,督抚不可以讨价还价,称为“榜下即用”,俗称“老虎班”——谓其声势凌厉,督抚亦不得不有所避让。
“轩选”办成“老虎班”?就是说,指名分发?到省即用?
督抚们的禁脔,可真是要“动一动”了!
钱鼎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这么搞法,会不会……
关卓凡看出来钱鼎铭有何顾虑,说道:“定舫,我跟你交代一句实在话——收权于督抚,集权于中枢,这是朝廷既定的章程,不论‘上头’,还是军机上边儿的人,都是人同此心!只是,这个话,没法子公开讲罢了。所以,不必担心朝廷里边儿有什么太大的聒噪。”
顿了一顿,说道:“咱们也不必担心督抚们会跳脚。”
“轩军退役的弟兄,出仕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主要是到新政、洋务上边儿走动——新政、洋务,本来大多就是抓在咱们自个儿手上的。”
“如果担当州县,首选会是江苏、浙江、广东这一类地方——江、浙、粤,算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其次,是山东、福建——鲁、闽,咱们也说的上话;再次,是云南、广西——滇、桂,地方不算好,又有一个军务的由头,咱们过去,大约不会有什么人不服气。”
“如此过多两年,‘轩选’之‘老虎班’成了定例,分发他省,也就没有人能说、敢说什么了。”
说到这儿,关卓凡微微一笑:“说不定,到了时候,咱们的地盘,已经大大扩大,今天之种种顾虑、种种算计,都属多余了。”
扩大地盘?
关卓凡看到钱鼎铭征询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我已经叫人给天津拍了电报,后天一早,伊子山就要赴安庆公干。嘿嘿,定舫,你且拭目以待,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伊克桑是安徽提督,那么……
关卓凡知道钱鼎铭在想什么,点了点头,说道:“子山是安徽提督,他去安徽,自然是军务上边儿的事儿。安徽的绿营改编,一直磕磕绊绊、不明不白的,哼哼,要好好儿地捋一捋了!”
钱鼎铭心念电转,接口说道:“安徽除了军务,盐务也紧要的!”
关卓凡竖起一根食指,虚虚地朝钱鼎铭点了点,哈哈一笑:“鼎铭,果然知我!”
顿了一顿,说道:“张六之乱敕平,单一个长芦盐场,多装到朝廷口袋里边儿的,就差不多够养活轩军新增的三个师了!这两千颗人头,我看‘花’得很值!”
说到那个“花”字,关卓凡嘴角微微抽动,面容微现狰狞,钱鼎铭看了,心中不禁微微打了个突。
“这样大的一个财源,指望我放开手?——有些人真正是烧糊了脑子!嘿嘿,也许脑袋搬离了脖腔子,反倒能够清醒一些!”
关卓凡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但话语中的凶狠辛辣,却更加令人心悸。
钱鼎铭大为震动:又要人头滚滚?这一次,谁是那个不开眼的倒霉鬼?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军务捋顺了,盐务自然也就好办了。”
“正是!”关卓凡用极欣赏的目光看着钱鼎铭,“军务,盐务,这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
顿了一顿,说道:“从军务、盐务入手,打开缺口,安徽这块硬骨头,就应该可以啃下来了!”
钱鼎铭晓得,关卓凡为什么会把安徽叫做“硬骨头”——有资格称为“财富渊薮”的省份中,安徽的情形,是最复杂、最难办的一个——至少之一。
安徽是淮军发家之地,湘军因为在安徽打了最多的硬仗,在皖省的势力,更加庞大。除了这两大家之外,洪杨和捻子的余孽,在安徽的力量,也极深厚。安徽是江宁西向之屏障,洪杨经营最力;捻子则根本就是从安徽兴起来的。另外,苗霈霖也是以安徽为老巢,李世忠更至今盘踞其地,尾大不掉。
还有,安庆和江宁之间,距离既近,沿江上下,交通也实在太方便了一些,安徽巡抚,时时刻刻,都罩在在两江总督的影子里边儿。
英翰这个安徽巡抚,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个“跛脚鸭巡抚”。
看来,新年伊始,王爷“扩大地盘”的第一炮,要在安徽打响了!
还有,安徽、江苏,关联极其密切,所谓“两淮”,横跨皖、苏,其中,“两淮”之江苏部分,基本上是两江总督的地头。
“扩大地盘”,安徽之后,又是哪里呢?
钱鼎铭那种又兴奋、又不安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不过,这一次,是兴奋大于不安。
好吧,搬定板凳,看戏。
*(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衔之次骨
刘长佑整顿长芦盐法,张六揭竿而起,消息传到安庆,安徽的盐政上边儿,大大地骚动起来。巡抚英翰心惊肉跳,整日价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他是怕安徽这边儿的盐枭有样学样。如是,自己这个刚刚坐热没多久的巡抚位子,还保不保的住,就难说得很了。
英翰曾向关卓凡“私信”过,他欲整顿安徽盐务,得罪李世忠等极深,乃被人“买参”构陷,终于酿成安徽军费报销案的大风波。这个说法,关卓凡姑妄听之,心里是不以为意的:你英西林有整顿盐务这个魄力?想当年俺在江苏,想动盐务,都被人吓回来了呢!
事实上,关卓凡多少看低了英翰。
英翰确实想过要整顿安徽盐务的。
首倡此议者,是英翰的一个叫做刘传桢的幕僚。
此人年纪很轻,三十岁不到,丰仪俊美,衣幍飘逸,蕴藉风流,因为身上有以知府用直隶州的功名,时人戏称“顾影翩翩刘太守”。
刘传桢没有进过学,能够入安徽巡抚的幕府,一是荐人的面子大,二是他生得太俊了,英翰难免动心。虽然,英、刘并没有真的成就断袖之欢,但朝夕过从,谈谈说说,也是乐事一件。
当然,这两位也可能已经有了龙阳之事,只是瞒着外人罢了。
刘传桢可不比原湖广总督官文那个叫“小张”的男宠——就是前文交代过的,奸杀民女、被阎敬铭从总督衙门直接提溜出来、当着官文的面揍了个半死、然后发配边疆的那个混蛋。
刘传桢人极聪明,也极晓事。他拜巡抚衙门的师爷为师。虚心请教。不耻下问,不久之后,不但公牍娴熟,连一笔字,也快赶得上师傅了。
刘传桢极力怂恿英翰整顿安徽盐务,说朝廷大兴新政,在在都要用钱,盐务是绝大的富矿。大乱之后,稍加整顿,盐税即可大增。如此,户部的正项收入多了,抚军必能上邀帘眷,枢府大佬,也必另眼相看;另外,上缴国库之余,咱们多少也能留下一些,巡抚衙门的用度。也会宽松许多呀。
英翰动心了,谋之于自己一个叫做裕庚的心腹师爷。
这位裕庚。本姓徐,字朗西,汉军正白旗人。他的名字,说起来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是他的两个女儿,可就大大有名了:长女德龄,二女容龄,皆美姿容,通音律,擅舞蹈,精英、法语言——就是后世夤缘入宫,专为慈禧通译、接待西洋命妇的那两位角儿。尤其德龄,慈禧信任宠爱之专,一度过于普通的公主、格格。
德龄、容龄两个,算是晚清两位极著名的交际花。
当然,现在是同治五年,即1866年,这两位美人,都还没有生出来。
裕庚和其家人的事迹,如果要讲,一部书也未必写得完,暂按下不表,且说他听到英翰整顿盐务的打算的反应。
裕庚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好像不认识英翰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道:“东翁,刘文楠此议,万万使不得!”
文楠,刘传桢的字。
英翰愕然,呆了一呆,说道:“请教——老夫子何以云之?”
裕庚叹了口气,说道:“盐务的难办,东翁有什么不知道的?实在是牵连太广、太深!这个泥塘,踩了下去,还能不能拔出脚来,谁也说不好!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说句难听点的:拼尽一身剐,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马!”
顿了一顿,说道:“安徽盐务之关窍,不在安徽,在江苏!两淮盐场,尽在苏北,那里可是两江总督的地头——东翁,曾涤生都没什么动作,咱们何苦当这个出头椽子?就算不顾一切地当了,也必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最终变成个烂椽子!”
裕庚情急之下,这番话说得又急又重,甚至“拼尽一身剐,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马“这种大大犯忌的话都说出来了。英翰听了,细细想去,半响作声不得。
安徽也产盐,但并非盐的主要产区,安徽吃的盐,大多来自江苏的“两淮盐场”。
“两淮盐场”,是中国目前最大的盐场,地位之重,过于长芦盐场。乾隆朝的时候,两淮盐场额征盐课超过全国盐课的一半,真真正正是,“两淮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
到了现今的同治朝,朝廷的正项收入中,关税的比例提高了,盐税的比例有所下降,两淮盐场的重要性略有减低,可依然是一等一的“国计”。
李世忠能够长时间拥兵数万,独霸一方,就是因为他的“豫胜营”,直接、间接地控制了两淮盐场。
李世忠“致仕”之后,依然在台面下保持着对两淮盐场的强大影响力。
安徽盐务的重要性,在于:一,安徽是食盐的主要消费地区之一,会生成大量和食盐有关的厘税;二,安徽的盐务,和“两淮盐场”密切相关——暗地里控制两淮盐场的那个人,不在江苏,在安徽。
事实上,“两淮”二字,已经显示出这种密切的关联性了——“两淮”,即“淮南”、“淮北”,本就是一个跨地域概念,泛指苏、皖两省淮河南北之地域。
这就是裕庚说的“安徽盐务之关窍,不在安徽,在江苏”的意思了。
至于曾国藩,平定洪杨之后,确实还没有管过两淮盐场的事儿。
你可以说他还来不及动手——大乱方平,江宁一带被兵极惨,曾国藩的首要任务,是办理善后和恢复市面,这里边儿有无数的事情要做,一年半载的,顾不上盐务的事儿。
你也可以说曾涤生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插手两淮盐务的,不止“旧人”李世忠,还有“新人”——部分湘军将领。
整顿安徽盐务,一定要动李世忠,还可能和湘军发生冲突。英翰一想到自己要单枪匹马和这两大股势力较劲儿,心中便大大一寒,鼓起来的气,马上就泄掉了。
他皱了皱眉,说道:“这里边儿的关节,文楠不晓得么?为什么鼓动我做这个事儿?难道他……”
裕庚晓得英翰的意思,赶忙连连摇手:“东翁不可误会,文楠的操守,不必怀疑的!他献此议……”
顿了一顿,说道:“一来是年轻热心,二来嘛……”
“年轻热心”是委婉的说法,言下之意是“年轻不晓事”。
裕庚踌躇了片刻,说道:“本来,我不该背后论人长短,文楠算是我的学生,我们平日过从得也好——可是,话不说透,怕东翁对文楠误会过甚——嗯,文楠和李世忠,是有一段恩怨的。”
“哦?”
“东翁大约不晓得,文楠是出身‘豫胜营’的。”
“什么?”
“文楠入‘豫胜营’的时候,不过一介白丁,但不足一年,便保到了四品衔——文楠并没有出过什么大力,这是李世忠垂涎文楠的……容貌,以官做饵。东翁想,文楠如何看得上那李世忠?微伺其意,即挂冠而去。”
“哦!”
英翰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份得意:刘传桢“看不上”李世忠,却“看得上”我!
“这段经历,文楠不以为荣,没有放到自己的履历里边,因此少有人知。”
英翰“嗯”了一声,说道:“如此一来,文